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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4、冥冥 ...

  •   屋外罗笑君等人争得面红耳赤,屋内躺着的人惨白如雪。

      祝魁浑身上下被纱布裹了一层又一层,只露出小半截手指和脸。顾兰朔在几步外的位置望着他,屋外的争纷仿佛与他毫不相关。

      是他把祝融去找蒲净的事儿告诉了罗笑君,至于他对祝奕做了什么——显然唯一知道此事的人就躺在他面前。

      一种无措的恐惧忽然从心底蔓延开来,他怕祝魁忽然醒来,也怕祝魁永远都不醒来。祝魁醒来,必然不会轻易放过他;祝魁不醒,他会难过千倍万倍。

      他走上前轻轻掀起盖在对方身上的薄被,只看了一眼便盖上了。浑身上下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缠绕的纱布透着点点猩红,看着便浑身发疼。

      他就这样守在祝魁身边,过了许久,罗笑君带着其他人从外面进来了,径直在榻边坐下,看了祝魁一眼,突然捂着嘴埋头痛哭。蒲净已经被山鉴带去别处歇脚,祝融磨磨蹭蹭地跟在罗笑君身后,呆呆地望着哥哥。

      罗笑君攥住祝魁的指节,一边抹眼泪一边哭道:“我有两个儿子,一个听话孝顺知书达理,一个从小猖狂任性,谁都管不动。苍天啊,为什么你要这样惩罚我最引以为傲的儿子,留下那么个小畜生惹我气我!”

      祝融在旁边大气都不敢出,祝采吟也难过地在旁边掉眼泪。罗笑君哭得几乎喘不上气,大脑又热又涨,忽然回头指着祝融大骂:“我当年就不该把你留下,我早该知道,你们这群蛮人都畜生不如!”

      话刚出口,祝采吟最先怔住了,猛得转向母亲使眼色。罗笑君随即意识到什么,略微惊恐地睁大眼睛,也不哭了。只有祝融不知所云,疑惑而胆怯地看着母亲。

      祝采吟赶忙上前将祝融拉到一边,“融儿,你就听一回话,别再跟蒲净来往了。魁儿被赤奴害成这样,娘对蛮人恨之入骨,你再和他来往,咱们家真要不得安宁了。”

      祝融这才明白母亲刚才是在骂赤奴,顺带连蒲净也骂上了。他低头沉默不言,缓缓走到床榻边朝罗笑君跪下,“孩儿不孝,过去犯的错,日后定将加倍偿还。”

      罗笑君未加理会,依旧低声抽噎。祝采吟怕母亲哭昏过去,赶紧上前将母亲搀到另一处房歇息,走前看了一眼祝融,最后却是对顾兰朔说:“劳烦兰朔先在房里照看魁儿,若有什么事便到隔壁知会一声。”

      顾兰朔蓦然抬起头,轻轻应了一声。祝融瞧着他们,淡淡苦笑了一声——原来家里人都是这样,宁可相信顾兰朔,也不愿相信自己,当年政变时是这样,如今依旧是这样。

      他正想着,顾兰朔慢慢走到他身旁,口气听着波澜不惊,“二爷先起来,地上凉。”

      祝融没听他的,跪着往前走了两步,离兄长更近了些,声音有些哽咽:“哥啊,你快醒来吧。虽然我说要扛起祝家,可我真的真的不知道怎么办,我还没准备好,你不要离开我们……”

      顾兰朔在旁边不声不响,似乎有些精神恍惚。祝融和他在旁边守到深夜,顾兰朔这才有些回过神,见祝融满脸疲色,适时地上前道:“二爷先去休息吧,有我陪着呢。”

      祝融撑着床从地上站起来,腿跪得酸痛难耐,黑着眼圈道:“有事去叫我,累了喊我来就行。”

      顾兰朔点点头,亲自送他到门口。祝家人一向对他很信任,他不知这种信任还能维持多久,或许祝魁醒来之时,便是他身败名裂之时。祝融被劝走,让他暂且松了口气,如果祝魁醒来先见到祝融,他连为自己辩驳的机会都没有了。

      大约三更的时候,祝魁眼皮动了动,朦朦胧胧地睁开眼。

      他躺在陌生的房间陌生的床里,觉得这个世界也很陌生。

      坐在床榻前的人看着有些熟悉,可他看不分明,只隐隐约约觉得似曾相识,直到对方低声开口:“太师感觉好些了么?”

      祝魁怔住,有些费力地吐出几个字,“……兰朔?”

      顾兰朔未料到他唤得如此亲切,一瞬间有种回到了过去的错觉,“我在。”

      祝魁大脑嗡鸣,目光空洞地望着屋顶,忽然情绪激动,急促地抽搐,“你……怎么在?你应该在牢里!来人……来人……”

      他费力地在床上挣扎,用他平生最狠的力气嘶吼,却几乎发不出声。顾兰朔上前制服住他的双手:“别乱动,你身上有伤。”

      千万个伤口虫噬一般沿着身体蔓延,每喘一口气胸口便痛得像被插了一刀。尽管这样疼,他还是无法停止挣扎,下意识地喊:“你到底想干什么?你怎么出来的?我娘呢?你对他们做了什么?”

      “我什么都没做!”顾兰朔低吼,随即却一副恳求的样子,“祝魁你冷静些听我说完行么?我不会害你的,我一直对你真心实意。先太师那次是我失手,我根本,没想杀他……”

      祝魁痛得有些挣扎不动了,渐渐偃旗息鼓地任他压制,“什么意思?”

      顾兰朔道:“你先答应听了后一定要冷静。”

      祝魁顿了顿,“说。”

      顾兰朔缓了口气,“当时我想除掉的人,不是先太师,而是祝融。”

      祝魁睁大空洞无物的眼,隐约预料到了什么。

      “那天的情况你也晓得,蒲净和祝融护卫先太师入城,祝融在他旁边。本来箭对准了祝融,可却被先太师看到了,突然把祝融挡在后面。等我反应过来,箭已离弦。”

      祝魁忽而失笑,“为什么要杀他?”

      顾兰朔沉默片刻:“他不是你弟弟。”

      出乎他预料的,祝魁显得十分平静,甚至没有追问下去。

      “我不知道他如何混入祝家,或许先太师早就知情。”顾兰朔道,“但我敢肯定,祝融有赤奴的血统。”

      “你早就知道。”祝魁淡淡地道。

      “蒲净刚到幻塘苑时,咱们一起去乐天馆,碰上赤奴入侵。后来援兵赶来,我派水系弟子去追,想着捉一两名赤奴回来献予朝廷。他们捉了一人回来,我一时兴起带回去拷问,才知那日赤奴是来寻他们大王失散的兄弟。赤奴大王带了一块晶石,感受到高血统赤奴的法气波动时会发光,他们看到乐天馆附近晶石发光,所以才闯进来挨个盘问。”

      祝魁的记忆猛然清晰,他记得当时祝融忽然心痛发作,自己便带着祝融回府取药,待回来之时乐天馆已被赤奴占领。可之后赤奴也对祝融进行盘查,却并未发现任何异样。

      “因为当时祝融刚服过药。”顾兰朔道,“那块晶石,后来被金系的弟子带去苑外的工坊了。我托秦悦仪待我去工坊看,趁机割走了一块。这晶石平日从来不亮,有一回祝融施法时却亮了。我又趁他不注意试了许多次,才敢确定他的身份。”

      祝魁听完,一句话也没说,只缓缓闭上眼睛。接连不断的真相压得他筋疲力竭。顾兰朔已经不是他想象中的顾兰朔,祝融也不是他想象中的祝融了。

      他想,这或许就是上天的报应。他虚情假意地活了二十多年,成为“祝魁”应该成为的人,到头来才明白身边的一切都是假的,他活了一场梦。

      祝魁沉默的时候往往是他最可怕的时候。顾兰朔见他不做声,愈发恐惧,颤声道:“本来想告诉你,怕你接受不了,或者知道后更下不去手,索性让你们当祝融在一场意外中死了,即便死了也是以祝家人的身份死的,对所有人好。但我没料到先太师竟会去护他,一个赤奴扮的儿子,按道理对他也没多重要,可他确确实实替祝融将那箭挡下了。”

      祝魁忽然睁开眼微笑:“兰朔,我怎么才能知道,这些不是你编的故事?”

      顾兰朔怔住,“你怀疑我?”

      祝魁道:“你说过,你最擅长的就是编故事。”

      “我还说过,”顾兰朔顿了顿,“我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祝家。”

      祝魁沉默良久,而后缓缓闭上眼睛,艰难地吐出一个字:“滚。”

      顾兰朔看着他:“你不信我。”

      祝魁无心再判断真伪,“滚。”

      顾兰朔盯着他,猛得朝他的嘴唇吻下去。祝魁触电一般睁开眼,挣扎着想推开他,“你干什么?我命令你滚出去,啊——”

      顾兰朔半个身子压在他身上,顾不得避开他的伤口,奋力想要将他制服。刚刚包扎过的伤口在争斗中裂开,疼得他大喊,竟是喊出了声音。

      “现在信了吗?”顾兰朔强行将他的脸掰过来,“魁兄,我这么喜欢你,为什么要对你说谎?”

      祝魁下意识地想挣脱他,一声接着一声地唤人。身心的折磨令他的精神脆弱到了极点,哪怕听顾兰朔说一个字都会崩溃。

      他这样豁出去地挣扎嘶吼,让顾兰朔深深陷入恐慌。祝魁听他说完一切,依旧无法原谅他,他最怕的事情就要发生了!“魁兄你别喊人好么?别喊……住口……你给我——”他发狠地捂住祝魁的口鼻,任凭对方如何挣扎都不放手。祝魁此刻气力全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反抗了很久,逐渐安静下来。

      顾兰朔捂了不知多久,直到祝魁不动弹了才松开手,整个人都在打颤。

      祝魁闭着眼睛,面孔不再狰狞,从容沉静地躺在那里,就像他曾经许过次躺在顾兰朔的身旁。

      顾兰朔忽然察觉到什么,壮着胆子上前去探他的鼻息。

      他保持这个动作许久,像是在反复确认一般,最后难以置信地、缓慢地垂下手。随即他轻轻扬起唇角,接住了落下的一滴泪。

      其实这样也不错,虽然没有白头偕老,但至少陪他走完了一生。

      祝融被持续粗鲁的拍门声吵醒,胡乱穿上衣服,发现客栈的走廊里乱作一团,丫鬟小厮老妈子来回奔走,似乎在忙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

      他敞开门,门口年轻的小厮哭丧着脸,一边抹泪一边道:“二爷,快去太师房中看看吧!”

      祝融二话不说将小厮推开,狂奔到祝魁的房里,走廊上的人纷纷给他避让。祝魁二弟房中聚了不少人,母亲和阿姊在榻边相拥大哭,旁边好几位仆役边哭边劝。顾兰朔跪在祝魁的榻前,从始至终保持深深扣首的动作,一动也不动。

      祝融抬头去看兄长,却没有看到。再仔细一看,一个人被层层裹住,面上盖了一层素色薄布。

      他恍惚地走上前,伸手想将那层布揭起来,被旁边的人阻止了。那人盯着薄布瞧了许久,转向祝融和罗笑君道:“夫人,二公子,小姐,节哀顺变吧。”

      祝融僵在原地,半天才反应过来,难以置信地看着床上躺着的人,随即跪在地上泪流满面。验尸的仵作上前将祝魁面上的薄布取下来,他急忙探头去瞧。

      兄长的面容很安详,没有一丝的痛苦和焦虑。想来兄长现在很愉快,终于可以不用再做祝魁了。

  • 作者有话要说:  我爱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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