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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9、第029章: ...


  •   “秀姑,来块豆腐?”

      晨光熹微,何家豆腐坊已经推开大门,开始忙碌了。又嫩又白的豆腐摆在案上,锃亮的刀锋落下,豆腐被切成规规矩矩的四方块。门前溪水哗啦啦顺流而下,偶尔听到孩童的嬉笑追逐,邻家娘子的大声囔囔。

      “拎好嘞。”一双素白纤细的手,将豆腐递至来客的眼前晃了晃。往上望去,那位被唤作秀姑的少女不过豆蔻年华,梳着双环垂髫,容貌清秀可人。她套了件青色半臂,袖口绣着芙蓉花。

      她甜甜一笑:“昨夜刚下过雨,婶子回去的路上,可要仔细脚下。”

      那买豆腐的王婶笑道:“秀姑出落成大姑娘了,还是人美心善。前些日子你娘托我给你说婆家,可得给你好好瞧一瞧。”

      少女脸上的笑容一滞,还未及再问,楼上传来熟悉的喊声:“秀姑,磨蹭什么呢?还不过来搭把手?”

      “这就来。”她应了声,匆匆放下切豆腐的刀,拎起裙子上楼。何大娘怀中抱着她的弟弟,不满地看着她:“还没喂你弟弟呢,怎么就去店里了?跟你阿爷一样,不把我们娘俩儿放在心上么?”

      她默默无言,熟练地抱起弟弟,喂他吃好东西,收拾妥当后再去店里帮忙。大约又过了半个多时辰,她的阿爷才慢悠悠起来,到前堂转了一圈,兜了几个钱,便晃悠着去街上逛去了。

      巷子里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今日增城县有集市,附近十里八乡的人都会来。因为人多,阿爷又不管事,只有她和阿娘两个人在前堂卖豆腐,弟弟也只得托邻家大娘暂时看管。

      何家在这里卖了百年的豆腐了,迎风飘扬的招牌都被风吹得发白。本来到她的阿爷,何泰的手里快要经营不下去了,自她出生那一年起,不知怎地豆腐坊的生意越来越好,只是日子过得好了,何泰又习惯性地游手好闲了。

      有几个没事便在街头耍的小子,笑嘻嘻凑过来买豆腐,叫道:“豆腐仙姑,是你家的豆腐细嫩,还是你的——”

      话音未落,便见那豆腐仙姑伸手舀起了一舀子水,带着淡淡的豆味儿,泼了他们一身。小子们浑然不介意,边躲边笑着跑。不知谁说了一句:“若是何家大哥回来了,少不得抽你们一顿,他可是最护自己的妹子。”

      又有人道:“可不是,听说是快回来了。”

      忙着忙着便到了傍晚,夕阳的余晖照亮了门前的石板路,热闹的小巷早已安静下来,家家户户开始闭门造饭。她斜坐在门槛上,啃着一个桃儿,懒懒散散地瞧着天边的浮云。身边木桶里装满了水,她伸出手指,沾了沾水,在平滑的木门上写下两个字。

      何琼。

      秀姑只是她的小名,其实也很少有人唤她何琼。何家只是小门小户,且阿娘觉得姑娘家早晚是要嫁出去的,怎会让她读书写字。可她不仅会写自己的名字,甚至小时候大哥拿回家的书,她只看了眼书名,便知道里面讲的是什么,可以随口背诵。

      她没有碰过毛笔,却能写出一手好字。何琼自己也觉得奇怪,可她懒得去想,因为除了这些,她确实不记得更多了。听闻皇帝在洛阳,招揽天下有才学的女子进宫,可她离洛阳有千里之遥,而且又没有盘缠。

      好在,大哥快要回来了,他一向是最支持自己的。

      望着远处炊烟袅袅,她正自发呆,邻家月娘挎着篮子从何家豆腐坊的门前路过。月娘同她一道长大,情同姐妹,便停下来问她:“秀姑,明儿我去庙里进香,你来吗?”

      “你一向知晓我不愿求神拜佛的。”何琼摇头,因为这事,她没少被何大娘责骂,认为她不敬佛祖。

      “我呀,这次可不是去求神拜佛,我是去求姻缘。”月娘附耳轻声道:“听闻城南有座月老祠很灵,你要去吗?”

      何琼故意逗她:“求月老?我大哥就要回来了,你求我不也一样?”

      “呀!你又拿我寻开心。”月娘假意打她,俩人笑着闹了一会儿。天色渐晚,俩人话别后她将大门虚掩,便上楼去歇息了。不知睡了多久,隐隐听闻楼下有吵架的声音,大概阿爷又带着一身酒气,和赌输了之后的怨气,同阿娘争吵了。

      真是可悲。

      她这样想着,翻了个身,很快又昏昏沉沉睡过去了。

      .

      翌日清晨,阿爷破天荒早起,在前堂沉闷地坐着。

      看他眼下的乌青,好像一夜未睡的样子。何琼忙完手头的事情,便和阿娘提起了要去城外月老祠的事情。本以为会遭到反对,没想到阿娘只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道:“去去去,别在这里碍眼。”好像巴不得她不在眼前转悠。

      她觉得奇怪,但也没有多想。洗手净面后,换了条藕粉色的襦裙,还在眉心贴了花钿。出门顺着云母溪往下走,月娘刚刚出门,见了她,亲亲热热地挽起手臂一同走。

      月娘有心打听她的大哥,只是面皮薄,不好意思直接问。便笑道:“秀姑,听闻你娘要给你说亲,莫非你大哥已经定了,便开始帮你说亲?”

      “大哥出门三年未归,家书中也未曾提及此事。”何琼知她何意,只是说起此事,心事重重:“昨日王婶也说起,阿娘意欲给我说亲,只是我方才十四,以前还说要多留我在家几年,不知为何现在又变卦了。”

      月娘叹了声,道:“要我说,你若是早出门子,倒也好。虽说嫁人后要侍奉公婆,可到底那才是女人自己的家,嫁个好人才是归宿。”她虽然心悦何琼的大哥,可是也了解何琼的父母,因此内心一直犹豫不决。

      “我看天后才是女中豪杰,我向往洛阳和长安。”何琼不置可否,可她的话却引起月娘的嗤嗤一笑。

      “天后又非皇族,不也是嫁了天皇,才有今日。”月娘点了点她的额头,柔声道:“你呀,别妄想那些不可能的事情了,有这心思不如提早给自己绣嫁衣。”

      何琼没有出声,难得出来一次,自顾去看街道两旁的小摊。月老祠外一向热闹,两侧的古木上飘满红绸带,用以祈福。

      她们上过香后,携手步出祠堂,也购了一块红绸带,月娘去央人帮写几句话。何琼从不愿去当众显露自己异常的天赋,她没有动笔,也没有求人,只是踮起脚尖,将那条空白的红绸带悬挂在枝头上。

      背后有人轻声道:“本来无一物,无欲亦无求?”

      红绸带随风轻扬,何琼转过脸,怔了一怔。眼前的青年一身白衣,清癯飘逸,身姿如竹,眼瞳似墨。他望着自己,含笑而立,身上有一股淡淡的药香味。

      她下意识答道:“神并不能助我。”

      青年问:“那为何而来?”

      何琼眸光流转,道:“为这明媚的阳光,为这初夏的几许颜色。”

      两人四目相对,目光交汇,不由自主地微笑起来。青年手中亦是持了一块红绸带,他亲手将它系在何琼的红绸带一旁,笑道:“我为祈福而来,得遇姑娘,福在身侧。”

      她仰头去看那随风飘飞的红绸带,隐隐有一个‘苏’字。正欲再说,身后月娘在唤自己,青年朝自己轻轻拱手,转身离去。

      白衣很快淹没在熙熙攘攘的人群中,何琼踮脚再看那块红绸,除了苏字,亦是一片空白。

      .

      “你怎了?这番魂不守舍,可是中了暑气?”

      归来途中,月娘早已察觉到何琼的异常。到了云母溪旁,月娘将何琼拉到自己的家中,先倒了杯茶解暑。

      何琼吞吞吐吐,犹豫了一会儿,将邂逅青年一事尽数告知。

      “才出了月老祠,你的姻缘便到了,可见月老偏心你!”月娘笑得直不起腰,打趣了她一会儿,才道:“你尽管放心,这城中,姓苏的人家可不多,何况还有个才貌相当的郎君。我的阿爷在县衙中当差,认得的人多,一定能打听出来。”

      听她这样说,何琼十分舒心,笑道:“那先谢过姐姐了。天色不早,我可要回去了,姐姐有消息一定要来找我。”

      月娘颔首应允,亲自将她送到门外。何琼心中欢愉,连步伐都是轻盈的。正飘飘忽忽往家里走,前面一个白发苍苍的老翁拦住了自己去路。

      那老翁的胡须极长,几乎要垂到了地上。可他的脸上却没有一点皱纹,红扑扑的,笑起来眼睛眯成了一条缝。只听他道:“姑娘,此乃何地?”

      何琼笑道:“此乃增城县云母溪巷,您从外地来?”

      老翁笑着点头,又问:“是何年间?”

      何琼有些奇怪,依旧从容答道:“今是大唐开耀年间。”

      闻言,老翁抚了抚胡须,笑道:“深山不知岁月,真快,真快啊!姑娘,这桃子送你。”他从袖中取出一个极大的桃子,送给何琼。

      桃子散发出清甜的果香,此地民风淳朴,何琼不疑有他。老翁催促自己尝一尝,何琼便真的咬了一口。不知不觉几口就把桃子吃完,再一抬头,老翁早已没了踪迹。

      她感到身子很轻,再一抬脚,有如燕子一样轻盈。然而何琼一向是谨慎惯了,没有去细细研究这里的异常,只是匆忙回了家。

      阿爷、阿娘俱在,弟弟在摇篮里啊啊喊着,他们竟然提前做好了饭,气氛格外和谐。

      何琼愈发奇怪,但没有多言,入席默默吃饭。期间阿娘几度给她夹菜,让她多吃一些。末了,何琼放下碗箸,坐在席上安静地等待着。

      果不其然,阿爷阿娘对视一眼,最后阿娘道:“秀姑,你也年岁不小了,为娘给你订下了一门亲事,是扎灯笼的冯家,下个月便娶你进门。”

      这样匆忙?何琼只觉此事有隐情,而且她也并不想嫁给冯家的郎君。她淡淡道:“大哥还未曾归来。”

      “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等你大哥作甚?”阿爷不耐烦道:“过几日冯家便来提亲,明日起,你不用去店里帮忙了。”

      何琼平静道:“我不愿。”

      阿爷一拍桌案,道:“这可由不得你!”

      .

      她被锁到了楼上的闺阁里。

      隔窗看着楼下媒婆进门,和阿爷阿娘谈论婚嫁之事,再到彩礼进门,不觉已经过了半月有余。月娘没有再来,家里不允许她和外人有任何来往。大哥送来家书,据说是路遇暴雨,要再耽搁一个月。

      如此算来,也赶不上她的出嫁了。自从吃了桃子后,她的听力极佳,偶然听到阿爷阿娘的窃窃私语,据说是阿爷在赌坊欠了一大笔钱,急需彩礼抵债。

      何琼倚在窗前,静静地凝望着最后一抹夕阳余晖,消失在天际。窗外是何家后面的街巷,忽觉楼下有人鬼鬼祟祟地走来走去,她俯身一瞧,原是月娘。

      “月娘。”她唤了一声,示意月娘不要动。紧接着她打开了窗,抬起脚,轻飘飘地从楼上落了下来。

      月娘惊得差点叫出声来,好在何琼一手捂住了她的口。等她平静下来,何琼才收回手,道:“你来了?”

      “快被你吓死了。”月娘捂着心口,看了眼何琼,想了想,应该是她太过于瘦弱的缘故。月娘道:“不是不想看你,自打你订亲后,你家阿爷不让我来。只是我答应了你,又得知了消息,实在不忍不来告诉你。”

      “你知道他是谁了?”何琼目光灼灼,道。

      “可不是。我阿爷打听到,他的祖上原是长安的士族,这一支迁居增城,不过十多年。他们书香世家,和你门不当户不对倒是其次,只是这苏小郎君,怕是……”她看了何琼一眼,叹息道:“重病缠身,怕是时日无多了。”

      有如重石捶心,何琼愣了愣,喃喃道:“什么?”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9章 第029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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