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楚君梧桐

2、第二章 十指相扣的陌生人

　　一栋八层的板楼，是某单位的宿舍房，青芜和老乡闻月共租的三楼一个小两居。青芜开门，看见闻月和男朋友冯勤奋正在客厅打羽毛球，闹得乐不可支。
　　看到她进来，闻月笑着说：“你回来了。你看他多逗吧，非要在屋里打球，这那是打球啊，简直是被球打嘛，哈哈。”
　　青芜跟冯勤奋点头打了招呼，说：“还是你们会玩。你们继续玩吧，我回屋了。”
　　闻月揽了她的肩一同进屋，说：“小青，今晚他要在这儿睡，我们买了明天的票回武汉，听说非典越来越严重，可能要封城的，你也请了假回家吧。”
　　青芜说：“不会的，那会那么严重，这是首都不会有事的。你们这一回去什么时候回来呢？”
　　“不知道，看情况吧。反正我们公司放了一个月假，还有十天年假，等都休完了再说吧。只是可惜了这段时间的房租。”
　　“好吧，那你们一路顺风，明天我还有事就不送你们了。”
　　“小青，咱俩一块租房也快一年了吧。你总是一个人，也不谈恋爱。我这一走你该孤单了，我还真有点不放心。”
　　“不用操心，我自己一个人惯了，也不觉得孤单。你们好好休假吧，我会照顾好自己。”
　　“唉，别看你脾气好，也是个有主意的人。算了，我也不管你了，你自己保重吧。保持联系。”
　　青芜关了门躺在床上，迷迷糊糊中好像被人拥入怀里，温暖欣慰，慵懒地不想动弹。心里却有个声音疾语：看看是谁？她强迫自己睁眼，一点点看过去，就快要看到，突然光熄了，陷入黑暗。她一惊，醒过来，什么也没有，一室的孤清。
　　进入四月后，非典的疫情白热化。电视新闻里越来越多病例增加、医护人员殉职等等不利的报道，超市菜场的物价也飞涨到不可思议的地步，甚至出现物品抢购一空的境况。而最让人触目惊心的是满大街的白口罩。青芜也曾戴过一天口罩出门，那份窒闷比疫情本身更让她恐慌，从此再不肯戴。
　　青芜翻出以前买得影碟，起床后看几集，中午吃点东西睡午觉，晚上吃了晚饭再看到深夜。这样的日子过了几天，虽不觉得厌烦，但身子软软地没有力气。
　　一天下午近黄昏时看完“东京爱情故事”，青芜心情酸楚，压着泪，决定去天安门走走。门口是1路车站，下班高峰时等车的人却稀疏，车来了她轻松的找到座位。一路上，车窗外每个人的步伐里透着慌忙，捂住半张脸的口罩显得无助。其中，一个女孩子戴了一副流氓兔图案的口罩，引得她浅喜的笑了。
　　天安门广场的降旗仪式照常进行，围着旗台旁的游人比往常少了许多，但上百人戴着口罩仰头看天的情形，还是颇为引人侧目。
　　看过降旗后，青芜沿长安街一路往西走，踩着夕阳最后的光亮走进夜的感觉，让她有一些哀伤，却又忍不住兴起一丝安慰，终是参与了昼夜的相遇与分离。
　　长安街边花树掩映，月光显出矜持的含蓄。走过新华门，一对情侣可能想照相留影，被巡视的便衣阻拦，正在软语交涉。
　　再往前走，一对老夫妇牵手缓行，青芜跟在身后两步远，听老人苍老的声音在说：“老头啊，你说这次的非典会不会过去啊？”
　　“当然会过去啦！怎么会过不去？咱们中国人什么灾难没有经历过，日本鬼子都赶走了，这点病就挡不住了？不可能的，你这是妇人之仁。”
　　“唉，可你看看这满大街的口罩，再看看这街，这才几点呀就没什么人了，大家不敢出门啊。我的心慌啊。”
　　“慌什么慌？我在呢！我守着你，不会有事的，不用怕。再说还有国家，咱们国家发展得这么好，一定有办法解决的！老婆子，别多想了，你看这彩灯，照着花多漂亮。”
　　青芜被自己的眼泪冰冷了脸颊，她想，莉香可能也幻想过完治牵着自己的手不放开吧？她松了拳头，假装自己也牵着某个人的手，在略显寒冷的春夜不感觉孤单。
　　后来青芜想起那时，总分不清是先感觉到他的温度还是先感觉到他的气息，或是在闻到熟悉的香味时手掌已经被亲密地握住。
　　她侧头仍是看见他猫一样灵异的眸光，推拒、疏离、冷静，却又化不开的温柔。她问：“你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仿佛刚刚痛哭过还没有清爽过来：“你总是这么镇定吗？从来没有被突发的事情惊吓过？”
　　“我不知道，我的生活很平静，没有什么突发事情。”
　　“你这样的性格倒是好的，只是有点奇怪。为什么哭了？没有朋友吗？每次看到你都是一个人。”
　　“没什么，心里有点难过。我习惯了一个人。”她感觉到相触的那只手在轻微的挪动，还没有想到要干什么时，自己那只手已经本能的张开了指尖的空隙，接纳了另外五支手指的拥抱。
　　一路十指相扣的缠绵，青芜不敢低头去看，总恍惚一眼，就会将梦幻一般的幸福惊散。
　　看到前面人群攒动，灯光明亮，青芜才意识快走到西单图书大厦了。身边的人放开手，说：“我要走了，快回家吧。”
　　“你是谁？”
　　“别问了，我们不会再见面。要快乐起来，你的悲伤会让我心疼。呵呵，骗你的，回家吧。”他的笑声像深夜的烟花，恼人的绚丽。
　　人群遮盖了他离去的身影，青芜静静地看着，直到一切的喧嚣消失，余下空寂的荒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