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3、失望 ...
-
隔天中午吃过午饭后,何煦让她陪着他,到别墅附近的湖边走走。
程以恩双手扶着轮椅,跟着他控制的速度,缓慢地向前行。
他虽然没说,但她心里明白,他是有些话想单独跟她说,才会刻意带她离开别墅。
季节刚到春天,温度还很低,他们沿着湖边的小路,穿越过一片萧瑟枯黄的芦苇,直到木头栈道前才停了下来。
何煦看了一会儿湖景,终于开口说:“今天下午我要回T市了。”
程以恩的语气闷闷的,“这么快?我还以为你还要在这里多待几天。”
但她一点都不感到意外,他会临时做出这样的决定。
他总是自由地来来去去,不像她,只能一直待在这里等他。
何煦转过头,淡淡地说:“你把重要的东西收拾一下,跟我一起走,衣物还有生活必须品,可以到那里再买。”
程以恩瞪大眼楮,她不敢相信,他竟然肯带她一起走。
好不容易消化这个消息,她攥着衣角,吞吞吐吐地说:“我不用先回学校办理转学手续吗?可以的话,我还想顺便跟同学们道别。”
她觉得自己提出这个要求,很不懂事,何煦那么忙,他哪能每件事都顺着她。
可这些原因都不是她想回学校真正的目的,其实,她只是想拿回放在宿舍里的东西。
前些日子,她从学校离开的时候,走得十分匆忙,有许多东西跟本来不及带走。
托人帮忙送回来,再辗转回到她手上,也不知道会是多久以后的事。
她并不想冒着那些东西,有可能损坏的风险,如果可以的话,她想亲自走一趟。
何煦犹豫很久,才说:“以恩,我不是要让你转到T市的学校,我打算安排你出国。”
程以恩的脸,刷地一声变得惨白,她的两片嘴唇,死死地抿在一起,却仍是不停地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扬起下巴,目光看向远处的天空,咬牙说:“我不要出国,何煦,你说过要照顾我一辈子的,你不能这样随便一句话,就想把我打发走。”
话刚说完,她的泪水还是忍不住,从眼眶里滑落下来。
可随即她立刻将眼泪抹去,她不要这么没用,更不想以此来换取他的同情。
“以恩,你变了。”何煦眺望着远方,“我越来越不懂你,但我必须尽我所能,阻止你继续错下去。”
程以恩垂下眼楮,瞥着身旁坐在轮椅上的他,目光中有罕见地不以为然,“你听到我讲的那通电话,你全都听到了,对吗?”她顿了顿,“我承认,撒谎骗人是我不对,可是……”
何煦没等她说下去,便打断她的话,“你不需要跟我解释。”
程以恩握紧拳头,他甚至不想听她说清楚,她为什么要说那些谎言。
她的情绪一下子高涨起来,收也收不住。
她知道就是所谓的恼羞成怒,但那又怎么样呢?
何煦误会她,不理解她,她都可以忍受,唯独他要抛下她不管这件事,她不能忍。
程以恩蹲在他的轮椅前,“何煦,我不觉得自己有错,是你觉得我有错,才要拿出国的事,逼我低头,可说到底,我有什么错呢?不就是你发觉,我根本不是你所希望的样子。”
何煦说:“你想得太多了,我只是为了你的未来着想,出国读书对你有好处。”
程以恩讥讽地说:“不,你只是因为无法接受我的真面目,所以才想把我丢得远远的,来个眼不见为净。”
这是她头一次,当着他的面,连装也不想装,直接说出自己心里的想法。
何煦不作声。
他就是这样,总习惯拿沉默,来面对她的质问。
若说程以恩一开始,心里还抱着侥幸,他有可能没听到她跟李翰则的对话,但现在她已经清楚知道,他听见了,只是他有本事,一直不动声色,等到自己终于想出办法来对付她。
想到这里,程以恩的声音不由得变得尖锐,她什么都不顾了,索性破罐子破摔,打开天窗说亮话,“我跟你不同,你从小就被所有人捧在手掌心,你没有经历过我所遭受的痛苦,所以你才没有办法理解我。”
何煦捏着眉心,叹了一口气,“以恩,你说的话过分了。”
“过分?我有哪里说错了吗?”程以恩失笑,“你跟我心知肚明,我说的全是事实,只是你不想听,何煦,我拜托你,不要再自欺欺人了,好不好?”
何煦凝视着她,“你冷静下来,现在你正在气头上,有什么话,回去想清楚以后,你再慢慢跟我说。”
程以恩摇头,凄惶地说:“不,我就是要现在跟你说清楚。”她指着自己的胸口,“你不能拔掉一只老虎的利爪跟牙齿,让它假装自己是只猫,这样它会死,你要一只没有自保能力的老虎,如何在险恶的丛林里生存?”
何煦面色铁青,“你不是一个人,你还有我,我不会让你遇到那种事。”
他的声音极为沉重,一字一字,彷佛铁锤下的钉子,重重地敲打进她的耳膜。
程以恩突然站了起来,不再看他,“我本来以为,虽然没有父亲,至少我还有妈妈、你跟俞姨对我好,但现在我妈忽然离开我了,而你,一直口口声声说,我还有你,可每当我需要你的时候,你都不在我身边,所以,你有什么资格说,你能够保护我?”
何煦被她的一番话说得哑口无言,她说得没错,以前他没做好的事,放到如今,他更无法做到。
但他不能放任她不管。
依她如今的精神状况,不只是走偏而已,他担心她会倒退回小时候的样子。
那时她因长期受虐,又目睹父亲对母亲施暴,为了保护母亲,她逼不得已拿刀刺伤程修。
因此,屋里除了赵秀的血迹反应,也有程修的,可他的人却不知去向。
他们深怕,程修不回来,很有可能是他已经死在外头了。
直到赵秀开完刀,清醒过来,才告诉他们,当时刀子只划伤程修的手臂。
这也就是为什么,赵秀在受重伤之后,却选择息事宁人,不愿向程修提出告诉的缘故。
事后,程以恩忘记自己曾经做过些什么,她被医生诊断出患有创伤后应激障碍。
医生提出警告,如果没有好好地控制,她最终很有可能演变成偏执性人格,甚至是精神障碍。
偏执性障碍比应激障碍还要难以治疗,也更为复杂。
这么多年来,他们密切留意着她的一举一动,本以为已经没事了,却没想到因为程修回来,让情况一发不可收拾。
何煦不想把她逼得太紧,他放缓了语气,试图与她好好地商量,“你如果真不想出国,那就不出国,可你必须答应我,每个星期都要去找齐阿姨聊一聊。”
程以恩闭上眼楮,大口大口地吸气,身体不停地往后退。
难堪、伤心与愤怒,将她整个人团团地包围住,她几乎快要无法呼吸。
小时候,她刚到别墅的前几年,俞姨有位朋友叫齐欣萍,时不时就会来别墅拜访。
当时,程以恩并不晓得,齐阿姨是俞姨专程请来,观察她情况的人。
她只觉得齐阿姨人很好,也很温柔,总是愿意陪她玩,并且不厌其烦地陪孤僻自闭的她聊天说话。
后来程以恩无意中得知,齐阿姨是位心理医生,她其实是来给自己做心理咨询以后,便不再与她亲近了。
事隔多年,何煦忽然提出让她再去看齐阿姨的要求,她怎么可能不崩溃?
程以恩用尽所有力气,才勉强发出一点声音,“何煦,我没有病,我不是疯子,我求你了,你别逼我去看医生好不好?”
她是这么无助,就像当年,他初次见到她时一样。
何煦不知该怎么帮她,唯一能做的,只能先安抚她的情绪,他控制轮椅,往她所在的地方靠近。
程以恩却没等他过来,她突然抛下他,转头往别墅的方向跑了回去。
她的脑海中,仅存一种想法-今天她会变成这样,全都是程修害的。
如果不是因为他,妈妈不会死,何煦也不会对她感到失望。
反正都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与其被送出国,她宁愿现在就跟程修同归于尽。
像他那样的垃圾,根本不配活在世界上。
程修就是个祸害,早该有人除掉他,好替天行道。
程以恩就像疯了一样,她冲进厨房,拿起一把剪刀,藏在外套里,接着骑着自行车,往程修的家里去。
她已经彻底失控,心里的恶意,膨胀到了极点,现在没有任何人能阻挡得了她。
非常凑巧,她到的时候,程修刚吃完中饭,从屋里走出来消食。
他见到程以恩满脸阴郁地出现,心里倒也有些意外。
他还以为,以她倔强的性子,应该一辈子都不打算再看到他。
程以恩在发现他以后,所有的难耐的情绪,瞬间平息了许多。
她就像一只猎豹,当猎物出现在眼前的时候,会开始静下心来,屏气凝神,只为了等待,一扑而上的时机出现。
程修皮笑肉不笑地问:“唷,我的大小姐,今天你怎么有空过来?”
程以恩没兴趣跟他多费唇舌,她直接了当地问:“你是不是要何煦给你钱?”
程修不说话,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程以恩瞪着他,“你没资格跟他拿钱。”
程修冷哼一声,依旧不发一语。
程以恩压抑住自己体内,几乎快要喷薄而出的怒火,平静地问:“我跟你说的话,你听见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