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你正当年少》木葉江水

1、楔子

　　指示灯灭不久，空姐逐一过来询问乘客的餐点。

　　安静的头等舱里，开始有了此起彼落的交谈声。

　　Ｔ市社交圈有名的赵太，点完餐点后，目光不禁飘向隔壁座的一个女孩。

　　不知有多大来头？甫登上飞机，她便一直戴着口罩。

　　许是无事可做的缘故，赵太不免觉得好奇。

　　年纪轻轻，举手投足间自带一股贵气。

　　要能培养出这样的气质，非经年累月不可能达成。

　　那女孩家中多少有些背景，就是不晓得，她是谁家的孩子？

　　纵使她的面孔被挡住大半，也无法遮掩那一双澄澈灵动的眼睛。

　　赵太心想，自己的人脉广，说不定还有可能认识那女孩的父母。

　　不怪她会这么推测，在上流社会打滚多年，她早已练就一双火眼金睛，是不是富家千金，看对方的穿著打扮便能猜得一二。

　　那女孩一身简单柔软的针织衫与长裤，及肩乌黑光泽的头发，脚上则是干净的白色平底鞋。

　　看似休闲普通，可偏偏从头到脚，她穿戴的，都是不带logo的顶级名牌。

　　真有钱假有钱的区别就在这里。

　　时常搭乘长途飞机，图得只有舒适而已，谁耐烦穿全身正装，打扮得花里胡绍。

　　真这么穿的，娱乐圈人也就罢了，最大一部分是没见过世面，刚刚傍上大款的二奶或外围女。

　　她们以为，穿上龙袍就变太子了？

　　做梦！

　　猴子穿上衣服，也绝不可能变成人。

　　直到空姐送来餐点，微弯着腰，礼貌地说道：“程小姐，这是您点的沙拉与橙汁。”

　　女孩点点头，轻轻地回道：“谢谢。”

　　空姐微笑走开后，她才取下口罩。

　　正拿起叉子，准备吃沙拉的赵太，望着那张脸，愣了一下，随即别过头，扬起嘴角。

　　与其说她的脸上是笑，不如说是嘲讽。

　　枉她那么会看人，竟然还会看走眼。

　　唉，如今的社会，笑贫不笑娼，无论什么样的人，只要有钱，都能与她平起平坐。

　　就算那个女孩，是Ｔ市著名的捞女，也可以装模作样地戴起口罩，以为自个儿是家喻户晓，怕遭到骚扰的知名人士。

　　赵太回想起前些日子，在美容院里看过一本不入流的八卦周刊，封面是裕景公司总经理何煦，他的父亲则是大名鼎鼎的长升集团主席何重文。

　　何煦从车里出来，手臂搭在一个长发披肩的女子身上，状似亲密。

　　她叫程以恩，也就是今日与赵太搭乘同一班飞机的女孩。

　　曾经拍过几部戏，貌似要大红起来的时候，却瞬间销声匿迹。

　　往后出现在公众目光前，程以恩的身影，便时常跟在何煦身后。

　　有传言她是他的助理，但公司内部，却未有过她的正式职位。

　　同时间又被有心人爆料，她最早在十几岁时，便已与何煦在一起。

　　问题的核心，不在程以恩的年纪，而是当时，何煦有一个未婚妻。

　　对方是Ｔ市名门，余家的独生女余宛乔。

　　从此以后，尚未入门的正宫与情人，时常被报章媒体拿出来议论比较。

　　然而一只草鸡再怎么有本事，让她飞上高枝，她始终是一只草鸡，绝无可能变成凤凰。

　　同样的道理，这个捞女就算穿戴满身的名牌，她也没有那个命，能当上何家的媳妇。

　　这时，程以恩慢条斯理地打开报纸。

　　娱乐版与财经版，分别以不同角度，报导同一则消息。

　　国内首屈一指的宸宇娱乐公司，被有关单位兵分三路调查，总经理听说已被约谈，旗下艺人犹如惊弓之鸟，全都闭门不出，谢绝媒体采访。

　　她再往下翻，有股市专家提到，接连几天宸宇的股票重挫15%，将有可能导致整体娱乐相关类股的盘面修正。

　　建构在深不见底的流沙之上，那虚假的繁荣，兴许在此次震荡之后，会化做七彩的泡沫，消失在朗朗的晴空中。

　　看到这里，程以恩忽然笑了。

　　十多小时过去，飞机终于降落在机场。

　　出了海关后，赵太等候车子时，眼角余光便瞥见有人专程来接程以恩。

　　赵太不以为然地挑眉，心里想着，“呵，好大的派头，除却帮忙提行李的保姆，一个领路的助理，车上竟还有一名司机。”

　　或许是她的动作太明显，那个以口罩遮脸的女孩，竟罕见地回望着她。

　　赵太自诩是上等人，于是不甘示弱地看回去。

　　可没几秒钟，她的背脊便升起一阵冰凉的寒意。

　　那个女孩子，眼神锐利得跟柄冰刃似地，彷佛没在她的脸上，剐出几道血淋淋的口子，便势不罢休。

　　她们又无冤无仇，程以恩犯得着拿她当仇家，用这么狠的目光看她？

　　赵太赶紧别过头，拍了拍胸口，心里嘀咕着，“阿弥陀佛，这女人成精了吧，谁不要命，才敢去招惹她。”

　　因为有人来接，程以恩没有半点耽搁，快速地进入车中。

　　那台宾利在接到人后，立即扬长而去。

　　过了很久，何煦的特助－张继，才缓缓地说：“程小姐，何先生吩咐过，他要见你，让我送你回大宅。”

　　极其普通的一句话，程以恩听得心头一震。

　　即便她不晓得等这句话有多久，可她依旧面不改色。

　　自从何煦瞒着她出国，她已整整两个月没有他的消息。

　　程以恩平静地回答，“我知道了，他的情况如何？”

　　张继摇摇头，“这件事还是由何先生来对你说比较合适。”

　　程以恩不响，只冷冷地看了他一眼。

　　张继嘴巴开阖一下，本想再多说些什么，终究没有开口。

　　一个人扮演何种角色，不用冠冕堂皇的理由，只从现实层面来考量，取决于自己想从对方手里获得什么。

　　程以恩可以在何先生面前扮演开心果，尽力讨他欢心，张继却不会傻到以为，她真是那么天真无邪。

　　相反地，她不仅聪明世故，还极富手段。

　　她不会不晓得，他只是受人差遣的员工。

　　而她的身分，也远不到能逼问他的位置。

　　所以，何必让彼此都难堪？

　　想清楚自己的定位，就可避免掉许多不必要的羞辱与麻烦。

　　车行一个多小时，终于来到位处郊外的大宅。

　　这里原是一六十年代名人的旧庄园，在八十年代，股市暴跌期，不得已转手卖给何家人。

　　几经修建，如今的大宅，已非过去的传统庄园格局，取而代之的是现代化的豪宅设计，主建筑壮观宏伟，景观十分辽阔。

　　程以恩进到屋内，直接走向玄关后的电梯，她上到二楼。

　　张继没有跟过来，他只立在电梯外，看着门慢慢地关上。

　　在这个屋里，不是每个人都能搭这部何先生专属的私人电梯。

　　程小姐自然是例外。

　　可她再心急，仍没有一股脑地冲向楼梯。

　　即使在何先生看不到的地方，她亦能留心每个细节－从不表现出她与他有何不同，她总是与他共进退。

　　何先生脚不方便，她索性当自己也是。

　　能搭电梯，她绝不会走楼梯。

　　无怪乎这样一个农村出身的女孩子，能搏得今日的地位。

　　二楼的主卧室，大得有些空旷，不只没有杂物，连寻常的家具或柜子都很少。

　　外间的起居室没有人，她直接进到里头。

　　床上有些凌乱，有位看护在收拾床边的医疗器材，管家则是忙着将被褥重新铺好。

　　空气中有一股淡淡的中药味，这个味道很熟悉，是一位国手特制的药包，专门给筋骨受伤的病人热敷用的。

　　她们同时停下手边的工作，朝程以恩问声好。

　　管家看向落地窗外的露台，轻声说：“程小姐，何先生在外头。”

　　程以恩点点头，走到外面。

　　下午四点多，阳光还未西沉，但因四周围是一片蓊郁的树林，所以不怎么炎热。

　　几步远的距离，雕花栏杆前有一个人，坐在轮椅上。

　　只依稀看得到他的侧脸，可她已经将他样貌，牢牢地刻在脑海里。

　　深邃的五官，瘦削的脸庞，还有那让人永远摸不着头绪的冷清笑意。

　　有一次，她看到旅游节目，主持人介绍冰岛。

　　它最著名的自然奇景，是地热、火山与冰川并存。

　　她第一时间，便想起何煦。

　　他于她而言，就像是滚烫的岩浆，埋藏在冰冷的地底，明知最后的结果，不是烧死或冻死，但在那之前，她总还能享有短暂的温暖。

　　程以恩走了过去，来到他的身后，将手搭在椅背，“我也很喜欢这里的环境，不如我申请这边的学校，你说好不好？”

　　何煦不回应她的话，也没有回过头，只是嘴角扬起若有似无的温和笑，淡淡地问：“为什么把东西给记者？”

　　程以恩顿了顿，在渐起的暮色中，她看不清楚他的神情。

　　于是她挪动步伐，蹲在他面前，声色明显比刚才更沉几分，“如果我告诉你，不是我做的，背后另外有人在搞范海明，你会信我吗？”

　　何煦不作声。

　　程以恩仰起脸望着他，许久，她拉起他的手，贴在自己脸颊边，垂下眼眸，“好，你要我认，我便认，就算这整件事情，都是由我一手设计，可我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是他活该。”

　　她说到激动处，忽地哽咽，接着像疯了似地大笑起来，笑得非常坏，然而，落在他掌心的温热湿意，却是那么真实。

　　何煦遥望远方，语调平缓，分不清是压抑怒火的平静，又或者是毫不在乎的漠然，“既然你喜欢这里，我让人替你安排学校。”他停顿片刻，“毕业后，你就过来吧。”

　　程以恩喜不自禁地说：“嗯，反正期末考已经考完了，毕业典礼参不参加无所谓，至于一些重要的东西，我请人帮我打包寄过来……”

　　何煦抬起另一只手，摸了摸她的头顶，轻轻的，彷佛羽毛拂过她心尖，不由得感到悸动。

　　他说：“往后你一个人在这里读书，要好好地照顾自己。”

　　程以恩怔住了，她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半晌后，苦涩地问：“你打算甩掉我？”

　　何煦的眼神中藏着太多她弄不懂的东西，但里头有一样是她最没有办法接受的，那就是怜悯。

　　程以恩猛地站起来，面目不是不狰狞，“我告诉你，你休想！我会一直缠住你不放，大不了我召开记者会，告诉所有人，谁才是你的妻子。”

　　何煦缓慢地说：“以恩，我们没有领过证，从法律上来说，你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话没有说完，他便停住了。

　　眼前是一张绝望的脸，那么苍白，惶恐，无助，正如他去救她，带她离开农村的那天早上。

　　程以恩像是被兜头淋了一桶冰水，双眼湿漉漉地望着他。

　　什么样的话，最能叫一个女人心灰意冷？

　　那就是明明他们早已关系匪浅，他却要矢口否认，巴不得快快撇清，两人之间，所有的关系。

　　程以恩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咬紧牙关，可悲得是，她竟连一个字都无法反驳。

　　她掉转过身，却被何煦握住手。

　　“别任性，你知道我是为你好。”

　　程以恩背对着他，倔强地不肯回头，可她单薄的肩膀，此时不住地在颤抖，“为我好？你何必到现在，还说这种话骗我，说到底，你不过是想维护她，你舍不得她难过，是不是？”

　　何煦没有回应她的话，但他的手仍是牢牢地握住她不放。

　　程以恩试图让自己恢复平静，“虽然我们之间没有血缘关系，但这么多年来，我一直拿你当我亲哥一样，所以，无论你喜欢谁，想娶谁，我都会诚心诚意祝福你，可是……只有余宛乔不可以。”

　　何煦眉目一拧，“我跟她之间，不管发生什么事，都与你无关。”

　　程以恩越说越小声，带着努力掩饰的哽咽，“是我的错，我不该干涉你的私生活。”

　　何煦轻声说：“以恩，你告诉我，我应该怎样对你才好？

　　程以恩抿紧嘴唇，不发一语。

　　何煦苦笑，“还是就到此为止，我会弥补你的损失。”

　　程以恩脸色大变，她歪着头，嗤笑一声，“我等你这句话已经很久了，你早说不就好了吗？省得我陪你演这么久的戏。”

　　何煦垂下眼帘，“的确辛苦你了。”

　　是感谢，抑或是嘲讽？

　　事到如今，已经没有任何分别。

　　程以恩突然想起什么，“你以前问过我，跟着你有什么好？最后我不妨告诉你。”她看他一如既往地沉默，便自顾自地往下说，因为现在不说，往后可能不会再有机会，“你看我多有远见，跟着你，我一点儿也没吃亏，反倒还能拿到一大笔钱。”

　　何煦握她手的力道，更紧了一些。

　　得不到爱，但有人能帮扶一把也是好的，就算结局什么都得不到，那么最起码还有钱。

　　否则她何必委屈自己，跟着他这样身体不便的男人。

　　只是后来的事，不如他的预料，早已脱离原有的轨道。

　　程以恩等待片刻，终究没等到最想听到的一句话。

　　“何煦，我是什么样的人，你心里清楚。”她笑了笑，“你最好祈祷，自己不会有后悔的一天。”

　　话一说完，她挥开他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回屋里。

　　过不久，楼下传来车子行驶而去的声音。

　　何煦面色肃然地坐在轮椅上，无论他想不想她走，也不能再把她留住。

　　不久后，影帝范海明与程以恩结婚的消息，轰动了整个娱乐圈，占据国内各大媒体版面头条。

　　他们在国内领证，到国外举办婚礼。

　　婚宴完的隔天，是个阳光明媚的日子。

　　范海明穿着睡衣，躺在洁白的床上，衣襟略松开，露出线条性感，结实光洁的胸膛。

　　程以恩刚把小费，给了送早餐进房的服务员，转身便回到卧室。

　　范海明眼楮紧闭，似醒未醒，喃喃地说：“过来陪我。”

　　程以恩才坐在床沿，范海明已推倒她，人像个孩子般，缩在她的臂弯里。

　　他的嗓子低哑，依稀带着哽咽，“最后，还肯待在我身边的人，只有你。”

　　程以恩把他抱进怀里，目光看着窗外澄蓝的天，拍着他的背，“嘘，别说傻话了，我不是一直都在吗？”

　　她也只有范海明了。

　　原来世界那么大，一个人所能占据的，不过是方寸之地；而能与自己相伴的，往往不是最爱的那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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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开新文了，希望你们会喜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