《爱你正当年少》木葉江水

40、安排

　　视频上的程修看起来比以前消瘦不少，他的身体状况明显非常差，人很憔悴萎靡不说，露出衣服外的皮肤还有大片红疹。

　　他明明不到五十岁，可他低沉粗哑的声音，却像极了风中残烛的老年人。

　　程修对着镜头，声泪俱下地说：“打从咱闺女去外地读书后，她就没再跟咱联系过了。”他还不忘停顿一会儿，喘了几口气，“咱朋友跟我说在电影里看到她，咱本来还不相信……”

　　这时，他已哭到眼泪鼻涕糊满脸，连话都说得断断续续。

　　他情绪溃堤的模样，甚至比科班出身的人，演得还要好。

　　好不容易等到平静下来，程修才又直视着镜头说：“以恩，爸爸知道你不想见我，但咱们终究是父女，现在爸爸日子不多了，你怎么忍心弃爸爸于不顾，更不来见爸爸最后一面？”

　　程修的这番指控，几乎是在第一时间冲上热搜，以程以恩目前的知名度来说，速度快得简直离谱，然而没有人怀疑这点。

　　毕竟上回她跟范海明的诽闻事件，闹得沸沸扬扬，给她的身价镀了层金，让看似极不合理的事态发展，一下子变得再合理不过。

　　唯一值得庆幸的是，魏昶的发布会结束后，程以恩刚进到休息室，在场准备要散去的媒体记者们才收到消息。

　　他们当然不会放过这个大好的机会，即便程以恩不肯回应，只要能拍到一张她被逼问到神色慌张的照片，就足够他们向上头交差了。

　　魏昶才回到自个儿的休息室里，外头忽然传来喧闹声，他的助理急忙从门外进来说：“记者堵在外面不肯走。”

　　穆馨疑惑地问：“怎么了？”

　　助理说：“听他们说，刚才有人在网上直播，自称是程老师的爸爸，那人还哭着说程老师不认他，不管他的死活……”

　　魏昶蹙紧眉心打断他的话，铁青着脸说：“当初我就有预感，不该找她来当女主角，你看看，现在果然出事了。”

　　穆馨面色虽然同样凝重，却比魏昶冷静，她没有浪费时间跟他辩解，立刻吩咐身旁的助理说：“你带上几个人，陪魏导从正门走，记住，别说话，也不要回答记者任何一个问题。”

　　她没明讲，可魏昶懂她的意思，她是要他们去引开记者，好让程以恩能顺利离开这里。

　　魏昶心里非常不情愿，不说这次的电视剧很有可能要砸在程以恩的手里，穆馨竟然不先顾及他，反倒为了程以恩，把他送上火线，他的动作不由得慢了半拍。

　　穆馨冲出门前，回头朝他吼了一句，“都什么时候了，你别再给我耍少爷脾气！你不为了以恩，也该为你的戏想一想！”

　　穆馨跑到程以恩休息室门口，刚好跟她的助理撞个正着，看来这边也已经知道这个消息了。

　　进门后，穆馨原本以为会看到情绪失控的场面，实际上并没有。

　　程以恩坐在化妆镜前，垂着眼眸，十分平静地看着直播的视频。

　　重复播放了两遍以后，她才将手机放在桌上，缓缓地抬起头，对着镜中投射的穆馨说：“对不起，穆姐，给我一点时间，我会处理好这件事。”

　　穆馨往前走半步，拍了拍她的肩膀，“不急，我先送你回去。”

　　虽说何煦从没跟他们提起过程以恩的身世背景，但穆馨知道，她妈妈独自带着她，住在俞姨家里帮佣，可以想见她的家境并不好。

　　只是任谁也猜想不到，她那个从未出现过的爸爸，会挑在这种时候现身，实在不得不让人怀疑，他根本就是为了毁掉她名声，才故意这么做的。

　　穆馨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娱乐圈里有的是把子女当摇钱树的父母，不过敢这么嚣张，完全不留半点余地的，却是少之又少。

　　程以恩有那样不惜以玉石俱焚的方式，也要逼她就范的父亲，只能说她倒了八辈子的血霉了。

　　回程的路上，程以恩默默地望着车窗外的街景，穆馨几度想开口安慰她，可话到了嘴里，竟怎么也说不出口。

　　反倒是程以恩转过头，见到她欲言又止，才淡淡地说：“穆姐，你不需要可怜我，我已经比很多人幸运了，至于那个人，他会为自己所做的一切付出代价。”

　　要对付程修，她有的是办法，但现阶段，她还不能对任何人说。

　　穆馨脑中闪过一丝不祥的预感，她握紧程以恩的手，“有我跟何煦在，你千万不要冲动，这件事交给我们来处理就好。”

　　程以恩看着她，微微地扬起嘴角，“嗯”了一声。

　　她的回应，再傻的人都听得出来是敷衍。

　　穆馨紧盯着程已恩，抱着一种忐忑不安的心情，将人送回到家里，怕会再出什么意料之外的事，她还待在那里，等到何煦回来。

　　他不是一个人，身后还跟着一名穿着体面套装的中年妇女。

　　程以恩见到那个女人，心猛地往下沉，她看了眼何煦，才转回目光，轻声喊道：“齐姨。”

　　齐医生面带微笑，“以恩，有段时间没见到你了，今天吃饭的时候，刚好碰见何煦，所以我顺道过来看看你。”

　　或许是顾虑有穆馨在，她说了善意的谎言，可谎言终归还是谎言，聪明的人一听便会知道。

　　程以恩也跟着齐医生笑，只是笑意很淡，仅仅浮现在表面，她用超乎平常的热情口吻说：“欢迎，请坐。”

　　其实程修直播的事情并没有影响她，甚至她内心深处，还隐隐约约有一股终于等到他的喜悦，但齐医生的突然来访，瞬间打破她对将来所构筑的美好想象。

　　何煦朝穆馨点了点头，随即来到程以恩面前，牵起她的手，说：“以恩，你先跟我进来，我有话对你说。”

　　程以恩没做声，她沉默地跟在他轮椅后面。

　　那种她最厌恶的感觉，在消失了好一段时间后，竟然又出现了。

　　只是短短的一小段路，走起来却像是踩在针尖上一般，刺得她血肉模糊，几乎无法镇定地迈开步伐往前走。

　　明知道接下来等着她的会是什么，她却无法躲开，只能眼睁睁看着事情发生，然后不管她心里怎么打算，她都只能接受何煦替自己安排好的一切，即便那些安排，是她无比痛恨的。

　　何煦让她坐下，两人看似处在同样的高度，用极靠近的距离，面对着面说话，可事实上，她一直低垂着眼眸，不肯正视他的脸。

　　他望着她，在许久等不到她的回应后，终于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脸颊，“以恩，你在生我的气？”

　　平时那么温柔，带着暖意的抚触，此时却像冰冷的刀子一样，让她禁不住想躲开。

　　程以恩僵了片刻，不承认也不否认，岔开话题说：“我没事，你不用担心我。”她顿了顿，“我留意过网络上的讨论串，背后应该有人在帮程修操作，否则上热搜的速度不会这么快。”

　　她点到为止，没有继续往下说。

　　身为娱乐圈里的一份子，她很清楚，里头许多水军在努力带风向。

　　有爆料说她是假的白富美，更有说她是有金主在背后力捧，才能红得这么快，而她会跟范海明的之前传出诽闻，全是她不要脸，为了自炒身价弄出来的。

　　程以恩不想跟何煦提起那些，他是局外人，不应该被卷进恶心的流言蜚语中。

　　何煦按住她的肩膀，柔声说：“好，我知道了，你这两天先待在家里别出门，其余的事，让蒋朝去做就好，他比较有经验。”

　　程以恩不说话，看着他的眼楮，内心突然产生他在哄她的感觉。

　　其实打从程修出面以来，她的脑海里有个声音，不停地跟她耳里说，那时候如果何煦不把他藏起来，今天也不会发生这种事。

　　何煦就是太善良了，所以才会被程修那种垃圾吃得死死的，还让他有机会反将她一军。

　　然而她的理智不断阻止她，跟何煦摊牌。

　　说到底，他有什么错？

　　本来就不关他的事，要不是因为她，他也不会惹祸上身。

　　如今好了，程修已经现身，后头她可以自己来。

　　她绝对会让程修受到应得的报应，想到这里，她的心脏兴奋得砰砰乱跳，身体微微地颤抖着。

　　她怕被和煦发现自己的异状，便站起来，泰然自若地说：“我累了一整天，想先去洗个澡。”

　　何煦扬一扬嘴角，“你洗过澡以后，让齐姨进来陪你聊一会儿好吗？”

　　程以恩刚转过身，脚步停了下来，背对着他的身体很僵硬，但她还是用尽全身的力气，轻描淡写地回答， “嗯，那待会儿跟齐姨聊完，我就不出去了，你帮我送她们离开。”

　　“好。”何煦握住轮椅的手，骨节泛白，等她进到浴室，他才神色凝重地仰起头，揉捏紧锁的眉心。

　　情况忽然间失去控制，程以恩的表现，显得过于平静，这不是好现象，他不能再让事态继续恶化下去。

　　程以恩洗完澡出来，何煦已经离开房间了。

　　过了一会儿，齐医生进来陪她聊了很多，但大部分都是她在讲，齐医生在听。

　　从小的时候开始，程以恩就很习惯要应付这样的事，她理应驾轻就熟了，不过今晚的她，特别地疲累，连装也装得有气无力。

　　最后，齐医生给她开了药，慢条斯理地说：“以恩，你好好睡一觉，过两天我再过来看你。”

　　程以恩乖巧地点了点头，并在齐医生的面前，和水吞下药，但当人走后，她马上把药给吐出来。

　　她不再是小孩子了，以前刚到俞姨家的时候，她有很长一段时间，有夜惊的症状。

　　时常在睡梦中，她会脸色惨白，全身冷汗淋漓，尖叫着醒过来。

　　或许是做恶梦，又或许只是单纯害怕一个人睡，她醒过来之后，就再也睡不着觉了。

　　直到她的精神严重委靡，脸上有着日益加重的黑眼圈，齐医生才不得已跟俞姨商量，让她尝试药物治疗。

　　有很多事情在她小的时候，看得不够真切，也根本搞不清楚是怎么一回事，可当她长大，再回头去看，她便彻底明白了。

　　她被他们当作是病人，所以不得不接受治疗。

　　可她不是，她没那么脆弱，即便曾经有过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那也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

　　程修在她眼里根本算不上什么，她有太多办法可以对付他这个败类，只是他们不肯相信她能做得到。

　　因为脑子里一直充斥许多乱七八糟的想法，程以恩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都无法真正睡着。

　　半夜，她觉得口干舌燥，索性起来去厨房找水喝，却在这个时候，听到楼上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

　　她静悄悄地沿着室内的楼梯走上楼，躲在何煦书房隔壁，关着灯的视听室里。

　　另一边，明亮的书房内，传来刻意压低的争执声，那里头不只有何煦一个人的声音，还有其他几个人的。

　　何煦沉着声说：“这部戏先搁置下来，后续的赔偿由我这边来负责。”

　　魏昶怒气冲天地大吼，“赔什么赔，有几个臭钱了不起是吧！只为了她一个人，就要糟蹋掉大伙儿一起努力的心血！”

　　何煦的声音冷的像冰川里的水，冻到了极点，“你如果不同意，我也有法子让戏无法播出。”

　　魏昶一顿，不敢相信地干笑几声，“何煦，这么多年的兄弟，今天我总算看清你了，就为了一个女人，你竟然不惜跟我撕破脸？”

　　穆馨走到两人中间，试图缓和双方的情绪，“别吵了，这当头戏肯定不能上，等事情解决了，再好好重新宣传，不会有太多损失的。”

　　何煦看着他们，一字一字坚定地说：“没有以后了，我不希望再让以恩待在娱乐圈，她不适合当演员。”

　　穆馨震惊地瞪着他，久久说不出话来，最终她还是问出了心中最想问的问题，“你有跟以恩讨论过这件事情，她真能同意你所做的决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