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正当年少》木葉江水

3、短暂

　　赵秀回到工人房时间比往常早些，她走到餐桌前，打开饭罩，里头有两盘简单的青菜，还有一盘葱炒肉片。

　　她深深地叹了口气。

　　不是不心疼的，别人家的孩子，从小被呵护在手心里长大，她的女儿却要早早当家，反过来照顾她这个妈。

　　程以恩听见声音，从房里出来，把学校交代给家长签名的东西，放到桌边，才坐在母亲的对面。

　　赵秀放下碗筷，“对了，你下学期的学费缴费单呢？”

　　“我前两天去银行缴过了。”

　　“你哪来的钱？”

　　“过年时，俞姨给的红包钱，还有学校给的奖学金。”

　　“你俞姨对我们是真得好，这份恩情，我们无论如何都要记在心里。”

　　“嗯，我晓得。”

　　程以恩跟妈妈说完话，便回到房里读书。

　　夜里，她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很久，好不容易才有了睡意。

　　隔天她仍是一大清早起床，从屋里出来的时候，外头的花园已经聚集了一群人。

　　七嘴八舌，气氛非常热闹。

　　他们应该就是妈妈口中，何煦带回来的朋友。

　　可程以恩没想到的是，里头会有一个女生。

　　她的年纪看上去比他们小几岁，穿着干净俐落的白色衬衫与牛仔裤。

　　他们从车库里，牵着自行车出来，看样子是要去外面闲逛。

　　对何煦的朋友来说，也许在乡野间骑车，就算是享受了与都市不同的农家野趣。

　　但同样的事，程以恩几乎天天做，这不过是她日常生活中的一部分。

　　她很快就体认到，自己跟他们不是同一个世界的人。

　　这时，有个国字脸，身材高大，与何煦不分伯仲的年轻男孩子，戏谑地问：“穆馨同志，你说你一个女孩子家，不好好在屋里待着，硬要跟着我们是什么意思？”

　　“魏昶同志，你就是利用我哥人好，美其名是要来农村勘景，实际上是要来这里，白吃白吃我哥的吧。”穆馨拍拍自行车椅垫，不以为然地反驳，“所以啰，我不紧盯着你怎么行？”

　　她边说边用两只手指比着自己眼楮，再转向指着他。

　　魏昶不怕她，却转移话题说：“成天就听你喊何煦哥哥，怎么就没听你喊过我一声哥。”

　　穆馨白他一眼，“臭美呢你。”

　　他们几家人，从父执辈开始便已经认识，论关系，魏昶与穆馨还近一些，可她从不肯开口喊他哥。

　　女孩子的心思，说起来复杂，实际上再简单不过。

　　无论对方的条件有多么理想，心里不喜欢，他也只能被摆放在哥哥的位置上，接受她的感谢与膜拜。

　　魏昶对自己还是有几分信心的。

　　这次，若非为了毕业的成果展，他跟自己的同学，也不会千里迢迢来到乡下。

　　不过，在第一眼看到那片摇曳的芦苇景象时，他又觉得这一趟来得很值得。

　　魏昶东张西望，不经意看向穆馨身后。

　　不远处的花丛边，似乎站着一个女孩。

　　绿意盎然的草叶，衬托她雪白的肤色。

　　如葡萄般水灵的眼睛，以及那蔷薇色的双唇，漂亮得简直不像个人。

　　纵使他所读的学校里，有许许多多出色的女同学，也没有一个能像她一样，有那种灵动的气质。

　　身旁一直没说话的何煦，在这个时候突然开口喊，“以恩，过来。”

　　程以恩没有迟疑，她听话地走到他面前。

　　魏昶挑起眉毛，与同学相视一眼。

　　咦，这是什么情况？

　　从没有过花边新闻的何大少爷，竟然在这里藏着一个小美人。

　　魏昶嘻皮笑脸地问：“兄弟，不帮忙介绍一下？”

　　何煦没理他，只对程以恩说：“他们是我朋友。”他转头看着穆馨，“至于这位，她叫穆馨。”

　　穆馨大方地点点头：“对，就是我。”她也对这个忽然出现的女孩子感到很好奇，所以马上接着问，“你年纪看起来很小，读高中了吗？”

　　程以恩看着她，“我刚升初二。”

　　魏昶惊讶地说：“这么小！”

　　他别过头，张大眼瞪着何煦，眼神里传达出来的意思是，“兄弟，好样的，玩养成是吧，真没想到，你表面上衣冠楚楚，私底下却是个衣冠禽兽。”

　　穆馨猜测到他的龌龊心思，于是毫不留情地猛推他一把，害得魏昶一个没站稳，差点跌得狗吃屎。

　　穆馨笑着说：“你别理那个坏人，以后你管我叫姐姐，只要有我在，我包准没人敢欺负你。”

　　程以恩看了何煦一眼，见他点了点头，才客气地说：“姐姐好。”

　　魏昶很快站直身体，亲切地问：“等会儿我们要出去勘景，不如你跟我们一起去吧，但这里只有四台自行车，以恩妹妹，你来坐我这台好了，不是我在自夸，我骑车特别稳。”

　　穆馨二话不说，来到魏昶身后，“啧，我坐你的车。”

　　魏昶一脸不情愿，“完了，你那么沉，我的腿铁定要废了。”

　　穆馨狠狠地搥他，他也不躲，只是唉唉叫了几声。

　　这对活宝，成天打打闹闹，大伙儿已经见怪不怪了。

　　他们各自骑上自行车。

　　程以恩理所当然地坐在何煦的后座。

　　行进间，迎面吹来的风，灌进他穿的白色Ｔ恤里，猎猎作响。

　　小路有些颠簸，程以恩坐在后头，摇摇晃晃的，一时不知该扶着哪里好。

　　何煦忽然说：“前面有坑，抓紧了。”

　　生平头一遭，程以恩的脸微微地发烫。

　　她没敢用力，只敢抓着他随风飞舞的衣摆。

　　因为没抓牢的关系，车轮一压过坑洞，她的鼻子立刻撞向何煦的肩胛。

　　程以恩痛得闷哼一声。

　　何煦静默片刻，拉过她的手，“抱好，再撞一次，你的鼻子肯定会撞断。”

　　程以恩将双手搭在他腰上，她感觉得到衣服底下有肌肉。

　　与他宽阔的肩膀不同，他的腰身精瘦，虽然不粗，但是充满力量。

　　她倾身向前，轻声说：“何煦，要是撞断的话，你要负责赔给我。”

　　何煦笑了笑，“好，我一定负责。”

　　骑着骑着，魏昶一行人在湖边发现一座木头栈道，索性停下车，从背包里，取出相机，装好镜头，开始四处拍照。

　　程以恩跟何煦就在远处站着，静静地眺望如海潮般起伏的金黄芦苇。

　　魏昶转头看到他们站在一起的画面，忍不住举起手中的相机，拍下几张相片。

　　接近中午，他们才回到别墅。

　　魏昶与他的同学刻意避开程以恩，几个人聚在一起嘀嘀咕咕，不知在商量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魏昶才走到程以恩面前，低下头问：“以恩妹妹，你能不能帮魏哥一个忙？”

　　程以恩抬眼望着他，不吭声。

　　魏昶嘿嘿笑了两声，“我们诚挚邀请你，担任我们片子的女主角。”

　　没等她开口，何煦已经替她拒绝了，“你别理他，他自个儿的作业，自个儿去头疼就好。”

　　魏昶仍不放弃，“虽然不会很多，但我们不会忘记支付你酬劳，再说了，你可别小看这只是部短片，好歹我们是一流电影学院的学生，说不定你拍了这部片以后，会有娱乐圈的大腕留意到你。”

　　程以恩摇摇头，“我对拍戏没天分，也不感兴趣，你们还是去找别人。”

　　何煦笑了，“魏大导演，你听清楚没有？”

　　魏昶没好气地说：“听清楚了，我的耳朵又没聋。”

　　等到魏昶走后，何煦才转过身，低着头看程以恩。

　　他说话的语气，比往常严肃了几分，“以恩，凭借着美貌工作不会长久，尤其是在娱乐圈里，如果要长久，除了要比别人有运气，还得不断地努力，可即便是努力了，到头来还是有可能，一无所获。”

　　程以恩垂眸，“我明白，俞姨也这么跟我说过。”

　　何煦说：“我妈是做这行的，她看得比我多，听她的话不会有错。”

　　程以恩轻轻地“嗯”了一声。

　　像今天这样的情况，其实不是第一次。

　　因为工作性质特殊，时常有娱乐圈的朋友，来别墅探访俞姨。

　　里面也不乏一些知名的导演与制作人。

　　小时候，也曾有导演对俞姨说，要让她在戏中轧一脚当童星。

　　俞姨问过妈妈的意思，她们倒是有志一同，都不想她去接触这个行业。

　　程以恩一点也不遗憾。

　　即便她从小就性格孤僻，不爱出去玩，老是待在别墅里，看完俞姨所收藏的影视光盘与小说，最后无书可看，连许多业内才拿得到的剧本，都被她背得滚瓜烂熟，她也没因此对这个行业产生兴趣。

　　程以恩觉得，她也许是世界上最无趣的人，因为她从不向往自己没有的，只在乎已经拥有的。

　　俞姨曾苦口婆心地对她说：“这圈子水深，好人家哪里舍得自家女孩进来吃苦。”

　　那些外表看起来光鲜亮丽的明星，或许为了理想，或许为了名利，付出大量的心血与时间。

　　年轻时也就罢了，到老来还得勉强与时间大神抵抗，千辛万苦地顶着一张修得不能再修的老脸，在大众吹毛求疵的目光中，抛头露面地工作。

　　日复一日，无时无刻，被人说老了，再不复往日的青春年华。

　　因为一时的出名，再也没有隐私，成天活在别人的指指点点之下，就算内心再坚强，久而久之，也不免变得扭曲。

　　最后除了极少部分成功的，他们之中绝大部分，还比不上一个专业人士，只要脚踏实地，辛勤工作，不管是退休金也好，一技之长也罢，到老来多少会有东西傍身。

　　成功无比艰难，代价却如此庞大。

　　程以恩有自知之明，她只想当个普通人，过最稳定的生活。

　　她不要颠沛流离，不要寄人篱下，内心深处，她希望能跟别人一样，有个平凡幸福的家庭。

　　美好的日子，总是特别地短暂。

　　何煦跟他的朋友，只在这里停留了三天，很快就离开了。

　　下次再见，不知会是什么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