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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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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望富士的女孩
西行妖盛开之时
区分幽明之境
那灵魂,将再次在白玉楼中获得安宁
将西行妖之花封印,并以此生成结界
……唯一所愿
永久忘却转生之事,无须再度经受轮回——与分离之苦……
以这样的形态存在着多久了,少女并没有刻意去记得。只是看着冥界的樱花一年又一年地绽放与凋落。就像巨大的轮回一样,不肯停歇地转动着。放眼望去,那弥生的天际,如同云雾一般飞散的樱花,不知何时起也已经让少女麻木,这绚烂的美丽,似乎蜕变得平淡无奇了。是这个世界变质了呢,或者说是自己果然脱离了平常的世界了。少女不禁总是这样想着。
冥界,都不适合吗?
但是,除了冥界,好像又没有别的去处了。毕竟死去的人,还是呆在冥界好啊。可是这样长久又昏聩的滞留,又不是普通的灵魂会做的。那么自己算是怎样的一种存在呢,不能转世再以生者的姿态出现,却也不会再死去。如此顽固地存在着,简直就像是不甘沉眠的樱花执意要自在第二年再重新诞生一样,坚持着轮回。蛇衔咬着自己的尾巴,蜷曲为一个轮回,生前在佛教的典籍上见到过这个图案,大概代表的就是永恒的轮回了。这样子,就咬住了永恒了吗。真是,残酷又疼痛呢。
那么,所以说,不会死亡的自己执著于这份永恒了?并不是很清楚,所谓的永恒,实在是不愿意过多地去想,会有让人精疲力尽的感觉。想到这个层面上,少女总是觉得头疼,大概在死了以后,记忆变差了,或者头脑变得迟钝了起来。明明整日都游手好闲的,可是却比生前更加不愿再去想什么了。这可以说是一种退化。
“或许更加应该消亡呢,比起继续存在着……”少女仰望着澄蓝色的,像被洗过了一样的天空,这是除了赏花和喝茶以外做得最多的事情了。有时看着天空,少女又会自言自语地说着仿佛梦呓般的话语。
消亡和死亡是不一样的,既然自己无法死亡,那么哪天说不定就会消亡了。不过少女却有些固执又自觉地认为,自己大概到了那一天也不会太动容了。
本来,不就是没什么可以动容的吗。
又一年的樱花开始绽放,盛开在白玉楼宽广的庭院里,铺陈在冗长又孤寂的阶梯上,或者随着风的鼓舞,按捺不了寂寞地飞上天际,轻盈又缓慢地舞蹈着,华丽而慵懒,温柔地吟唱远古赞美的歌谣,为天空装点出动人的姿色。
少女依旧在仰望着天空,不过,今日的却没有那么澄澈而透明,渲染成了绮丽的樱色,仿佛醉酒后脸颊泛上的红晕,显得比往常铺张了许多。
静默的风轻抚过明丽耀目的脸庞,擦着肌肤撩动了几缕粉色的发丝,摇曳着少女柔软的刘海。
“妖忌,过了多久呢……”少女突兀地问话。
不过,身后那位满头白发梳在脑后扎成马尾的男子对于这种没头没尾的发言却没有任何疑惑的。
“幽幽子大小姐,老朽也记不得了呢……”妖忌捋着下颚花白的胡须,苍老的脸上显露出渺远的神色,缓缓开口答道。
“记不得了呀……”被唤作幽幽子的少女略微沉吟了一会儿,又浅浅地笑着,“已经那么久了……”
“是的。”妖忌应声道。
幽幽子回头安静地看着妖忌,想起了他随自己来到冥界的时候,似乎还是很年轻的样子,现在须发全白了的话,那么大概真的是过了好久了。久到可以让鲜活的生命变得衰老,可是,自己却还是一点年华荏苒的痕迹都没有留下。时间,停止在了那一刻,不再走动。于自己的生命而言,如果还可以称之为生命的话,时间的流动已经不再具备任何意义,春天也好,秋天也好,不再变迁地凝固在了时流的夹缝中,就像那不会开放也不会枯萎的西行妖一样,偏执地存在着。
“妖忌。”
“是。”
“你也有一半是人类吧,其实……不必要在冥界陪着我的。”少女捧着茶杯,闭上双目淡淡说道,修长的睫毛安稳地垂下,清雅得异常动人。
“我们魂魄家,世世代代守护西行寺家,这样的意志到了我这一代也不会有所改变。无论在现界也好还是冥界。”妖忌皱起了眉,沟壑遍布的脸上露出了虔诚的神情,浅浅低着头单膝跪到了地上。
少女再次打量着妖忌低垂的头,稳妥服帖的银白发丝反射着春日的阳光,散发出柔和的光晕。和风吹来花瓣,轻巧地落在了他的银发上,顽劣地黏附着,显得扎眼却又平和得让人心安。
手中传来茶杯暖暖的温度,稍有些烫手,刺着手心的皮肤。少女伸出纤细的手臂,轻轻取下了妖忌头上的花瓣。
粉色的娇小花瓣,淡雅而美丽,用手指细细抚弄带来的细腻手感,好像是春天的亲吻。
“妖忌,好象父亲呢。”少女微笑着,粉色及肩微卷的头发被风吹着在脸侧轻晃,清丽的脸庞,白皙得带着透明感,让人不觉看着,失去了过去和未来般迷惘而出神。
妖忌愣住了,嘴角抽动了一下,却什么都说不出口,下颚的白须被风吹动得飘起来。也许真的是老了,所以什么都不记得。但是,不记得比较好吧,他对自己说,不记得比较好。
春日的午后,阳光淡薄却温暖,和煦的风挑逗着枝头的樱花,惬意地吹拂在空阔的庭院里。
“……小姐!”
“幽幽子大小姐,您在这里吗?”妖忌的声音透过浓密的树叉枝叶传入了耳中。少女朦胧地从梦中回到了现实,睁开惺忪的睡眼向下张望,视线里妖忌剑道服白色的衣袂和黑色的裤脚被簇拥生长的花朵割裂成细细碎碎的样子。
“什么事呢?少女慵懒地应答,随手整理着刚才睡觉时扯乱的衣襟。
“幽幽子大小姐,老朽今日带了新收的弟子来拜见。”
“嗯……”幽幽子似乎还未睡醒一般含糊地发出了一个音节,像在敷衍一般。
“妖梦,来见过幽幽子大小姐吧。”早已习惯了她闲散的态度,妖忌不以为意,转过头对着身后说。
“是的,师傅。”稚嫩的嗓音听起来清脆而可爱。听声音还很小嘛,幽幽子变得颇有兴致,穿过繁密的花叶,看到树下那小小的身影。瘦弱纤细的手臂竟然捧着比身体还要长了许多的木刀,小号的剑士服套在身上依然显得宽松。天生银白的头发柔顺光滑地下垂到肩膀,刘海平整而清爽,稚嫩的脸却带着与年龄不符的倔强神色,清秀漂亮的眼睛坚毅而清澈。最特别的是身边漂浮着一个巨大的半灵。半幽灵啊,这孩子……只不过还真像妖忌会做的事情,让自己的孙女称呼自己为师傅。
妖梦抬眼所及的,是竭尽全力绽放着的樱花,和融于其中的美丽少女。单薄娇弱的身形却散发出难以名状的魄力,高高在上凌驾的姿态有着摄人心魂的魅力。纷纷扬扬飘落下来的花瓣好像冬季里飞舞旋转着的细雪,忍不住想要伸手去盛接呢。少女轻盈地落到了地面,双脚却微微浮空着,浅蓝的和式连身洋装裙角翩跹,浅淡樱粉的发丝摇曳着,明丽得不可思议的面容,和三月的阳光是如此相称。
“欢迎来到白玉楼哦,妖梦。”幽幽子笑着,笑得整个白玉楼的春天都动容了。
这里的樱花毫无保留地盛开,是因为这样啊,因为那个人。幼小的女孩脸上浮起红晕,突然地这样想着,毫无根据却又觉得合理无比。
白玉楼的又一个春天,美丽地绽放着,绮丽得绚烂而奢华。
境界的妖怪八云紫,在冬天沉睡过去,到了春天又会苏醒,每年都是如此。八云紫每年春天醒来时会来到白玉楼,踏在飞花烂漫的阶梯,步入那宽广而美丽的庭院。其实使用间隙的能力直接就可以到达目的地,但是八云紫却更有雅兴去观赏一路上满开的樱花。片片飞散着落在了她华丽的阳伞上,逗弄着灿烂飘逸的金发。迎面而来的风携带着花粉雀跃地从枝头掠过,顺道摘下零零散散的花瓣。只有这一个季节,八云紫会从正门走进白玉楼,反正,幽幽子不会介意的。
“话说回来,白玉楼什么时候多了一个可爱的小鬼呢?”八云紫随意地侧坐着,手捧着茶碗问道。
“今年的春初哦。是紫你又起晚了呢。”
“诶……是吗?”八云紫狡黠地勾起唇角笑着,想起了方才在阶梯上被可爱的小鬼拦住的情景。圆圆的腮帮生气地鼓起的样子让人忍不住想去逗弄。不过,人还没有木刀来得高呢吧。
“幽幽子连童工都雇佣啊。”
“童工?”幽幽子不明其意,紫总是说着听不懂的话呢。
“在现界是非法的,非法的哦。”八云紫摇着折扇笑得意味深长的样子。
“现界的事情不是我该管的啦。人类的思维还真是越来越特别了。”幽幽子不理会她的挑逗,淡淡笑着说。
“啊,竟然这么说……幽幽子忘了自己也曾经是人类了吗?”八云紫的扇子遮住了半边脸,满是笑意的双眼带着让人看不透的色彩。
“现在不是了呀。”幽幽子淡然的面容依然波澜不惊,悠然地喝着茶答道。
八云紫沉默着,神秘莫测的紫色眼睛看着面前恬静清丽的少女。
第一次遇见时,不信任从那双冷淡的酒红色眼睛中投出,八云紫从她的瞳仁中看到倒映出来的自己的影像清冷而尖锐,比死亡更加寂静的色彩,让八云紫产生了不可思议的心情。作为妖怪的八云紫颇有兴致地与还是人类的幽幽子结识了。
那个少女,娇小的身躯却散发着无比端庄的气质,苍白得透明的皮肤底下,仿佛没有血液在流动,但也因此漂亮得如同八云紫曾到过的大唐,以奢靡富丽闻名的国家盛产的白瓷,精致得让人觉得如果有一丝瑕疵就会变得毫无价值。
美丽得叫人背脊发凉的少女,伫立在那棵妖异盛开的巨大樱花树下,漠然地应允樱雨缓缓落在肩上。这种画面,大概是只有在春天的梦境里才能见到的幻觉吧,八云紫讶异地在心中赞叹着。但是,这份美丽,却又是践踏着无数尸骨。
在满开的西行妖下,八云紫仿佛能够听到凄厉的呼号,回转缠绕在耳边,磨蚀着心理的底线,看到白森森的人的遗骸堆叠在树脚下,在周围飘荡着白冷的灵体,那些头骨空洞的眼睛似乎一双双都在瞪视着,诡异而可怕。然而,这些闯入眼前、脑中的幻象,却又与对面樱树下美得不可思议的少女交融在一起,相衬得天衣无缝。令人绝望的黑暗,一如她流墨的黑色长发。
把生命诱导向死亡,将灵魂玩弄于鼓掌之间,在生与死的终焉舞蹈,怀抱人们的噩梦而眠。
是这样吗,美丽的女孩?八云紫笑起来,笑得妖娆而又坦率。
自那以后,八云紫经常会去西行寺家的大宅里,去看望那个拥有孤寂身形的少女。
“紫你又来了吗?”幽幽子温柔地笑着,清丽的脸庞带着开心的神色,但又浸染了太深的忧郁。
“幽幽子,这是给你的礼物哦。”八云紫眯起眼笑得像猫一样,金色的长发灿烂得就像阳光的本体。心里有些期待,这可是自己精心挑选的礼物。没完工的时候就期待着能够看到她收到时的喜悦。
“谢谢。”幽幽子微笑着接下了紫递过的精致木匣,细细抚摸着上面雕刻的繁复的花纹,“紫每次都带东西给我呢,好开心。”
“打开看看啊。”八云紫看着她的笑颜,心里却惆怅起来。很开心吗,可是为什么每次都笑得那么寂寞而忧伤,这不是开心的证明啊。但是八云紫依然催促着她打开礼物,用愉快地笑容掩饰心中一阵的难过。
“好漂亮……”幽幽子小心地从木匣中取出当中的物品。是一把做工极为精细的银色匕首,刀鞘上刻着类似家徽一样庄严而华丽的图案,图案用金丝镶了一转边,短短的刀身闪着熠熠的光亮,寒冷而高贵。
“法兰克王国君主的所有物,王权的象征。”八云紫解释道,伸手用折扇指点着,“最重要的不是这个……看刀柄上,那是我找遍了整个欧罗巴才找到的毫无杂质完全纯净的红石,让工匠镶嵌了上去。想着送给你一定很适合。”
“为什么?”
“会想起幽幽子的眼睛……大概这么想的吧。”
幽幽子轻轻触着凉凉的刀鞘,仔细端详那颗硕大的红色宝石发出的幽冷光辉。红色,是杀戮的颜色啊,但是在东方却是能驱除邪魔的色彩。
“每次都让紫费心,真是……”她带着抱歉的表情说道,“不过,真羡慕紫啊,到过那么多地方。法兰克又是什么地方呢?”
“在遥远的欧罗巴,度过广袤的大陆和无垠的碧蓝大海,世界的另一端的美丽国度……”八云紫不再看着她,将目光投向了澄澈的天空,薄薄的云流转在其上。那么轻淡的云承载得了多少悲伤的心情呢,八云紫这么想着。
“真好呢……”少女浅浅的笑容带着向往的神色,“大陆,大海……”
八云紫心里一酸,有多久了呢,没有产生这样的感觉。
“那么……”突然地回头朝向少女,本来几乎是迸涌而出话语,在触及到她忧伤的双眼时就像卡在了喉咙里,只能不情不愿地缓缓吐出,“就和我一起去吧……”
“什么?”幽幽子与她相对的双目流露出疑惑的神色,没有听清她所说的话语,或者,是装作没有听懂呢。
“没有。”凝视着她的红瞳,八云紫微笑起来,“没什么……”
幽幽子没有再追问,只是稍稍看了她一会儿,又露出笑容看着屋外的天空。
“我只是想,你在这里不会寂寞吗?那么大的宅子……”八云紫再次想起了初遇时的情景,在这栋宽敞的宅子里,孤身站立在樱树下的少女。
幽幽子没有回答,依然出神地望向天空,像洗过一样的天空。
“好美呢……”
“是,好美。”八云紫明白的,那薄薄的流云明明是什么也载不起。
“紫……”幽幽子的声音打断了八云紫的失神,“怎么了?从刚才起就一动不动的。”
“没什么……”八云紫轻摇折扇,温柔笑着,“只是稍稍想到了过去。”
“过去啊,我可是一点都不记得了,生前的……”
不记得比较好,不要记得了。八云紫的心里再次地涌起了那份不知多少年前的伤感。眼前的少女,依旧保有当年所见的脱世的美丽容颜,除了那头如瀑的袭地黑发变成了樱粉色的齐肩短发。可是,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不同,八云紫想着,这不是。那么,到底有什么是不一样了呢。
当年八云紫再次来到西行寺家的宅院,所见到的,只是少女的灵位。小小的,薄薄的,伫立在那儿。八云紫去了西行寺家的封地里西行妖本该在的位置,在那里,幽幽子用她赠与的镶嵌着名贵红石的法兰克至宝,切断了脖子上流动着的血液,切断了一切留恋。可是,连那棵樱树都不复存在。和她一般跳着生于死的舞蹈,奔向了终焉。八云紫独自站立在那儿,她曾经站过的位置,放在背后的手,握着要给她的礼物,紧紧地握出了一手的汗。
八云紫记得大概是哭了。一定是哭了,哭得自己都快遗忘了。
“打搅了。”纸门外传来清脆的少女的声音。
“进来吧,妖梦。”幽幽子随意地说道。
门被拉开了,银发的幼小少女托着木质的盘子跪坐在门外。少女谨慎地站起了身,走进屋内端正地跪在榻榻米上,将盘中的点心分别递到了八云紫与幽幽子身前:“请用。”
“谢谢你了,妖梦。”幽幽子微笑着端起点心。
“多有怠慢。”
银发少女站起了身,双手持着木盘置于身前,恭敬地朝八云紫鞠躬道:“紫大人,方才冒犯了,请您见谅。”
八云紫打量着身材矮小,却行事稳重的少女,狡黠地笑起来:“嘛~过去的就算了,本来我自己也没有说清楚嘛。”
“谢谢紫大人。”少女再次鞠了一躬,“妖梦先告退了。”说罢退出了房间,轻轻拉上了纸门。
看着少女离开的方向,八云紫沉默着不语
“紫,怎么了?”幽幽子幽雅地咬着制作精巧的点心问道。
“只是在想,你会不会寂寞……”八云紫唇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仿佛自言自语一般说着。
“什么?”幽幽子一脸疑惑。
“没什么。”
“话说回来……紫再不动的话,我可要连你的份一起吃掉了。”
“什么?”回过神,看到对面的幽幽子早已将她自己的那份点心解决掉,此刻正虎视眈眈地觊觎着八云紫小盏中的点心,随时准备下手的样子。
“那,我不客气了~”
“喂!那是我的吧~”八云紫作势要阻拦她,却还是让她抢了去。
“唔……妖梦做的点心果然比妖忌强多了。”幽幽子满足地叹息着。
摇着扇子看着她吃得开心的样子。对了,莫名其妙变得贪吃了呢。和头发一样,真的不一样了,八云紫在心里说着。轻轻闭上眼睛,稍稍深入地吸了一口白玉楼的空气,是樱花的味道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