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冥居》江一苇

128、第四卷【叁玖】

　　世界像一块冰，在无声中模糊、融化，江晚枫眼中的一切都在消散。

　　眼见着一切都将重归虚无，就连江晚枫自身的意识，也开始被混沌笼罩，似乎只要这种状态继续演变下去，他自身也将沉睡。

　　只不知这种沉睡，究竟是永久还是如封仙一役后的暂时。

　　他不知道，也无所谓到底会是怎样的结果，因为他看到竹楼的青光依然闪耀，从始至终没有丝毫暗淡。

　　只要能保住狐仙子，什么真实虚妄，自己消不消逝，他内心并不关心。

　　若然这真是一场梦，若然真的还有一个更真实的自己，对于狐仙子来讲却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当然，遗憾还是有的，那遗憾是贺彩蝶、是韩睿、是冥主、是廪君、是天下万灵、是整个三界……

　　说起来，他本是要阻止灭世的，可到现在，灭世之举却是由他亲手施展。

　　他瞧不起天帝反抗枯华、阻止灭世的理由，可他却成为了灭世真正的执行者。这种反转很可笑，这种结果很讽刺，他甚至都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虽然内心感受复杂，江晚枫到底是坦然的，至少他救了一个人，就算他救的这个人其实是出于私心。

　　眼中的世界越来越模糊，江晚枫的意识也越来越迷糊。

　　就在此时，一道刺眼的光亮照了进来，照亮了整个世界。

　　这令江晚枫即将沉睡的意识猛然苏醒，他朝着四周转头看了看，却见到这强光遮蔽了一切，而他却找不到这光明的来源。

　　只隐隐看到一个缓缓走来的身影。

　　那人影越来越近，江晚枫终于看清了他的模样，他呆了下，苦笑道：“天帝说的是真的，你果然存在。”

　　那人的容貌与江晚枫丝毫不差，他和煦一笑，应道：“是真的。”

　　江晚枫道：“如此说来，这个世界的一切的确是假的？如枯华所说，只是你的一场梦？”

　　那人略一沉吟，道：“如果在很久以前，我恐怕会肯定地回答你的问题。不过现在……这三界，的确是我于梦中演化而成，但它却并不一定是假的。”

　　“为何？”江晚枫不能理解这个答案，发自内心讲，若三界真的是一场梦，那就算他，也只能得出一切都是虚妄这个结论。

　　那人反问道：“那你告诉我，何为真实？何为虚假？”

　　江晚枫一滞，随后认真思考了起来，良久，他道：“我说不上来，但梦总归是虚假的，一旦做梦的人醒来，梦就会消散。”

　　“真实与虚假，这是困扰我的第一个问题，也是困扰我最久的问题，直到一个人的出现，方才令我幡然觉悟。”那人慢慢说道。

　　“曾经我也如你、如枯华般觉得，梦是毫无疑问的虚假，醒来就什么都没了。可后来，一个名为冉玖儿的姑娘闯了进来……”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看了眼江晚枫，又才道：“冉玖儿的出现，虽然闯进的是你的人生，可我却能感受得到……也因此我突然发现曾经的我大概想错了。”

　　“哪里错了？”江晚枫问道。

　　“这么说吧。”那人道：“如果一场梦，当做梦之人苏醒后，梦中的人与物却并未消失，而是继续存在着，世界也未曾毁灭，你还会认为这个梦是虚假的么？”

　　这种问题太玄奥，江晚枫听后眉头不由一蹙，沉吟了半晌，道：“若然如此，那……应该算不得虚假……”

　　“何必答得如此没有信心。”那人笑道：“既然在你看来，虚假与真实的关键在于梦醒时梦中事物的状态，若一切都继续存在着，那么整个世界自然是真实存在的。”

　　江晚枫道：“可这与玖儿有何关系？”

　　那人道：“尽管三界只是我的一场梦，可这梦境却并非完全可由我编排……事实上，在这个世界中，我真正关心的自始至终也只有一个人而已，就算是你，一开始与我也并无丝毫关联……嗯，我的意思是，除了我关心的人，其他人的人生，我其实无心干预的。”

　　“无心干预，你的意思是……”江晚枫仿佛抓住了要点，却一时无法准确描述出来。

　　“变数！”那人道：“我的意思是，尽管这是梦中的世界，可这梦中生灵，与真实世界的生灵一般，命运不定、充满变数。”

　　“我一直知道梦中的变数，却因并未真正参与进去，所以难以开悟。冉玖儿的出现给了这个契机……”他说道这里似颇为愉悦，眉眼含笑停顿了下，又继续道：“封仙战之前，你不过只是我用来为小狐狸塑造记忆的人，我其实对你并不上心，可枯华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使我不得不借你之身苏醒了部分意识……”

　　“那次的苏醒造成了一些后果……”他说得很慢，总是不断停顿，似在寻找合适的措词：“我不知道这样说你能不能理解……你我之间，若一直互不干预地存在下去，其实完全是可以看作两个不同的人，就算是……就算你被我引导安排为小狐狸塑造那些存在于我脑中的记忆……你能理解么？”

　　江晚枫静静看着他，点了点头：“大概能理解，你是说，虽然我是你在梦中的投影，可这个投影其实换作谁来都行，只要改变下样貌就行，对不对？”

　　那人满意地笑了笑，道：“很正确，只是，投影这个词是枯华喜欢用的，我从来不曾像他那样认定这个三界是绝对虚假的，甚至，我很希望这一切都是真实的。”

　　“因为小狐狸，我明白。”江晚枫迟疑了下，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与小狐狸究竟有什么关系？”

　　他笑道：“你心中早已有猜测，何况我之前说了那么多，又何必再来找我确认。”

　　见江晚枫沉默，他又道：“我们继续之前的话题，既然你能理解我们之间的不同，那么我们之间的关联……关联就是，你的人生，绝大部分都是源自我的记忆……”

　　“你既要利用我为小狐狸塑造记忆，那么我的记忆也必然被塑造，这道理，我懂。”江晚枫应道。

　　“不错，你的记忆，绝大部分都与我大同小异。”那人颔首道：“虽然大同小异，但总归是有些区别的。封仙战我并非完全苏醒，而苏醒的部分意识在接收到你的记忆后，竟令我的意识产生了混乱……”

　　“那种情形我很难完全形容出来……你只要明白，那一次我们合而为一，让我差点分不出梦境与非梦境……我耗费了很长时间，也理不清头绪，最后只得将乱如麻的记忆全部斩下……那一斩，导致了你的失忆。”

　　“原来如此，可后来我的记忆又为何会恢复？”江晚枫问道。

　　“我斩下了全部记忆，封存下来带给了本体，借本体之力才将记忆分割，并送还给你。”那人回忆道：“可我没料到，冉玖儿闯了进来……送还你记忆之时，我是以完整苏醒的意识前来的，我阅读了你与冉玖儿的记忆……看到了你的悲伤……”

　　“有过与你记忆融合的体验，再阅读你记忆之时，令我总感觉看到的就是自己的经历一般。也正是这种感同身受，让我突然发现，我于梦中造出的这个三界，原来如此真实……”

　　“我曾于高处俯瞰，我曾经置身事外，我衣不沾尘，我心似明镜……”他突然笑着哼起了一首歌，当看到江晚枫微蹙的眉头后，这才停下道：“这是我自己作的，你知道最后两句么？”

　　问完他又自顾自答道：“最后两句是——谁言梦中无红尘，梦者行梦中，梦中亦有做梦人。”

　　“你明白么？”他笑道：“冉玖儿的出现，让这个世界的变数第一次真真切切出现在我的眼前，这个变数是属于你的，它增加了你本不会有的记忆……可这变数也是属于我的，因为机缘巧合，某种意义上讲它也增加了我的记忆……”

　　“无尽岁月来，我为了这场大梦，想方设法与梦中的一切隔离开，使自己作为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为的，就是让自己保持清醒不致记忆错乱分不清真实与梦境。可冉玖儿的出现打破了这一切，让我不得不郑重思考真实与虚幻，不得不重新对我的梦进行认识……”

　　“你已经想明白了？”江晚枫问道。

　　那人笑着摇了摇头：“想不明白。”

　　江晚枫不解，因为对方的话语神态，俨然就是勘破了一切的样子。

　　谁料，那人却道：“原本就不用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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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原谅我不会写打戏，前几章看得我自己都犯尴尬了。。
所以——速战速决赶紧继续对话流吧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