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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夜未央 ...

  •   无边的黑暗,吞噬着周身的一切。寂静充斥着空间,可怕的孤寂像冰窖,生生折磨着坐在墙角的那个人。
      那个人的身子蜷缩着,双手抱着膝。长长的头发披散着,垂到地面,宛如盛开的花树。她的身子微微颤抖,似乎是在哭泣。
      一袭艳红的衣服在不见天日的地牢中格外刺目。
      地牢阴暗潮湿,除了左上方开了个小窗之外,再无其它出口。
      小窗外突然又人影晃动,他左右张望了一会儿,确定无人注意了之后,拍打着小窗的铁栅栏,冲里面喊:“落绯,落绯…….”
      里面的人闻声,抬起头。白皙的脸上挂着泪痕,原本如流水般通透的眼睛也哭得红红。看清来人后,她马上破涕为笑:“大师兄,你来看我了。”
      叶书怀看着夏落绯,满脸的心疼:“落绯,你没事吧,堂主他没对你怎么样吧?”
      “嗯。堂主他没打我。只是……”
      “只是什么……”外面的男童手紧紧地抓着铁栅栏,急切地问。
      “只是副堂主打了我一顿。你看。”说着,红衣女童撩起袖子,凝脂般的手臂上赫然几
      道血印,就像绝世美玉上的瑕疵。
      “什么!他怎么会?!”男童吃惊不小。
      女童摇着头:“我也很纳闷,副堂主一向随和,这一次却好像真的生气了。你知道的,本来堂主没说要把我关起来,只是一个劲地摇头,看得出来他很痛苦。副堂主就下令把我关起来了。我哭着向他解释,可他根本就不想听。只是一直让他们把我拉下去关起来。”
      叶书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突然像想起什么似的,对里面的人一笑:“落绯,你过来。”
      “嗯?”夏落绯困惑的看着他。
      “你过来。”男童招招手。
      夏落绯站起身,慢慢地走到前边,疑惑不解地看着叶书怀。
      “看,我给你带什么了。”说着,晃了晃手中的一团东西。
      红衣女童迷惑地摇了摇头:“什么呀?”
      男童神秘地笑了笑,小心翼翼地打开手中的布团,里面是——一只包子!
      “我知道关在地牢里面不给吃的,就准备给你弄点东西过来,可吃饭的时候人太多了,什么也没拿成,就剩下一个包子。给。”叶书怀献宝似的递给女童。
      关在地牢里的女童踮起脚,费力地从窗口接过师兄递进来的包子。她低着头,眼睛直直地看着包子,不说一句话。
      “落绯,你怎么了?”
      夏落绯不说话。
      “你说话呀!”外面的人急急地催促,“落绯?”
      “师兄,你待我真好。”
      声音中已经有一丝哭腔。
      “傻师妹,师兄不待你好,待谁好?快吃吧。”
      听到这句话,夏落绯抬起头,惊讶地看着叶书怀:“师兄,我……你不怪我了?”
      叶书怀用疑问的眼光看着落绯。
      “我……”女童的手紧紧地抓着包子,“上一次,你的剑是我藏的!我藏了你的剑,害你被师父罚,扎马扎了一夜。”
      外面的人轻轻笑了:“你是说这个呀。我早就知道了,是我先惹你的嘛,把你的剑挂在树上,害你取剑的时候摔了下来。”
      “你不怪我?”女童泪汪汪地看着他。
      叶书怀憨厚地笑:“当然不怪,要怪也是你先怪我。”
      女童听到这句话,终于又笑了。
      “快吃吧。”叶书怀努了努嘴。
      “嗯。”夏落绯高兴地答应。
      她大口大口地咬着包子,明显饿坏了。被关在这里两天了,她连一滴水、一粒米都没进过。
      叶书怀看着她专心致志地吃着包子,知道她呆在这里一定受了不少苦。
      夏落绯吃着吃着,突然把手放了下来,她看着小窗外的人,郑重地问:“师兄,你相信我么?”
      “嗯?”叶书怀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问蒙了。
      “我说,你相信我没偷那本书么?”女童郑重其事地重复了一遍。
      叶书怀别过脸,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兄?”女童试探地叫着叶书怀。
      “嗯。”叶书怀应和。
      “你相信我没偷那本书么?”她又重复了一遍,一脸认真地看着他。
      她是个较真的人,任何事都是打破沙锅问到底。如果他不信任她,那么她不会接受他出于同情的施舍!
      “我……”
      叶书怀一脸为难地看着她。
      夏落绯皱着眉,等着他的回答。她已经隐隐知道了不好的答案,可她还是要问,即使是她不想听到的,她也要他亲口告诉她!
      “我不知道,落绯。我真的不知道……”小窗外的男童痛苦地抱着头。他不是不相信自己的师妹,只是,种种迹象都让他无法去相信。
      落绯垂下头,无穷尽的失望从清澈的眼里流露出来:“师兄,你也不相信我么?”
      “落绯,我……”叶书怀惊慌无措地看着失落的夏落绯,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办。
      “所有的人都不相信我!师父、泠霜、副堂主、祁师兄……他们一个个都不相信我!连你,也同样!”红衣女童痛苦地哭喊着。
      叶书怀吓坏了,他连连说:“落绯,我相信你,我相信你……”
      “你骗人!你根本就不相信我!”落绯冷冷地朝他喊。
      叶书怀拍打着小窗:“不是的,落绯,不是的。你听我解释……”
      “没什么好解释的。不相信就是不相信。你走吧。”夏落绯打断他,用不留余地的口气叫他离开。
      “落绯……”叶书怀痛苦地喊着她的名字。
      “走啊!”夏落绯厉声。
      她不想再见到这个人。师父、泠霜、祁师兄……所有的人都可以怀疑她,唯独他不可以。
      她是这么的信任他。而他,连说一句相信都不肯么?
      所以,她不会原谅他。
      叶书怀呆在原地,不发一言。
      他开始有些恨自己。为什么连一句信任都不敢说出口呢?自己的内心分明是很袒护眼前的这个人的。为什么当她看着自己,向自己要一句相信的时候,他却退缩了呢?
      他深深地看了地牢里的人。最后,猛一回头,撒开步,狂奔而去。
      红衣女童看着空空的小窗:“师兄……”
      她轻轻地叫着。
      ……
      “师兄!”绣花的锦帐下,一只纤细的手直直地伸在半空中,仿佛是想留住什么人。红衣的女子突然坐起,嘴里叫嚷着。
      她的脸上,晶晶莹莹的,分不清是汗水还是泪水。
      小时候的情景每夜都会出现在她的梦中,生生地纠缠着她。那一段往事就像梦魇,在她的脑海中不断回旋,痛苦欲绝。
      红衣女子将头深深地埋入双臂,怕冷似的紧紧抱住自己。为什么还是忘不了呢?她重重地叹了口气。哀叹声在黑暗中飘散,带着无法言喻的无奈。
      当初杀祁五的时候,是铁了心要和那个地方划清界限,现在,难道还是无法逼自己做到么?
      月光斑斑驳驳地照射在镂空的木窗上,树影低沉,轻轻安抚着劳累一天的人们。
      夏落绯慢慢起身,从床上爬起来,踱到窗前。
      月色正好。
      暧昧的月光幽幽地照在庭院中,一种难言的美。花草树木全被笼罩在这种光线之下,慑人心魂。
      夏落绯见夜色这般好,轻轻打开房门,走到庭院中央。
      晚风轻吹,牵起丝丝缕缕的回忆。
      十四年了。
      已经过了十四年。十四年前的自己是怎么也无法想象现在的境遇的罢,连现在的她,都不愿面对现今的身份呢。舞蝶宫宫主,怕是很无奈的一个称谓。
      十四年,足以让一个人心如止水,也足以让一段回忆变成历史。她曾以为,舞蝶宫那样美丽的地方可以慢慢地抚平她心中的伤痕,然而,还是不行么?
      十四年,从被逐出师门到贫困潦倒,从食不果腹再到锦衣玉食,这个柔弱的女子如何走过来的,连她自己都已忘却。
      十四年,她从那个不问世事的小弟子转眼变成了雷厉风行、武功超群的舞蝶宫宫主。她不再单纯,不再仁慈,有时连她自己也会觉得自己心狠手辣——比如,杀祁五的时候。再比如,在酒馆的时候。她本不想杀他们,虽然清武堂欠她太多。可到最后,玉离剑往往会饮上那些人的鲜血。罢了,就当是她夏落绯向清武堂为十四年前的事讨回一个说法罢。
      十四年来,她仿佛一夕成熟。这个年方二二的宫主心中承载了太多的事,她似乎比年过半百的人还要深沉,言语不多,常常叹气。
      她想放下心中所有的过去,她也想不再为十四年前的事而伤神,可每夜,孩时的记忆总是雷打不动地出现在她的梦境中,唤醒她努力向忘却的内容。
      难道,永远都无法忘记了么?
      红衣女子又叹了一口气。低着头,看着在掌间绽放的红色花朵。沉浸在往昔之中。
      “睡不着?”身后传来声音。
      不用回头,落绯就知道是谁了。这种调侃的声音除了他,还会有谁?
      “嗯。你也是?”落绯反问。
      “我?我当然睡得着。只不过,听到有人夜半失眠,就出来看看呗。”秦朗越不以为然地说。
      “哦?”夏落绯转身,从上到下地打量着他。
      秦朗越跳上井台,晃着腿,勇敢地直视女子通透的眼睛。她的眼睛衬着月色,格外漂亮,难以言表。
      “怎么看都看不出来,你还是个这么有爱心的人啊?”夏落绯摊着手,耸耸肩。
      听到这句话,秦朗越差点气得掉到井里。他挣扎着坐直身子:“喂,你不要含血喷人!我从小就乐于助人,美名远扬,不信你打听打听去,试问,谁不认识我风流倜傥、玉树临风外加善良热心的秦朗越!”
      夏落绯听他一个劲往自个儿脸上贴金,忍俊不禁,含笑看着他。
      秦朗越正自我欣赏中,回过神,看到夏落绯这种眼神,拉紧衣襟:“你不要打我主意哦。我知道你现在肯定很崇拜我,不过我可告诉你,我不是那么随便的人!”
      切,说得自己好像很正直似的。夏落绯不屑地想,去舞蝶宫还不是言之凿凿地说要看美女?!
      “那是不是要颁给你一个贞节牌坊啊?”她机智地揶揄。
      男子认真地想了想,严肃地点了点头:“可以考虑。”
      说完,两人相视而笑。
      那样欢快的笑声,似乎很久没有过了。夏落绯暗暗想着。
      “你真的要去舞蝶宫看美女么?”笑够了,夏落绯问。
      “当然。不过很大一部分是……”他看着夏落绯,“想揭开舞蝶宫宫主的神秘面纱。”他压低声音说。
      夏落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不过……”他拉长尾音,“如果,你现在摘下,我可以考虑不去。你说,怎么样?”
      夏落绯看着他打着如意算盘,笑出了声:“我……”她惟妙惟肖地模仿着他的口气,“还是带你去舞蝶宫吧。”
      秦朗越失望地低着头,长长的眼睫毛投下一大片阴影。
      夏落绯也不理睬他。共同赶路这么多天,她对这个衣着华丽的翩翩佳公子已经了如指掌。
      果然,不多会儿,他就抬起头,脸上又云开雾散。他挪了挪身子,示意夏落绯坐下:“哎,你叫夏落绯?”
      红衣女子挨着他坐下:“知道还问。”
      “那我以后可以叫你落绯啰。整天哎来哎去真麻烦。你也可以叫我朗越。”他一本正经地说,用询问的眼神看着旁边的女子。
      “随便吧。”夏落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
      秦朗越似乎对这个回答很满意,他笑着盯住夏落绯,似乎想从那层看似很薄的面纱下看清写什么:“你知道么,你很不一样。”
      女子颇有兴趣地看着男子:“怎么不一样?”
      他煞有介事地说:“你没问我从哪儿学的踏浪三式。”
      “这个,很多人问么?”她反问。
      “是。很多人。所以我都不敢轻易用踏浪。”他显得很委屈。
      夏落绯笑了笑:“本来也想问。后来突然就不想问了。”
      “为什么?”
      “问了你也不一定说。”夏落绯很直接地说出问题的关键。
      秦朗越不置可否地笑笑。
      “是我师父教我的。从小,我的记忆中就不存在父母,养育我的是师父。”秦朗越第一次用认真的口气说,“在我的印象中,师父是个很伟大的人,他会很多武功,有用不完的家产。可他从来不笑,一个人的时候,常常叹气。
      他教我许多武功,却从不允许我涉足江湖。
      我们住的地方很大,可下人却很少。师父他不收徒弟,武功只教我一个人。从小,我就没有玩伴,唯一可以说话的人,是管家徐伯和他的老伴徐婶。他们老两口跟了师父许多年,忠心耿耿,待我也好的不得了。只是,我依旧会感到寂寞。
      每天,我除了习武,还要读书。诗文都是师父教的。他真的是一个很完美的人,武功高强,诗词歌赋样样精通。如果不是他一直皱着眉,他一定是个很清俊的男人。
      我以为这样的日子会一直下去,无忧无虑,读书习武。可三年前的一天,他出去了好多天都没回来,直到徐伯找到早已断气的他。
      那个在我心中完美的近乎于神的男人就这样长眠了。留下我一个人和徐伯徐婶住在空荡荡、大的不像话的宅子里。
      有时候路过书房,看到竹帘轻轻摆动,我总觉得师父会像过去那样,从窗前转过身看着我。就那样转过身,看着我……”
      秦朗越的声音越来越轻,越来越轻。最后,不再说话,只是看着脚下的石板。
      “你很爱他。”许久,夏落绯说。
      “或许罢。”秦朗越抬头,似乎在拼命抑制心中翻滚的情绪。
      夏落绯不再说话。
      能让这样一个嬉笑无度的人变得这般沉默,那个人一定不简单。而那个人在他心中的地位怕是无人能取代的罢。
      “你呢?清武堂的弟子十四年后突然变成舞蝶宫宫主,这个故事,情节也是很跌宕的罢?”秦朗越突然转过头,问。
      夏落绯怔了怔。这一段本来她不想提起,十四年了,她未对任何人提起过,连一手提拔她的舞蝶宫司宫素晰,她也只字未提。
      清武堂的岁月,对于她是个不能触碰的伤痛。十四年了,她尚未学会如何坦然面对,更别提对别人像叙述故事一般讲述它。
      眼前这个男子把他最痛苦的往事都告诉她。她又怎能闪烁其词?
      “我被白岑废了在清武堂学了三年的武功,逐出师门。没有留给我一点钱,一件衣物。只因为一件根本不是我干的事。
      我在街头一直流浪,靠好心人的施舍度日。即便如此,我从没有怨过清武堂、怨过白岑。我以为,这只是一个误会,等一切明了之后,师父就会来接我回去。我一直在等,等着不可能来的人。
      那时候,恶霸、乞丐、人贩子都欺负像我这样无家可归的人,我只好天天逃,夜夜逃,最后,总算平安地活下来了。
      后来,一连几天,没有任何人给过我东西。我饿得差点晕过去。这时候,来了一个人,她改变了我一生的命运。
      没错,她就是素晰。舞蝶宫司宫。她对我说:‘孩子,跟我走罢。我可以让你衣食无忧,过上万人之上的日子。’
      当时的素晰穿着白色的袍子,像一个仙女一样出现在我的面前,一尘不染。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答应。我在等师父,等清武堂的人。
      素晰没有再说什么,给了我许多馒头,就走开了。
      以后的每天,素晰总会给我馒头,不论刮风下雨。
      有一天,我终于动摇了。其一是自从出了清武堂在没有人这般待我好。其二是因为这么多时日的翘首盼望换来的失望让我失了原始的坚持。
      我对素晰说:‘好,我跟你走。’
      就这样,我被带去了舞蝶宫。从司蝶女吏到圣女,再从圣女到宫主。我得到了玉离剑,练成了玉离心像诀。站在高台上,睥睨众生,任由素晰在我的锁骨旁边用红粉描上舞蝶。
      从那一刻起,白岑的小弟子就真的死了。活着的,是舞蝶宫宫主。”
      夏落绯苦笑着说完了。
      秦朗越没再问什么。甚至连落绯为何被逐出师门也没问。他只是看着旁边的红衣女子,相处了这么多天,原来这个神秘高贵的女子身上竟藏着这样的往事。怪不得她看似明媚的微笑背后,总有那么一股阴霾。
      “也许,我们都是悲哀的人呢。”女子悠然开口,眼睛迷离不见底。
      是啊,也许,他们真的是同一类人。
      男子呆呆地想着。
      夜色正浓。
      庭院中的两人都不再说话。或许,这时候,安静反而最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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