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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舜华人在山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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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多年后,河北山阳。
山清水秀,景致优美——这是平日的山阳。
火龙翻滚,吞云吐雾——这是此刻的山阳。
宁静安详的碧水湖畔,早已被一个满身麟甲、喷着火焰的怪物打碎了。
说怪物有点冤枉——那怪物五官人模人样,面如重枣,眸光炙红,似乎与人类的相貌并无区别——除了满身骇人鳞甲,以及平地而起的业火热浪。
“赤奴!赤奴又来了!”
一声惊呼炸响,湖边浣衣的妇女和玩耍的孩童吓得落荒而逃。
一位十三四岁的小姑娘靠在树下,刘海随热浪律动,她倒睡得安稳,浑然不觉危险将近。那姑娘的母亲逃了几步,突然发觉女儿没跟上来,慌忙回头喊道:“小槐!快醒醒!逃啊!”
扑面而来的火焰便吞没了母亲的尾音,那母亲急得要冲过去,却被一人拉住:“小心。”
握住她的手温和而有力,手指和她的皮肤保持着不会捏出手印的距离,却生生将她拉住了。
与此同时,满身鳞甲的赤奴发现了可供嗜杀的猎物,笑得猖狂,兴致勃勃地扑了上去。
小槐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第一眼便见一个半人半兽、满身麟甲的赤面大汉朝自己扑来,当即惊得没了魂,慌慌张张往树后躲去。
赤奴全然一副猫玩耗子的姿态,故意追得极近,又故意不捉住她,享受小姑娘哭喊尖叫带来的乐趣。最后玩腻了,一跃上前,将小槐扯过来,抬起手掌就要往她脑壳打去。
小槐哭哭啼啼:“不要……不要……你放过我吧,我什么也没做,我不想死……”
这种场面,对于一个屡屡寇侵中原的赤奴来说,简直老生常谈,任她喊得凄苦也不能勾起赤奴一丝同情心。它面无表情,狠狠朝小槐头顶砸下去。
就在这时,他的手在空中卡住了,一股强大的力束缚了他。抬头一看,只见一根指头粗细的藤条顺着手腕缓缓爬行,忽然猛得将他一拽,拖倒在地。
赤奴被在地上拖了几寸,气急败坏地爬起来,腕上的藤条已经失踪。他无头苍蝇般四面寻找藤条的来源,却一无所获。
茂密的树枝里传来一声挑逗的口哨,赤奴抬头望去,只见树间朦胧攀着个人影。他还没看清那人样貌,突然双目一痛,眼里像插了东西,视线仿佛被一层层蝇子遮住,越来越黑暗,麻木之感顺着双目传遍了头颅。
他拼命伸手去拨插在眼里的东西,拿下来一看,竟是某种细小的植物毒刺。
小槐听到哨声,登时喜出望外:“净哥哥,救命啊,救救我——!
赤奴知道树上有猫腻,趁着眼睛还能勉强看清,一把火点燃茂密的枝叶。
蒲净从树上跳下来,一手握着枝花簪,一手顺势又往他眼里身上飞了几根毒刺。可惜赤奴身上有细密的麟甲,毒刺根本穿不透,只有眼睛中招。
暴麟是赤延族的一个特性,和赤眸一样,与血液循环有关,但只有血统纯度高且使用法术强的赤奴,身体才会出现这种现象。从这个赤奴的表现来看,血统纯度至少是四分之一。
蒲净简单拍拍小槐以安抚,将她护在身后,右袖中甩出一簇叶藤,像是由无数翠绿而细小的缠绕而成,有拇指粗细,围着赤奴从脖颈绕到脚跟。
赤奴岂能容他摆弄,当即施法,将周身的绿藤点燃,满布麟甲的身体全然不怕火焰的高温。水分充足的绿藤比普通花藤燃得慢些,但很快也被烧断了。
蒲净环顾周围,只见除了背后的水域,其他地方都被火焰包围了。他温声吩咐小槐:“跟紧我。”
不需要小槐跟紧,他已经抱着她跳到了湖里,其动作之野蛮与声音之温和犹如天壤之别。小槐吓了一跳,在水里扑棱两下,蒲净抓住不让她乱动,“别慌,我带你出去。”
小槐可怜巴巴地嗯一声,蒲净抱她爬上岸,将手里的花簪拿出来。说是花簪,其实更像木枝,尾端缀着一朵木槿花。
木槿花朝开暮败,蒲净这枚却永不凋谢。他对着花念个诀,花簪变大数倍,足有笤帚的大小。
他驾着花簪,对小槐吩咐:“抓紧!”
被湖水浸润过的花生命力格外旺盛,翩翩起舞的花瓣带着两个人越过火墙。
火焰感受到木系法力的波动,紧追着二人不放,眼看着就要跟着他们扎进人群,蒲净赶紧停止施法,抱着小槐从半空摔下去。
小槐显然还在恐惧之中,赖在蒲净身上呜呜哭个不停。蒲净撑着胳膊从地上坐起来,拍了拍趴在自己身上的小槐:“抱歉,你没受伤吧?”
小槐从他身上爬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诶,好像不怎么疼。”
“那就好。”蒲净笑道,揉了揉摔痛的后背。她要是疼,蒲净就白给她当肉垫了……
他把小槐扶起来,拾起掉在地上的花簪:“我先走一步,赤奴还在放火。”
小槐还想说什么,刚才从湖边逃跑的妇女和孩子纷纷围上来。小槐的母亲将湿漉漉的女儿一把抱在怀里,一边对蒲净道谢一边抹眼泪。
“赤奴一路过来烧毁了大量林木,有些房屋也受到了波及。山大哥他们在接济站准备了口粮和衣物,大家尽快去城中躲避,不要冒险抢救财物。”
有人胆怯地问:“路上还有其他赤奴吗?”
蒲净摇头,“暂时没发现。”
众人这才放下心,一位妇人突然问:“净公子,你跟我们一起?”
蒲净道:“不,我先回去除赤奴。”
有人忙道:“净公子不用担心,刚才晏公子已经赶过去,和那怪物打起来了。”
蒲净眉心一跳:“……我去帮把手,大家先走吧,晚些城里和你们见。”
小槐拽住他的胳膊,很担心的样子:“不行,太危险了!你打不过那怪物,让清嘉哥对付吧。”
蒲净:“……”
蒲净自然知道自己打不过,只不过被她这么说有点伤颜面而已。
蒲净的母亲是纯血舜华人,教他的是舜华族的木系魔法。而赤奴是木系魔法的大克星,准确地说,凡是带火的东西,都是木系魔法的克星。
尽管如此,蒲净还是不放心让晏清嘉一个人对付赤奴。他讪笑着拍拍小槐的肩膀:“别担心,我们肯定平安回来。”
不等其他人发话,蒲净驾着花簪一阵风似地原路飞了回去。飞过越烧越高的火墙,火焰又追着他窜了一路,把花瓣都烧焦了。蒲净没办法,索性驾着花簪一头扎进湖里。
他从水里冒出头,看到眼前火焰飞窜,夹杂在火焰中的,是一根根极细的银线。
琴弦从晏清嘉的袖间射出,纷纷往赤奴抽去,可不是被烧断就是抽在坚硬不破的麟甲上。晏清嘉一边躲一边挥弦,衣服被烧得脏夸夸,和他清逸潇洒的气质极其不符。
蒲净斗志昂扬地提示:“抽他脸,抽他眼睛!”
赤奴脸上麟甲较少,眼睛更是被蒲净用毒刺伤过,现在还在冒金星。听了这话,那半兽人愤怒地朝蒲净头顶放了把火。
蒲净身体一轻,不紧不慢地窜回水里。
晏清嘉趁机在赤奴脸上抽出一条血痕。以他操纵琴弦的功力,斩铜剁铁都不在话下。赤奴的脸皮,当真比铜铁还硬。
蒲净再次冒出头,左右两道绿叶藤从袖中窜出,缠上赤奴的胳膊。
那绿叶藤本是怕火的,一遇火就有些不听使唤,可受到另一端的湖水源源不断滋养,藤叶被养得又绿又肥,烧断又便坚持不懈地长出来。
有了帮助,晏清嘉得心应手,琴弦撩过赤奴的脖颈,划开一道细小的血口,汩汩涌着鲜血。
赤奴有些慌了,拼命挣脱蒲净的绿叶藤,伤口中的血液却涌得更快。晏清嘉趁机连连抽向他的脖颈,伤口越来越深,越来越长,血液竟向喷泉一样直射出来。
蒲净见时机成熟,换了更加粗壮的木藤,勒住赤奴的脖子,一把将他拖进湖里。
这个赤奴说厉害也厉害,说愚蠢也愚蠢,竟胆大到来湖边攻击人。蒲净见他使不出法力,只拼命用手去扯脖颈上的藤条,便将木藤缠的更紧。
他把赤奴在水中泡了半个时辰,看他彻底不动了,便将身体拖上来。
赤奴已经没了气,紧闭着双目,皮肤上的麟甲已经消失,衣服破破烂烂,身体被水泡得有些浮肿。轻拍肚皮,竟如一只晃荡荡的水囊,也不知是缢死的还是溺死的。
两只眼睛,两只耳朵,一只鼻子一张嘴,正常身材,完整的四肢,翻开眼珠,也是漆黑的,和普通汉人没什么两样。
相比之下,蒲净的样貌倒更像三人中的异类。
晏清嘉毫不犹豫地掣剑,将赤奴的头颅四肢斩断。思索片刻,又将他的腿切成八大截。
蒲净无奈道:“三弟,他不会复活的。”
晏清嘉回答:“不一定。”
蒲净半玩笑半认真:“倘若他真能借尸还魂,看到你把他的尸体砍成这样,肯定第一个找你算账。”
晏清嘉无动于衷,固执地切着腿骨,七雅剑哐哐作响。
晏清嘉是一个修道之人。确切地说,他是中原修仙派的始祖人物。
虽然这不是一部灵异修真小说,但并不代表故事里的人物不修仙。
在这个盛行魔法的时代,几乎没有人相信修真的可行性,认为那是江湖骗子糊弄人的把戏。
人们说,我们有魔法,为什么还要修仙?
晏清嘉说,汉人没有自己的魔法。
为什么别族人能自己创造魔法,汉人却不能?
晏清嘉冥思苦想后得出的结论是:修仙,就是汉人最擅长的魔法。
他不但对修真深信不疑,还写文章论证修真的可行性,四处开讲堂弘扬修真大法。乡亲们都说他走火入魔,传播□□。
这话反倒点醒了晏清嘉:应该成立宗教帮派,专门研究黄老玄学,颐性修真。
于是晏教主给这个组织命名七雅教,“七雅”即修行之人必须学习的七样功事。他还写了本书,名为《颐性法》,作为七雅教的教宗。
一年之后,七雅教下共有教徒有四人:晏教主自己,给晏教主捧场的青梅竹马蒲净,晏教主的亲生哥哥,晏教主的小迷弟——年龄六岁。
蒲净对修真那一套将信将疑,但却很支持晏清嘉的精神。每当晏清嘉摆讲堂,他总是静静坐在堂下,一边认真地看晏教主激扬文字,一边在心里开小差,默背进阶版《魔咒三百篇》。背完《魔咒三百篇》,他又从各处搜罗书籍,从中原读到西洋,从魔法读到诗赋,《资治通鉴》读过,《神魔通史》读过,《楚辞》读过,《罗浔国炼金术士》也读过。
结果,蒲净成了魔法百科全书——这不重点。重点是,晏教主修仙真的修出了些名堂。
修真之人相信□□与魂魄分离,也相信借尸还魂。
晏教主云:杀人不碎尸,迟早鬼上身。
虽然他没有确凿证据,但防患于未然总归没错,因此坚定地要赤奴砍成肉渣。
蒲净没再阻拦他,不去看赤奴的尸体,转身走到湖边。
木槿花簪不知什么时候变回了原来的大小,回到他的发髻旁边。火焰的影子在粼粼湖光中跳跃,蒲净向里望去,看见自己的脸。
他生得眉清目秀,肤如白玉,蓝瞳似水。骨子里两脉血糅合成一脉,不像汉人,又不全像舜华人。
父亲的模样,他早已记不清晰了。他经常看看母亲,又看看自己,仿佛这样就能猜到父亲的样子。
都说鞠育当知父母恩,可父亲这个词,是他生命中无法抹去的污点。
小时候学写汉字,蒲净一直问先生:“为什么净字左边有两个点?”
先生哭笑不得:“没有点,岂不是个‘争’字?”
蒲净很委屈地问:“有点就不干净了……怎么还念‘净’呢?”
先生无言以对,心想小孩子现在不懂,以后慢慢就懂了,于是便没理他。
第二天,蒲净把作业交上去,只见名字上赫然写着:莆争。
先生:“……”
其实他连莆字右上角的点都没写,只是输入法无法这样显示而已。
总而言之,蒲净觉得自己生来就不干净。
从小到大,他听过太多同龄人的骂:父亲是卖国贼,母亲是野蛮子,自己是混血小杂种。
天生脑洞清奇、喜欢咬文嚼字的蒲净,十分怀疑父亲为什么给自己起这个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捉虫!非文案上更新时间点的更新提示都是捉虫!
蒲净的相貌大概是中俄混血!但现实里,中俄混血一般都是黑瞳(蓝瞳是隐性基因),在这个架空世界改成蓝瞳为显性基因啦(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