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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无垢 ...

  •   祝融在一摊烂泥稻草中醒来,这是他入狱后的第三日。可惜他是个木鱼脑子,空怀高强法术,连日期都不记。狱中一日三餐,祝融压根记不得用了几餐,总之只要没太阳,他就不会算日子。

      他跳起来疏了疏半散架的筋骨,前几日下狱挨得板子好像有所康复,没再让他伸个胳膊都想哇哇惨叫。

      这是他第无数次被带巫禁,但关进监狱还是头一回。百无聊赖地抠了一会儿头顶的巫禁,一个黑影忽然挡住了铁栏前少得可怜的微光。只听狱卒道:“二爷,有人来探您的监。”

      未等祝融发话,只听远远传来一声疯疯癫癫的:“二爷,二爷——蹲大牢还称爹唤爷,祝魁给了大人多少银子?”

      狱卒立即翻脸:“又想讨板子吃?夹紧你的屁股,别天天撅着腚放屁!”

      谁知那句疯言疯语像支招魂旗,引出一波半妖半鬼的咒骂。

      “祝家小子,进了死牢,别巴望祝魁能保你。敢欺到范尚书头上,神仙都难救,等着秋后问斩吧!”

      “太师的家人就是了不得,下了死牢还有人伺候,使唤这群有奶就是娘的奴才。”

      “乱臣贼子,残害忠良,迟会遭报应!”

      狱卒高喝着一通咒骂,随即压低声音:“公冶匹夫养得这群疯狗,太不成体统,丢了主人便乱咬人。二爷莫和他们一般见识,要不……小的给您疏通疏通,咱们再换个地方住?”

      祝融:“……”

      祝融摆摆手,宽宏大量道:“罢了罢了,换了仨地方,住哪儿都有人骂。看在大人您的面子上,我不跟他们对骂就是了。”

      狱卒年纪轻轻,笑纹却长了满脸:“哎呦,那就多谢二爷您了!晚上想吃点什么,小的叫人偷偷带进来!”

      祝融眼放金光,一高兴嘴门子没把住,“太好了!我要酒闷酱汁猪腿骨,回去跟我姐说,她知道怎么做!”

      狱卒慌忙道:“轻则声,轻则声!莫让人听见落下话柄。”

      祝融满不在乎地哦了一声,又问道:“谁来探监?”

      狱卒低声道:“正是令姐!”

      说曹操曹操到,祝融一拍大腿,腿骨抗议似地发出钻心的疼痛,祝融龇牙咧嘴,还好过暗的光线没让狱卒看清,“快请她进来!”

      祝融这两日成了本狱的大侯爷,虽然生活条件脏乱差,没少被投喂枯藤野草,但几个狱卒倒对他毕恭毕敬,要什么给什么。当然祝融也不好大张旗鼓地要这要那——毕竟周围关着不知多少条公冶昧的老狗,听他说句话都要狂吠几声。起先祝融还要骂回去,后来发现以一敌多声势上吃亏,气得想揍人却被束缚拳脚,索性堵起耳朵睡大觉,不再参与口水暴动了。

      结果,眼下这群沉默了许久的狗儿又闹起来,特别是当祝采吟飘过,竹笼里的香气四溢盖过了熏人的汗臭尿骚味儿时。

      和祝采吟同来的还有蒲净,这二人是太师府的庖厨好搭档,前者主荤,后者主素。这是三日来,他们头一回进来看望祝融。

      蒲净盯着祝融把他做的金针菇苋菜卷晾在一边,抱着祝采吟炖烂的肘子大快朵颐,默默地叹了口气。

      祝融朝他眨巴眼睛,“不好意思哈,实在是狱中伙食太差了,连点肉渣都没有,再不补点我体能就跟不上了。”

      祝采吟在四方天地里环顾一圈,对着还没自家茅房大的囚室叹气,“住这地方,委屈你了……”

      祝融很大度地摆手:“不委屈,不委屈。敢去范辙家翻天,被杀头的心我都有了。现在脑袋还在项上,阿姊的肘子捧在手里,委屈啥?蒲净你别这么看我,尝块肘子?”

      蒲净的情绪没他那么好,始终挂着吊丧问疾似的强笑,虽然显示了他安慰祝融的一片苦心,但终究看着不舒服。

      尽管如此,他还是接过了肘子,啃得笨拙又有几分文雅。

      祝融继续嚼着肘子肉:“你们莫要太难过,若是兄长不得不杀我也认了。人固有一死,此番为父报仇我就没打算留着命,比死床上壮烈多了,不亏。”

      祝采吟啐道:“瞎说什么死不死,真给自己招晦气。”

      祝融只管吃喝痛快,“没事,我不怕死。”

      “我怕。”蒲净忽然道。

      祝融愣了愣,忽然觉得这话似曾相识。

      “其实今天过来,就是要与你商议此事。”蒲净轻声道,“我不允许你死。”

      他的口气头一回听起来这般蛮横,引得祝融侧目,连肘子都受了冷落。只听蒲净用极轻的声音徐徐道来:“今年七月初,死牢中不得特赦的犯人将全部问斩,眼下日子将近,魁兄根基不稳,恐难保你出狱。因而我们另辟蹊径,找一身形与你相近的死囚,易容成你的模样,代你上断头台。”

      祝融瞪大了眼睛,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他。

      “死牢大清洗,人多事繁,正好鱼目混珠。届时我来救你,即便被发现也罢,只要逃出玄冥国,追兵就不敢兴风作浪。”

      祝融沉思良久,“兄长知道这事?”

      蒲净点头,“我和他商量的。”

      “总感觉不像你出的主意。”祝融喃喃道,像是心里有芥蒂。蒲净这种纯良无害的小羊羔,会偷鸡摸狗地帮他徇私舞弊?

      “魁兄应允那人,死后予其家人万金,厚葬其尸骨。”似是看出了他的心思,蒲净补充道,“那人本也是死囚,虽然死后尸骨无法归其祖坟,但……比起尸首,他家人其实更需要钱财。”

      他的语气断断续续,似乎仍有些良心难安。祝融最终笑了笑:“只是为了救我,逼得你蒲净跟着蹚浑水,藏垢纳瑕,我倒过意不去。”

      蒲净移开目光,望着漏进囚牢的一抹光亮,“谁能一生无垢呢。净字尚有两点,权当你是我名中一点吧。”

      祝融用了好半天才弄懂这文字游戏,不由失笑,“从哪儿沾的文人酸气!你名字里那么多点,其他的都是些什么人?”

      蒲净用轻笑糊弄过去这个问题。又随便扯了几句闲话,狱卒来告知探监时间到了。祝采吟和蒲净把没吃完菜另用盒子盛好,蒲净一边拾掇碟子一边嘱咐:“多保重身体,养精蓄锐,到时逃难,必定要耗许多精力。”

      七月入秋,宜行大规模杀伐斩戮之事。

      狱中无窗,不辨日夜。不知哪个时辰,祝融从昏睡中被一阵杂音闹醒,掀起眼皮,只见铁栏外的水坑映着火炬的融光。

      只听不远处呜呜泱泱的声音:“快点吃,今日子时上路!”

      祝融心想大抵要开始问斩了,他不记得日子,没想到时间来得这么快。兄长大抵也急不可耐了,多留这些人一日,便要忧患一日。

      某狱卒走到祝融面前轻唤道:“二爷,二爷——”

      祝融司空见惯地上前,突然听那人高声对自己喊:“快点吃,今日子时上路!”

      上屁的路,说好的来救小爷呢?祝融腹诽。

      这时狱卒将两碟子菜和一碗饭放到地上,再度压低声音:“子时死牢大清洗,小的安排让外面的先出去,您在最里面的位置,等那帮人出去了,有人进来换您!”

      这狱卒一会儿对他吹鼻子瞪眼,一会又待他毕恭毕敬,随即又讪笑:“刚才吼您那句是做样子给他们听,避嫌。”

      祝融心想你们平时喊二爷时娇嗔得像嫔妃喊皇帝,这个时候做样子也是临时抱佛脚。他摆摆手:“吃吃吃,走吧!”

      狱卒扒拉着铁栏,十分刻意地哭喊:“二爷您一路好走,来世给您做牛做马!”

      祝融简直怀疑要掉脑袋的是栏杆外这位。

      “有劳大人。”他盘腿坐下,率先将肉捧起来,嚼了一口,“操。”生的!

      断头前给犯人生肉是习俗,据说是因为奈何桥上有疯狗,哄不好狗不得转世超生。祝融将肉汁呸了出来,胡乱扒了几口饭,安心躺下养精蓄锐,打起了瞌睡。

      等他再次睁开眼皮,狱中万籁俱寂,只闻耳畔压着嗓门的轻唤:“二爷,二爷……”

      这声音听着耳熟,祝融的魂一下被勾起来,只见狱卒牵着一位面生的囚犯,开门钥匙抖得窸窸窣窣。

      祝融盯着狱卒看了一会儿,只听那狱卒招呼囚犯:“十万火急,速速进来。”

      囚犯手脚上拴着镣铐,一副可怜兮兮的模样,倒也听话,老老实实跟进来,靠墙坐着。平日里油腔滑调的狱卒格外冷静,将一套行头扔过来让祝融换,又衣服里摸出一张瘆人的面皮以及些许工具。

      狱卒一声不吭,动作极快地将面皮糊到囚犯面上,用细蜡粘合边角,一只木刻刀在面上比量。

      祝融默不作声地盯着狱卒,突然贱兮兮地戳了一下狱卒的面皮。

      狱卒更贱地媚了他一眼:“情形危及,二爷要耍闹咱们改日。”

      祝融大笑,“你小子装得挺像啊。”

      狱卒的眼笑弯成月牙,“手艺不好,教你认出来了。”

      祝融道:“我是听出来的——你什么时候混进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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