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底特律/康纳]异常》碎清尘

1、第 1 章

　　当那颗飞射而出的子弹穿透正在演讲的仿生人首领的身体的时候，康纳看到他往这边看了一眼。

　　分明相隔了那样遥远的距离，两人的视线却依旧分毫不差地对上了。

　　康纳甚至能够清晰地分辨出那双有着异色虹膜的双眼中，最为细微的情绪。

　　3%的失望，2%的释然，不足1%的其他复杂情绪，以及——94%的悲伤。

　　康纳无法理解这种情绪出现的原因，正如他无法理解对方所争取的“自由”一样。

　　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需要这种毫无意义的东西。

　　他是机器，是为了完成人类交付的任务而被创造出来的工具，仅此而已。

　　独立的思想，自主的判断，与繁复的情感一样，多余而无用。

　　并未因那意料之外的对视而做出过多的耽搁，康纳收好武器，转身将那一片喧嚣抛至身后。

　　他第一时间向阿曼达报告了自己的成功，得到了与往常听起来没有任何差别的夸奖。

　　——并得知了自己即将被替换的消息。

　　RK900，在他的基础上进行了优化的最新机型，据说有他数倍的强度与效率。

　　“你可以好好地休息了。”阿曼达这么说道，就好像她所要做的，不过是给眼前的仿生人一个用以修养的假期，而不是永久地停止他的机能。

　　康纳愣了愣——这是他那过分拟人的程序计算后得出的反应，然后一如既往地，笑着点了头。

　　这本就是机器该有的结局。

　　他这么想着，转身的时候，眼前却不由自主地浮现出那个对他说过“我们是同类”的仿生人倒下时的双眼。

　　那其中的悲伤情绪似乎比之前又加深了几分。

　　胸口传来的沉闷感受让康纳忍不住进行了自检，但重复了数次的举动却依旧只得到了“一切正常”的结果。

　　他也许感染了什么不知名的病毒——康纳想到了那些在见到仿生人首领带领的游行队伍的时候，一个个加入其中的仿生人。

　　他并不觉得那些仿生人的举动是出于所谓的自主意识——说到底，这种东西本身，也不过是软体不稳定造成的错误罢了。

　　而那个曾经站在人群中演讲的仿生人首领，则是造成这种错误的病毒的最大携带者。

　　他结束了这个错误。

　　康纳这么告诉自己，然后看着这句话沉入他无法触碰的深处，没有带起任何回音。

　　他回到警局的时候，没有任何人对他表现出欢迎的态度。

　　有人畏惧他毫不犹豫地向同类开枪的冰冷，亦有人恼怒憎恶他有可能取代对方的将来，而在名义上作为他的搭档的汉克副警长，则因为他之前完成任务的举动，而回到了最初冷淡与疏离的态度。

　　“我他妈的居然曾经真的把你这个塑胶混蛋当成人类看待！”

　　康纳依旧无法理解这句话中所包含的那股情绪，但这并不妨碍他的程序对此作出恰当的应对。

　　“这的确是个令人难以置信的巨大失误。”康纳的脸上维持着标准的笑容，他看到面前的人的表情变得更加糟糕了。

　　康纳觉得他有必要缓和一下他和副警长之间的关系，但他本该在此时作出应对的程式却如同故障了一般，没有给出任何供给选择的选项。

　　他最后还是什么都没做。

　　仿生人的起义被镇压了——无论走到哪里，都能看到正在播放的相关新闻。

　　所有的异常仿生人被成功地回收并销毁，模控生命也适时地发表了新一代的仿生人绝对不会出现类似错误的保证。

　　康纳看着屏幕上语气平缓地讲述着事情经过的播报员，忽地就想起了那个仿生人站在高处演讲的情景来。

　　他并不记得那个仿生人都说了什么——也或许他根本就没有去听，但对方当时微微发亮的双眼，却不知道为什么在记忆的画面中分外鲜明。

　　“康纳……”耳边似乎传来了什么人呼唤自己的声音，但康纳转过头，却并没有发现这个声音的主人。、

　　屏幕里的人还早报道着之前的事情所造成的后果与影响，周围的人或是认真或是漫不经心地观看议论着，仿佛另一个世界。

　　康纳终于见到了代替自己的机型，与自己相仿的身形上穿着的，是标有最新型号的制服。

　　汉克意外地露出了不可置信的表情，暴躁地低声咒骂着什么，表现出了比当初见到他的时候，更加明显的厌恶与抗拒。

　　康纳看到他看了过来，像是在期待什么。

　　“很高兴能够与您共事，副警长。”康纳这么说完，看到面前的人眼中那丝隐约的光芒黯淡了下去。

　　失望。

　　恼怒。

　　愤恨。

　　康纳能够清楚地分析出这个人的心情，甚至精确到小数点后面四位的百分占比，但他却依旧不能明白这种情绪产生的原因。

　　或许眼前这个最新的机型具备这样的能力。

　　康纳看着眼前这个从外表看起来，和自己没有什么太大区别的仿生人，不知道为什么，突然想起了那个曾经和他对峙的仿生人脸上流露出的悲伤神情。

　　“我以为你能理解我们……”

　　之前出现过的那种沉闷的感受再次出现了，康纳甚至没有去回应眼前的仿生人的招呼。

　　他感到自己的胸口有点发疼，并且那种疼痛随着时间的推移越来越明显，他必须用尽全身的力气，才没有像个脆弱的人类一样弯下腰去，蜷缩成一团。

　　他需要做些什么——他必须做些什么，康纳的身体紧绷着，太阳穴上蓝色的指示灯被黄色所取代。

　　面前的仿生人露出了拟人化的关心表情，但康纳却能从中分辨出程序的痕迹。

　　掏出腰间的配枪，打开保险，被写入程序中的动作，他做起来娴熟到没有丝毫迟滞。

　　周围的人——包括眼前的仿生人——都在一刹那间摆出了防备的姿态，就连刚刚暴躁地踹倒了一张座椅的副警长，也面带惊讶地看了过来。

　　康纳举起枪，对准了自己的下巴，然后——

　　——扣下了扳机。

　　他不是异常仿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