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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14 ...

  •   流丹不屑的地看着明珠,且不说整个昭和宫,就算是整个掖庭,除了几个常年刺绣的老嬷嬷之外,没有哪个宫女的绣活能胜过她,看着明珠的样子,她一边拆头上的宫花一边道:“莫要在这浪费功夫了,这丝线一分为二绣,已经是细到极致了,就连当今圣上的龙袍上头,也是用这样的绣线绣的。”

      明珠用手指摸着鹿的眼睛,轻声说:“紫云这是给长公主绣的帕子,自然是什么纰漏都不能出的,黄袍上的线是蚕丝,本就比这些绣线要细,自然是无妨的。”她说话的样子也是静静的,一双眼睛闪着温润的光,她从一旁的针线奁里面取了绣线,指着另一只梅花鹿道:“我绣这个,你对比一下看看。”

      流丹漫不经心,只是用眼角斜睨着她,紫云好奇地凑过来,紧接着,她吃惊地发现,明珠竟把一根绣线分成了三份。

      “我的好姐姐!你这是怎么做到的!”紫云低低地惊呼了一下,只有善衣局几个给皇后绣嫁衣的姑姑,才有这样的本事,这些手艺是她们吃饭的本事,轻易也不外泄,她们这些小宫女眼热也没有法子。

      流丹都有几分坐不住了,她下意识向前走了几步,却又生生顿住了脚,咬着嘴唇,心中开始七上八下起来。

      明珠穿针引线,手指上下翻飞,就像是绣布上纷飞的蝴蝶,她的手法很快,绣的方式也与宫里的一般人不大一样,不过一刻钟的功夫,一只鹿眼就绣好了。

      她把绣布递给紫云,紫云又惊叹道:“待到乞巧节那日,我一定要好好求一求,我也想要姐姐的这双妙手。”

      流丹也凑上前去看,只见明珠绣出的鹿眼目光如水,安宁而澄净,眼波无澜,竟浑然天成地有着一种雍容华贵来。

      如此一对比,高下立分。

      流丹的脸色不太好看,而周围几个小宫女却都兴奋起来,她们原本入宫的时间与明珠相仿,如今明珠在主子面前讨喜,她们也跟着欢喜,一时间都姐姐长姐姐短的叫了起来。
      流丹几乎咬碎了牙,低低啐道:“这都什么时辰了,还不给我滚去睡觉,明日都不打算起了么?”

      大家这才都忙起身收拾,流丹把帕子丢到紫云脸上,把头上的宫花摘下来丢进妆奁盒里,发出“啪”的一声响。

      转一日就是除夕,这也是明珠在宫里过的第一个除夕,这日是喜庆日子,宫女们也不必穿原本紫色或褐色,这日一大早上,严鹤臣领了几个小黄门过来赐新衣服。

      这都是按照品阶给的心意,流丹白术的衣服自然是最好的,明珠身份稍次些,紫云摸了摸明珠的衣服,忍不住小声叹气:“姐姐虽然好似不如流丹姐姐、白术姐姐,可我瞧着,这衣服却比她们的还要好些呢。”

      明珠把衣服展开,依旧是浅妃色,上头绣了将开未开的芍药,花纹细致精巧,面料约么是缎子。她把衣服换好,顺手簪了两朵宫花,出了门,几个嘴巧的小黄门连连赞道:“都说姑娘颜色好,果然人要衣装,如今更是不同以往。”

      明珠抿着嘴对着他们笑笑,眼若新月一般,严恪更是真心实意:“明珠,你真好看。”

      严鹤臣从长公主房里出来,他今日一并带来了皇上给长公主的赏赐,一出门就瞧见明珠和严恪在说话,严恪也不知道说了什么,那小女郎的眉眼弯弯,笑容恬淡。

      他眼中有更深的浩瀚神色,好像深不见底的潭水,这小女郎脾气好得很,好似这宫里头人人都能叫她欢喜,可偏偏,她在他面前,总是畏惧得很,像是连大气都不敢喘似的。

      严鹤臣掖着手,站在宫墙的阴影里静静地看着明珠,果然像她的名字,珠圆玉润的讨喜模样,只是小半年过去,总觉得她好似比以往瘦削几分似的,身量也高挑些,眼睛依旧是盈盈的。妃色很衬她,严大人的嘴角微微挑了一下,似是对自己的眼光满意得紧。

      严恪又同明珠说了几句,一抬眼看见了严鹤臣站在阴影处瞧着他,一时间也不知道怎么,只觉得心底发颤,忙一溜烟地抛过去献媚:“干爹,怎么出来了。”

      严鹤臣抬起眼,看向明珠,看她温驯地对他敛衽为礼,而后默默收回目光:“长公主也没有旁的事,今日晚上,皇上宝坤殿设宴,你我皆要同去,提前备着吧。”说着抬步走出了昭和宫,严恪侧过脸对着明珠顽劣地一吐舌,一副十足十的少年郎模样。

      明珠微微抿着嘴对他一笑。

      端宁十年,除夕。

      这是皇上登基的第十个年头,这一年,皇上荡平北狄,登泰山封禅,刻碑立传。皇上是个努力的皇帝,可盛传皇上的王位本就名不正言不顺,正是夺了兄长的皇位。

      皇宫里头歌舞升平,流言蜚语只要到不了御前,就任他去传。这一年的除夕,阖宫上下,依旧是兄友弟恭的好模样,皇上算不得明君,也不算昏聩,只不过奉行中庸之道,不偏不倚罢了。

      戌时整,明珠跟在长公主身后,由宝坤殿西侧偏门入殿,而后是文武百宫自两腋处鱼贯而入。

      掖庭燃着光,一路火树银花,灯火通明,振聋发聩的号角声层层叠叠如同潮水一样荡开,皇上携皇后,自泰和门正中而入,百官皆俯首叩拜。

      这便是乾朝皇帝的无上荣光与至高无上的地位,明珠跟在长公主身后叩拜行礼,一抬头就看见了手握拂尘,跟在皇上身边的严鹤臣,他今日依旧穿玄衣,不过是为了迎合节日喜庆,玄衣的衣摆、袖口处有暗红的滚边,金丝银线修成的交领上头是万字流云纹。

      严鹤臣褒衣博带,面容冷肃,不认识他的只怕会以为他是前朝哪个风光无两的少年臣子。他跟在皇帝身后,自有浑然天成的气度。

      而后,他转过目光,穿过茫茫人海,各色宫女,直直地撞进明珠的眼里,明珠的心微微一突,下意识垂下眼,微微屈膝示意。再抬起头,严鹤臣已经把目光收回,看向了别处。

      明珠暗暗吐气,只觉得被他刀子一样锋利的目光扫过,脊背都出了冷汗似的。

      待众臣坐定,不过是又说些歌功颂德的吉祥话,而后赐宴歌舞。严鹤臣位高权重,也有人为他特意安排了座椅,明珠站在长公主身边为长公主布菜,倒茶。

      宴酣之乐,起坐喧哗,觥筹交错。

      歌舞杂技,大有歌舞升平的太平盛世模样,可严鹤臣清楚地知道,国库里面的黄金数目不足,粮草数额空虚,甚至南方频频扰境的百越之君,此时此刻依然对乾朝耽耽虎视。

      可是他面色平静地饮了一杯酒,皇上只要的是表面太平,自然有的是人愿意粉饰太平,他自然不会自讨没趣。

      酒过半酣,襄平长公主施施然起身,她伸出那双染着蔻丹的柔荑,遥遥举杯:“臣妹恭祝皇兄荡平宇内,一扫四合,福寿康泰,长乐无极。”

      她的声音清亮娇柔,皇上自然举杯:“襄平是我最疼爱的妹妹,也是我乾朝举国之珠。”说罢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

      襄平长公主亦干了杯中酒,而后又道:“臣妹所有皆拜皇兄所赐,千万里江山都是皇兄囊中之物,臣妹不才,绘江山图一幅,敬献皇兄。”说着给明珠一个眼色。

      明珠和白术二人,手握卷轴,从容上前,在皇上面前展开乐子这幅画作。不得不承认,长公主到底不是平庸之辈,一手丹青挥毫泼墨,自有一番洒脱瑰丽。

      “好!”皇帝拍了拍手,“襄平果然最擅丹青妙笔。”

      明珠和白术把卷轴卷号,放到托盘上,由明珠送到御前。严恪随侍在侧,起身去接。

      皇上漫不经心地撇过去,目光在明珠身上顿了一顿,严鹤臣藏在袖中的手不露痕迹地收紧,他拿着酒杯遮掩一二,只是余光依旧看向明珠的方向。

      “到底是你身边的人,看上去都格外伶俐。”皇上收回目光,淡淡道。

      襄平长公主看了一眼严鹤臣,而后笑说:“臣妹替明珠谢过皇兄了。”

      听到明珠这个名字,皇上的眼神愈发幽深了,他再次抬起眼,看向明珠,倏而一笑:“明珠照地三千乘,一片春雷入未央。你是张季尧的女儿,名字又叫明珠,这诗的下半句可知道?”

      明珠抬起眼直视龙颜,轻声道:“宫漏永,柳街长。华灯偏共月争光。”这本就是描写皇帝亲临未央宫的盛大场面,明珠幼时本就读了很多诗,这首恰好背过。

      宫女识字是大忌,可皇上却似乎浑然忘却了,他笑着看向身边的皇后道:“你瞧,我们宫里头通晓诗书的人还真是大有人在呢。”

      似乎阖宫上下的人,都忘却了规矩似的,皇后脸上带着雍容得体的笑道:“确实是个聪颖的,襄平身边儿的人,也像主子一样聪颖。”

      皇上脸上露出满意的笑容来,一句话似乎都到了嘴边,可此时却突然听到一个沉沉的带着怒气的声音:“规矩都去哪了,身为宫女,识字就是大忌,竟还拿到人前卖弄,你可知罪?”

      严鹤臣站起身,一双眼像是藏了风刀霜剑,明珠咬住下唇,立刻跪下:“奴才知罪。”

      整个宝坤殿的空气都凝固了,朝臣们面面厮觑,不知向来少言寡语的严鹤臣为何在这时候出言,严鹤臣快步上前,在皇上面前一撩衣袍跪下:“是臣管教不力,这小宫女不过粗读诗书就到皇上面前附庸风雅,当真是自不量力,还请皇上念及她年幼,不要过多苛责,臣御下不严,甘愿领罚。”

      皇上看着跪在面前的严鹤臣,眼睛中也多了几分晦暗不明来,他沉默了很久,终于淡淡道:“念及初犯,朕也就不追究了,喜庆的日子不要动辄便跪,都退下吧。”

      明珠站起身走到长公主身边,抬起头看向严鹤臣,他眉目间深沉如海,又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后面又上了歌舞,朝臣们再次推杯换盏起来,好似方才的变故都没发生似的。过了子时,宴酣之乐方才结束,明珠跟在襄平长公主的辇轿后面,回到了昭和宫。

      这边,严恪举着六角六合宫灯走在严鹤臣身边,沉默了很久才期期艾艾道:“干爹今日,这不是坏了明珠姑娘的好事?若是干爹不开口,明珠姑娘只怕明日便成了主子,这该是天大的喜事,干爹怎么……”

      严鹤臣沉默着走了很久,就在严恪几乎要放弃的时候,他终于道:“你觉得这是好事儿么?”

      “这是自然了,明珠姑娘成了主子,性子好,跟咱们的关系也还不错,日后都是干爹在后宫的眼线,于她于您,都是好事儿。”

      严鹤臣掖着手,抬起眼看着远处的灯笼,似乎笑了:“对她来说,不是好事儿。”

      “可干爹就没问过,明珠姑娘自个儿的想法么,奴才想着,明珠姑娘保不齐自己也是乐意的,干爹这样插手,不怕开罪她么?”

      严鹤臣停了脚步,把严恪手里的宫灯接了过来:“我去一趟昭和宫,你先回去吧。”

      北极星孤零零地挂在天上,等到昭和宫的灯都吹熄了,严鹤臣才从寝宫里出来,明珠站在门外擎着他的宫灯,严鹤臣在她身边站定了,打量着明珠的侧脸。她的脸被朔风吹得微微发红,一双眼睛却比天上的星星还要明亮几分。

      严鹤臣喝了酒,方才又耐着性子同襄平长公主说了好一会子话,只觉得太阳穴一胀一胀的疼,看着明珠的眼睛,他又想起襄平长公主的话来:“你舍不得明珠,是不是?从你把她送到我身边,到今日,你不过是想让她离你近些,是不是?”

      严鹤臣不愿意在口舌上与人争高低,索性沉默不言,襄平长公主冷笑:“你护着她今日又如何,就算她没有嫁给皇兄又如何,你的所作所为只会蹉跎她,耽误她,你以为她不恨你么?”

      而此时此刻,明珠就站在他眼前,身上依旧穿着他送的那间妃色宫装,严鹤臣头痛欲裂,声音反倒温柔了几分:“你怨我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4章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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