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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官道 ...


  •   废弃的官道。空无一人。
      时值早春,路边却没有应有的欣欣向荣。植物都失了原始的生命力,只是懒懒地耷拉着。
      路的尽头隐隐地传来一阵急促的“嘚嘚”马蹄声。惊得干枯老树上的鸟“嗖”的一声窜入云霄。
      待稍近一看,红色的衣衫随风猎猎,竟是位策马飞奔的女子。女子手中的马鞭不停的挥动,乌黑齐腰的秀发轻舞跃动,而那匹枣红色的宝驹更是跑得四肢腾空,宛如轻风。
      让人不解的却是女子的脸上蒙着一层轻纱,只留得一双仿佛流水般通透的眼睛。轻纱之内,看不得她一丝一毫的表情,唯独那一双洞察一切的眼睛让人琢磨不定。
      那一层轻纱完美地掩饰了女子的容貌,同时却也显示了她特殊的身份。在这样一个开放的年代,没有哪位女子愿意时时隔着面纱示人。就算没有脱俗的姿色,她们也是坦然的。因为礼教如此,她们又何惧?!
      所以,这个大白天蒙着面纱的女子如若不是江洋大盗通缉要犯,则必是非富即贵。
      她似乎赶得很急,丝毫不疼惜那匹百年难求的良驹。“驾……驾……”手中的马鞭舞得生风,眼前的景象一片模糊。
      官道早已不再繁华,路旁的植物也没了以往的欣欣向荣。野草疯长,风拂过,有种病态的生机。迅马急过,扬起尘土漫天。
      就在马跑过乱石堆时,一个黑色的人影急速掠了出来,手中的长剑直直刺向马背上的红衣女子。那样凌厉的剑气使成丛的野草齐齐一竦。
      轻纱后的脸看不见表情,仍是处乱不惊地赶路,丝毫不理会那个黑衣的男子,仿佛他是这条路上的一个没有攻击力的生物,就像树,就像草。
      但那名男子的剑却一点也没有慢下。在那么一瞬间,有一种错觉铺天盖地——那个神秘的女子似乎并不反抗,她对于这种突袭似乎早已习惯。就像待宰的羔羊,她好像在静静地等待着死亡。
      黑衣男子已到了她的身前。他也意识到了她的异样,剑气不禁缓了下来。就在那么一瞬,他看到了她的眼睛,那样一双清澈的眼睛里,写满的竟是——不屑?!
      男子终于明白了,不是认命,而是她从一开始就知道他不是她的对手!怎么?这么多年了,她,还是一如既往的骄傲么?
      千钧一发。
      长剑即将刺穿胸膛的一刹,马背上的人终于采取了行动。依旧没有出手,只是仰面躺在马背上就轻轻巧巧地躲过了攻击。
      一击未果。
      黑衣男子反身折回,将长剑挽出一个明亮的剑花,直接刺向专注策马的女子。这一次,他再也不敢迟疑,全身内力尽在剑尖。
      红衣女子感觉到了如此坚决的杀气。回头,手中的马鞭牢牢地绕上男子的剑。虽然,男子的武功不俗,但女子的鞭子却让他动弹不得!而且,他清楚地意识到,这一招,只用了三成不到的功力。那一刻,纵然他是个以艺高胆大著称江湖的剑客,他还是感到了脊背莫名的寒意。
      他气极,脱口:“你......”然而,却再也说不出话了,因为他明明白白地看到女子的眼睛里充满了笑意。
      “祁师兄,好久不见。”正在他发愣的时候,红衣女子施施然开了口。她的声音就如山泉般清泠,煞是好听,那般纯净的嗓音,有一种透心的舒适。
      那一刹那,听到那熟悉的声音,剑客全身的杀气荡然无存。他的眼前蓦然出现了一幅画面:扎着小辫的红衣女童在清晨的竹林中默默练剑。那个女童很清瘦,比不得师父的女儿——那个从小锦衣玉食的大小姐。但她却有一双特别好看的眼睛,就像林间的山泉般通透。红红的脸上,到处都是汗。她练得那么认真,毫无发现竹子后那一双关注的眼睛。那一天,他听说师父新收了位资质颇高,刻苦勤奋的师妹,便瞒了师兄弟,悄悄地到后山的竹林偷看。没想到,正好碰到她练剑。
      从此,无论在何时何地,只要想起这个红衣的师妹,他的眼前始终会出现那个清晨。而这一隔,竟已相距十七年!
      “小师妹……”他喃喃,再次叫起这个尘封多年的称呼,黑衣男子的声音有一丝哽咽,“你……好么?”
      “呵呵……好?”红衣的女子没来由地笑出了声:“师兄,你希望我好么?整个清武堂的人不全都希望我——不好么?”
      “小师妹……”
      “师兄你,不也是来杀我的么?”女子轻轻抚摸着坐骑的耳朵,悠然吐口。
      听到这样直接的话语,男子蓦然抬头,直视着女子通透的眼睛,刹那觉得无地自容,再不敢看那双曾经爱极了的眼睛。握着剑的手依旧僵持着,而那只并未拿剑的手却也被自己硌得生疼。“我……,”黑衣剑客低头看着自己的手,却想不出任何话语来为自己辩解。
      女子看着眼前的男子,通透的眼睛一眼望不到底,那样的深意让人捉摸不定。她猛地一松,男子的剑颓然落入手中。然而,以剑为命的剑客面对十七年未见的师妹却再也提不起全身的武学,任凭长剑静静垂地。
      “小师妹,还请你高抬贵手,放了师父。”
      “原来还是为了他呀,真没想到那样一个人竟也有那么多人肯为他卖命,可惜啊。”
      “落绯,你不要再这么偏执了!放了师父,对舞蝶宫,对清武堂,都好!”男子看着自己的师妹,努力地劝说,“落绯,他是你师父啊!教你养你的师父!
      听到这句话,落绯忽然就笑了,无边无际的笑意从眼角倾溢而出:“呵……师父?师父!他也配!那个表里不一,道貌岸然的伪君子他也配!”
      如此赤裸裸的指责,难道她,真的变了么?
      “落绯,你怎能如此无礼!指责师父岂是我们所应为?放了师父,否则,清武堂众徒誓死相救!恐怕舞蝶宫也不得太平罢。”
      “放了他?我是想放啊,可是,抓他的又不是我,舞蝶宫司宫抓的人还从来没留过活口呢。况且,素晰她也是个心狠手辣的主呢。待我回宫,恐怕,那个伪君子早已被当作花肥埋在圣园,哺育舞蝶了。”落绯仍是在笑。冷冷地欣赏着师兄脸上震惊的表情。平时视生死如平常的剑客听到这样的描述,脸上也是难掩的惊惧。
      黑衣的剑客终于不得不承认,眼前的这位已经不再是那个专心练武,恬静淡泊的小师妹了。眼前的这位,是舞蝶宫的宫主、清武堂最大的仇人——夏落绯。手中的剑似乎感觉到了主人心中悲愤的杀气,微微振颤。缓缓举起佩剑,他沉沉开口:“那么,就让我们刀刃相见。”
      夏落绯一愣,笑了。笑得很放肆,很持久。她的笑声一如既往的明媚,有一种穿透阴霾的温暖。这样美好的笑让黑衣的剑客觉得似乎一切都还是有余地的。待笑够了,她的眼中却失了笑意,看着眼前对她举剑的男子,一字一顿的说道:“祁五,你不是我的对手。听着,我不想杀你,回去安安分分地坐好你清武堂的第五把交椅,别再自找麻烦。这不是你该管,更不是你管得了的!走!”
      但那个男子仿佛没有听见她的话,低声道:“拔剑!”此时此刻,他什么都明白了。既然发生了,那么任何人都无法回到过去。他们能做的,只不过是面对罢了。所以今天,就让他用自己的命来尝试着做个了断罢。提气将内力凝于指尖,然后径直刺向女子。
      落绯一惊。看着这个孩时嬉笑无度的师兄,暗自苦笑。难道真的,非要如此?
      足下一点,她飞身掠下马背,面纱下传出叹息一般的话语:“那么,就这样罢。”
      两人交锋。
      她并没有拔出佩剑,但却挡得滴水不漏。几十招下来,祁五用尽毕生精学,却丝毫没有占上风。十几年没见,她的武功长进得这般快么?
      “为什么不取剑?”
      “祁五,你也太可笑了吧,就凭你,也想见识到我的剑?做梦!”红衣的女子轻斥,话语间有一丝孤傲。
      夏落绯翩然站立在一块巨石上,乌黑齐腰的秀发随风舞动,面纱后的脸捕捉不到一丝喜怒。她定定的看着西北方的天——那是清武堂的方向,她曾经认定的避风港。今天,就让她斩断与那个地方所有的情丝罢。从今往后,她夏落绯就与清武堂不共戴天!
      祁五见她发愣,连忙急速掠近,他的剑呼啸着从手中飞出,对着女子的左胸击去。
      刚才还在呆呆看天的女子,竟以近乎鬼魅的速度右移,长剑击偏。然后,落绯长袖挥出,在他的剑上点了三次。
      祁五的剑竟寸寸断裂!
      祁五终于知道,自己是无论如何也打不过眼前的这个戴着轻纱、看似柔弱的女子。看着自己从初出江湖就佩到现在的剑在自己的面前被毁,他感到了一种绝望的疯狂。
      迅速从怀中掏出准备好的暗器,上面早已涂好了清武堂密制的毒药。银色的暗器闪烁着妖冶的光。既然无法相互成全,就让我们恩断义绝!
      扬手一掷,指尖的三枚暗器化作三道银色的光飞出。抛出暗器的那一瞬,黑衣的剑客突然觉得很轻松,或许,这才是最好的结局罢。
      他淡淡地笑了,看来是真的结束了——清武堂排名第五的高手向来以善于用暗扬名,使用暗器出神入化,就算是三年前的无名坡一役,那个近乎于神、不曾被打败的人还不是中了他的失心镖?
      然而下一瞬,他却发现再也笑不出来了。那个绯衣似血的女子用手中的马鞭击偏了两枚先至的暗器,那两道银光被击中以后竟深深地没入女子身后的巨石,纹丝不动。
      就算这样,最后的一枚是她无论如何也躲不掉的。武林之中从来就没有人在这一镖下能够逃生。
      最后一道银光的速度之快即使是舞蝶宫的宫主也感到一阵心悸。她飞速后掠,形如轻鸿。但那枚暗器却紧紧相随。就在银光即将刺穿左胸的那刹,落绯的右袖中闪过一道玉色的清光,下一刹,祁五的暗器已没入自己的胸膛。
      在银镖进入身体的一瞬间,祁五忽然感到很好笑,如果江湖上的人听闻清武堂的祁五死于自己的暗器之下,他们脸上的表情还不知道有多么千变万化呢。身体再也承受不了如此深的毒,颓然倒在厚厚的尘土之中。
      枣红色的良驹慢慢地踱到倒下之人的身边。马背上的人轻轻开口:“祁师兄,我说过,你不是我的对手。”她的声音波澜不惊,听不出情感。
      “呵……呵……小师妹出……息了,师兄我……自愧不如……”地下的人面色苍白,声音已是断断续续。血无穷无尽地从他的身体流出来,和着地上陈年的黄土,有一种凄美的悲壮。或许,能死在她的手上,也是自己飘泊江湖最好的归宿了罢。
      夏落绯玩弄着手中马鞭,道:“现在你该知道了江湖中的流言都是真的了吧,我夏落绯的确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妖女。连自己的师兄都不会留情。”
      “不!”毫无血色的人挣扎着喊出了一个字。
      红衣的女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你到现在还相信我?我杀了你!杀了你!你身上的是我亲手击上去的。我的确是妖女。杀人不眨眼。”
      “是我……先动……的杀心。”临死的人毫不隐讳地承认。
      “你……”一袭红衣的女子怔怔地喃喃,“师兄,你真傻……”一阵风吹,路边早已枯败的野草发出萧索的细声,宛如迟暮之人的幽幽叹息。
      ……
      废弃的官道。
      一匹百年难求的枣红色宝驹默默地垂着头,蓬松柔软的尾巴慢慢地轻摇着。
      马背上坐着一个红衣的女子,蒙着轻纱,看不清容颜,只有一双如流水般通透的眼睛静静地盯着躺在地下、已经断气的黑衣男子。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自己的锁骨,在那个地方,竟用红粉描了只翩然起舞的蝴蝶,栩栩如生。
      男子的胸口插着一个银色的镖,伤口已经开始发紫,应是死于极其厉害的毒。
      男子身旁的地上,血和着陈年的黄土,有一种凄美的悲壮。
      马背上的女子深深地看了西北天最后一眼,随即高高地扬起马鞭,良驹长嘶一声,绝尘而去。
      厚厚的尘土上,重重地留下了一滴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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