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冬》无址信

1、第 1 章

　　1、
　　夏芒是X城人。
　　X城是座小城。
　　小到什么程度呢—城东头的人家同城西头的人家也就是小时候屋前屋后的交情，城东城西的小孩子两头跑着玩，全城的长辈看着他们长大。
　　因为小，就连季节也会忘记光顾X城。X城永远处在初春暮春之交。夏芒只在书本与电视上见过大雪纷飞。她想那真是很美。
　　十五岁的夏芒坐在教室里。玻璃窗外有新生的绿色枝条摇摇摆摆。阳光很温柔地镀在课桌上，春意融融。她的目光从笔尖掠过到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上，心却停驻在了更远的地方。
　　她想她会离开这里。
　　离开这座被四季遗忘的小城，毋庸置疑。
　　2、
　　二十岁的冬天夏芒是在Y城过的。
　　Y城很大，离X城很远。
　　冬天的Y城简直是冷的不像话。街道上空空荡荡，夏芒的一捧传单一张都没发出去。而风又冷又浩荡，夏芒的传单像飞鸟掠过路灯和一家家紧闭的店门。夏芒追着捡，怎么也追不上。
　　她停下来，嚎啕大哭，然后眼泪冻成细碎的小冰珠，粘在睫毛上，怎么也眨不下来。
　　夏芒挂着一脸冰渣，抱着半捧传单回家。
　　夏芒的家是和另外三个女孩合租的地下室。夏芒接了室友的手机给X城打电话。
　　“妈，Y城下雪了。”
　　3、
　　二十五岁夏芒认识了后来的丈夫宋远春。室友嫁了户好人家，又给夏芒介绍了人。工作挺新奇，是个室内设计师。
　　宋远春约夏芒出去玩，两人沿着Y城的护城河慢慢走。
　　Y城的春天仍是冷。两个人都用大衣毛衫裹得形象全无。可风景真是很好看。夏芒才注意到Y城冬天过后也会有抽芽的河柳同含苞的野花。于是宋远春陪她沿护城河走了很久。
　　夏芒笑着道谢说不好意思，宋远春也笑着说没关系。
　　夏芒说那儿有长椅我们歇歇吧，宋远春说好。于是他们走向长椅。
　　然后宋远春说你等等，掏出一块手帕擦了椅子，又脱了大衣垫在上面。
　　椅子凉，女孩子要注意一点。他说。
　　那个瞬间夏芒心里微微一动。
　　夏芒想，要么就是他了吧。
　　4、
　　三十岁夏芒住进了丈夫自己设计的家。
　　他们在阳台上种花种草，把Y城的四季接到家里来。他们养了一条狗和两条金鱼，起名叫大宝二宝三宝。
　　他们有了个女儿，小名叫小宝。
　　X城有电话打过来。父母问夏芒，什么时候带小宝回来看看？
　　夏芒说，忙呢，没时间，小宝要念书，我和他都要工作。
　　父亲絮絮地说，忙也要回来看看呀，芒草已经结果了呢。
　　她的视线不经意掠过阳台上常青的盆栽投向外面，这才惊觉已经是秋天了。
　　“正常的，秋天嘛。”她说。
　　挂了电话，夏芒又想，X城有秋天吗？
　　5、
　　三十五岁时宋远春抛弃了夏芒。
　　他同他的女客户搞到了一起。
　　夏芒说，你怎么能这么对我？
　　宋远春灭了烟说对不起。
　　然后他走了，带着某一个春天一起，再也没回来。
　　夏芒失魂落魄的推开半掩的卧室门，看到小宝站在破碎的盆栽边上哭，妈妈妈妈，我打坏了鱼缸，二宝三宝死啦。我不是故意的妈妈。
　　她恍恍惚惚地问，大宝呢？
　　不知饿上几顿的大宝的大宝从哪个角落里钻出来，亲亲热热呜呜咽咽来舔她的手。
　　她摸摸大宝的头。算算日子，有好些年头，终归是又到冬天了。
　　她对小宝说，我们去看外公外婆吧。
　　X城没有冬天。
　　6、
　　四十岁夏芒从城东搬去了城西，小宝却还是每天城东城西两头跑，和大宝一起，从外祖家到自己家，同小伙伴们嘻嘻哈哈。
　　后来大宝慢慢跑不动了，小宝也慢慢懂事了。等到和夏芒一起给大宝立了墓后大姑娘不再城东城西的奔跑。
　　她变得安静，自己一个人一坐就可以是一整天。
　　夏芒注意到，当小宝注视着墙角窗沿的芒草的时候，眼睛里盛着的是另一座城市的大雪纷飞。
　　7、
　　五十岁时夏芒接到小宝从另一座城市打来的电话，是个新号码。她接了，听到小宝欢呼雀跃的声音。小宝说，妈妈妈妈，我看见了雪。
　　不知怎么的，我总觉得这很熟悉，就像以前见过似的。
　　夏芒慢慢地、慢慢地应一声，说不定你还真是在那里出生的呢。
　　骗人。小宝的笑声在话筒里失了真。妈你是在说上辈子的事吧。
　　于是夏芒也笑起来。她认真的讲，你看看那里的春天。
　　那里的春天也很好看
　　-The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