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致爱丽丝》风奉玄

40、四十

　　四十
　　伏黑惠和夏油杰面对面地坐在桌前。
　　窗外阳光灿烂，血猎协会的纱帘被风吹拂着，棋盘广阔。夏油杰思虑很久，在黑白子厮杀胶着的地方，落下了一枚白子。
　　伏黑惠端坐在他对面，斟酌片刻，微微颔首：“是我输了。”
　　“呼~刚刚几次都好险，差点就被惠赢了……”
　　“是夏油先生变强了。”
　　“别和我客气啦。明明昨天是惠多赢了一局，今天只是状态不好而已。”
　　“这种玩笑话很让人苦恼的，还请您认清自己的实力。”
　　两个人收拾过棋子，相视而笑。
　　“宿傩还在下面等你？”
　　“对。”伏黑惠说，“抱歉，今天说好了要陪他出来。他这会儿应该是在……呃，我猜是在被人拉着聊天。”
　　“没关系。我对你没有任何意见，惠，不如说是还蛮欣赏的。”夏油杰笑着说，“我当然知道，宿傩的存在很特殊，对外界的所有正面宣传都是必要的……只是我个人无法原谅一些事罢了。”
　　“可以理解。”
　　“那太好了。”夏油杰举起了杯子，两个人轻轻地碰了碰杯沿。
　　“你也开始掌管禅院家的一些事了吧？需要帮助的话和我说哦。”
　　“……其实并不想掌管。”
　　“我能理解你。”夏油杰微微垂下了眼，“但是如果你的决定能换来一些更好的事，那么就算只是为了一些人能够生活得更好，也要硬着头皮去试试。”
　　“……”伏黑惠看着他，良久：“您喜欢掌管权力吗？”
　　“说不上喜欢，”夏油杰想了想，轻声道，“好吧，实话是，我不喜欢权力。但如果这些斟酌与算计能给更多普通的人带来福祉，那么，我很高兴能够居于高位。”
　　伏黑惠若有所思：“‘能做到更多的事’，是这个意思吧？”
　　“没错。”
　　两个人又开了一盘棋，在氤氲的茶香中你来我往地下完，夏油杰问他从克劳德先生的雕像里取出的骨简具体内容是什么，如果可以，那份破译的文本能不能给中都博物馆拍照留存。
　　“是一封用吸血鬼古文字写的信。”伏黑惠说，“当然没问题。”
　　他将一枚U盘从影子里拿出，交给了夏油杰。年轻的纯血种和他告别，临到门口才忽然想起了什么。
　　他回过头，面无表情地看着正端坐在桌前的夏油杰：“今晚五条悟会回家吗？”
　　“啊？为什么这样问？”
　　“我以为你们两个过会儿要一起去看电影。”
　　“确实是的。”
　　“我以为你们两个每次一起出门看电影都不会回家。”
　　“……惠，你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格外直白。”
　　两个人最后告完别，夏油杰捏着U盘坐回了沙发上。
　　“A001，直接读取U盘。”
　　“为您服务。正在读取……2%……10%……65%……读取完毕，已为您投屏。”
　　破译出的结果是封信。
　　当然啦，那当然是封信。创始人先生珍藏在他骸骨上的文字，是一封写给爱人的信。

　　『致爱丽丝：
　　展信佳。
　　我为我的唐突道歉。亲爱的爱丽丝，只是看到你坐在花园里弹钢琴的样子，忽然觉得，我可以就这样看着你的侧脸，一直看上几个世纪。
　　塞缪尔他们笑我发痴，大概确实是的。我只是觉得舞会时真的好适合求婚，就直接同你说了。你会不会觉得这不太正式呢？看上去你好像有被我吓到，但你也接受了我的花。是因为羂索他们的鼓励吗？比起那些，我更希望这是你自己的意愿。如果你是真心觉得那束花很美，那么我很高兴能送给你你喜欢的东西。
　　你在上一封信件里问我，为什么不给协会起一个更有吸血鬼渊源的名字。是这样的，我建立协会的初衷只是想让大家明白，一些吸血鬼会恶意伤人，并不是因为他们是血族，而是因为他们是坏人。这个世界上的坏人很多，吸血鬼里有坏人，人类里也有，只是吸血鬼中的邪恶之辈所能造成的伤害更大，所以需要我们成立专门的吸血鬼猎人联合协会来将他们进行纠正。的确总有人说，“血猎协会”听上去有点朴素了，而我只是想着，不如就将我的初衷光明正大地写在上面。既然人类有警局，那么也应该有专门的机构来针对吸血鬼罪犯，没有任何一个民族违背道德的恶行是应该被原谅的。
　　我想，吸血鬼中的异端终究应该被清除，世间万物都应该和谐共生。我希望我们能够迎来一个平等共进的时代，希望太阳的光辉能够照耀到每一个人。
　　不要忘记，血族所偏爱的月光，也来自人类所热爱的太阳。
　　那么，我亲爱的爱丽丝，你会喜欢另一场更加正式的求婚吗？
　　爱情的火焰与对世间的热爱共同在我的胸腔内烧灼着，我美好的、值得人间一切赞美之词的爱人，你愿意和我一起去看那个新的时代吗？

　　永恒爱意
　　克劳斯』

　　“……”夏油杰看完信，良久，手指一滑，将U盘收回了。
　　他忽然有种迫切的心情。他匆匆越过桌子走向小几上的电话，拨通了那串早已烂熟于心的号码。
　　“悟，”他在听到那边黏黏糊糊的梦呓时轻声叫着他的名字，心跳如擂鼓。
　　“怎么啦，杰……是想我了吗？”
　　“是，想你了。我想见你，现在就想。”

　　伏黑惠下楼的时候看到宿傩站在血猎协会的门口，几个路过的血猎还在和他闲聊。那双颜色绮丽的眼睛有些遥远地望着正在修缮的创始人塑像，然后，慢慢地，落到了伏黑惠身上。
　　伏黑惠朝他挥了挥手。
　　“聊得有点久了，抱歉。”
　　“为什么要抱歉？你又没做错什么。”
　　“嗯……我该怎么给你解释……”
　　两个人走到了洒满阳光的街道上，伏黑惠戴上了帽子，耐心地告诉两面宿傩，这句话更多地算是在表达一种礼貌而非歉意。
　　“……就是这样。刚刚我所说的抱歉更多的是礼节而不是真的‘做错了什么’，当然，让你等了这么久，我的确也很抱歉。”伏黑惠说，“很高兴看到你会和人们聊天。”
　　“我在听他们讨论今天过节要出去玩什么的，还有人问我咱们两个要不要参加晚上在和平广场的庆典……听上去怪无聊的。”两面宿傩说，“但你说倾听也很重要，我就勉为其难地听一听。”
　　“你不能总拿我的概念去判断对错，宿傩，我也有犯错的时候。”
　　“可我不觉得你做错了，这样也能算是你错吗？”
　　这真是一个太过唯心的问题，饶是伏黑惠也一时语塞。他想伸手揉揉额角，却忽然看见街角咖啡店新挂上的粉红飘带。好的，现在他知道今天是什么节日了，托五条悟三天两头就要出门约个会的福，他现在根本就没有“情人节”这种概念。
　　于是他也放松了下来：“你不是说今天想去中都市立图书馆？要不要买杯饮料再去？”
　　情人节的咖啡店第二杯免单。伏黑惠是一个会在去吃几千块午餐的时候顺手薅五块钱优惠券羊毛的男人，遇到需求品第二杯免单这种情况自然会驻步。两面宿傩也来了兴致，直言他要喝那个加很多奶盖的茶，于是两个人一拍即合，高高兴兴地去买了饮料出来。
　　距离那场大战已经过去了半年，中都正在潜移默化地发生着一些改变。古玩店里多了些血族文化的小玩意儿，火锅店里有了“吸血鬼友人出示证件可享受血类食品八折”的招牌，就连邻近血猎协会的几家奶茶店也开始提供血浆袋。网络上零星出现了几个吸血鬼主播，一大清早开始直播到下午，最后说着不行了不行了再熬夜要猝死了，下播去睡觉，倒是引得不少人类粉丝为了看他直播早睡早起。
　　总之，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再过些年，等到社会稳定之后，克劳斯先生的身份可以由人类自己去挖掘证实，到那时，所有尘封的真相都会被解开，一切的意难平也都将尘埃落定。最近重修创始人雕像，很多人都在投诉抗议说不应该让克劳斯先生举着的法杖变成橄榄枝。教会给出的官方解释是“圣光石和纯银法杖都已在战火中损毁，在试图复原无果后，我们只能遗憾地给克劳斯先生披上战甲，并用其他东西代替法杖，希望克劳斯先生能够理解”。然而事实是夏油杰扭头就把那支被甚尔折断的白银法杖投进熔炉制造出了大批的圣光弹，血猎协会人手十颗，新加入的吸血鬼顾问们收到的那份还加了防灼伤镀层。
　　老油条了，夏油先生。
　　“你看上去很高兴。”两面宿傩说。
　　“当然高兴。以前只能在西境偏僻的街道才能见到的景象，现在已经能在中都看到了。”伏黑惠轻声道，“…我确实很高兴。”
　　“难道之前还会不高兴？”
　　伏黑惠摇了摇头：“我几年前和悟冷战过一阵子，因为我不相信他会在发动战争的时候兼顾无辜者的生命。他那时候因为这个嘲讽过我圣母病，说过载的善意就是罪恶，让我清醒一点，而我说他是想给我洗脑。”他继续向前走，睫毛垂落着，“不过后来我们讲和了。我们互相理解了一下，他还是决定发动战争，我还是决定去保护无辜的人，而我们在同一条战线上。”
　　“可是你们两个会吵起来，本来不就是因为他没有给你洗脑吗？”两面宿傩有点不理解地说，“他要是完全拿他自己的那套说辞给你洗脑，不管说什么，你都会认为他是对的。”
　　“……”伏黑惠微微一愣。
　　是啊……他一直都知道的。
　　悟总是盟友盟友地叫着，但是十年相处，就算吸血鬼的生命漫长，他们谁也都不是真正没心没肺的人。
　　“你看我干什么？”
　　“…没什么，就是突然觉得你想事情的角度从某种意义上而言很厉害。”伏黑惠说，“不过，你说觉得我都是对的，这算不算是我给你洗脑了呢？”
　　“不算，因为我的前提是你。”两面宿傩说，“换成五条悟，他干什么我都觉得不对。”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洗脑成分更严重了。”
　　“不一样，伏黑惠，我相信你是最好的，因为你是你。”那双颜色绮丽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你很好，会迷上你也是情理之中吧？”
　　“又在说奇怪的话……”
　　“哈？我说的明明都是——”宿傩说着，忽然低下了头，“哪来的小鬼？”
　　提着玫瑰花篮的小女孩不小心撞到了他身上，反而给自己撞了个趔趄，正捂着额头向他们道歉。伏黑惠伸手扶了她一把，女孩子抬起头，看见伏黑惠不由得有些惊喜：“啊，你是之前买过花的大哥哥！”
　　“是的。”伏黑惠说，“你还记得我？”
　　“记得的！您喜欢加糖和牛奶的咖啡！”
　　伏黑惠点了点头，表情跟着和缓了下来：“最近也没少往这边走，怎么都没看见你？”
　　“啊，因为现在只有周末和节日才会出来卖花了……谢谢夏油先生的新制度呀。”小女孩有些不好意思地说，“我可以上学了，学校还会提供免费的午餐，这样我只要周末出来赚点零钱就足够了！”
　　“那真好。”伏黑惠有些动容。
　　“嘿嘿，也谢谢大哥哥之前请我喝的咖啡……”女孩子说着，突然有些缓慢地眨了眨眼。
　　“等等、等等！——你是！——原来大哥哥就是——”
　　伏黑惠伸出食指在下唇上轻轻贴了贴，小姑娘立刻捂住了嘴，一双大眼睛眨呀眨，小脸涨成了粉红色。她突然把花篮放到一边，摘下毛绒手套，从花篮里面翻出了一个崭新的本子和一支笔：“惠先生……不不不，大哥哥……请您给我签个名吧！”
　　“嗯……可以。”伏黑惠接过了本子，看到封皮上一笔一画有些歪歪扭扭的“Alice”。
　　他心里一动，拿起那支钢笔，翻开了封面。

　　『致爱丽丝：
　　愿阳光永远灿烂，愿你每天都能遇见幸福。』

　　女孩子的脸蛋涨得红扑扑的，珍重地双手接过了本子：“谢谢大哥哥！”
　　“也谢谢你之前替我买咖啡。”伏黑惠说，“顺便……给我包几枝玫瑰吧。”
　　“没问题！大哥哥要几枝？”
　　“九枝。”
　　小姑娘熟练地用报纸包出了一束玫瑰，递到了伏黑惠手里，伏黑惠在付账的时候多付了一杯燕麦牛奶的钱。
　　“谢谢！——祝您和宿傩大人情人节快乐！”
　　女孩子俏皮地朝他们做了个鬼脸，挎着花篮转身跑走了，一对微卷的马尾辫在肩膀上一跳一跳的。两面宿傩闻言眨了眨眼，在小姑娘的背影消失在视线里时，他才后知后觉地冒出一句：“啊……你说过节日要说祝福语的。”
　　“这个节日倒也不是很有必要说……”
　　“是么。”两面宿傩也没在意，而是看着伏黑惠的脸，“在想什么？”
　　“没什么，只是突然想到……我可能永远也做不到悟他们所做的那些。所以，我想做我力所能及的事，就像是战时那样，去帮助我所能看到的每个人。”这一次，伏黑惠也看向了他：“你能明白吗？”
　　“不明白。”两面宿傩说，“但是无论你想去干什么，我都和你一起。”
　　伏黑惠笑了起来。
　　“宿傩，情人节快乐。”
　　或许这个世界还不够好，或许和平也是无法永远保持下去的东西。但是我们都活在一个真实的、阳光灿烂的世界里，这个世界会有危险与不公，会有贫穷与疾病……但还好我们可以齐心协力，还好一切都可以被解决。
　　在这美好的、属于有情人的节日里，让我们举杯欢庆，让我们虔诚祝愿。
　　敬真理，敬自由。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