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少卿追妻日常》鹿西河

9、第九章

　　窗外的雨不知何时又下大了，从屋檐明瓦上落下了的雨水围成一片水幕，将偌大的藏经楼与世隔绝起来。

　　那人一身暗紫色直裾，长身玉立在窗边，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窗框上轻轻点着，因着外人的闯入，兀地停了下来。

　　这个闯入者，自然就是自己了。

　　那人转过身来，平静温润的凤眸看向她，转身之间有一种近乎雍容的气度。他的脸庞有些病态的苍白，脸颊的轮廓消瘦，线条优美的下巴微微抬了抬。似乎看出沈明润的局促，他微微笑了笑，面容缓和了不少。

　　沈明润没有想到二楼还有人，眼下这情景，倒像是自己唐突了。但是这藏经楼，也并未规定过，谁才可以出入。

　　她思忖了一下，正准备开口，对方突然启唇道：“姑娘可是在找什么？”

　　沈明润愣了一下，呆呆地答道：“是，我来找一本往生咒。”

　　他轻轻点了点头，抬步离开窗边，走到靠近西墙的第二个书架上，取下了一卷经文。

　　沈明润站在原地，看着他行动自如地走到她面前，心里想道，这人对藏经楼倒是熟悉得很，找都无须找，就知道往生咒放在什么地方。

　　“给。”他伸手将经书递到她面前，声线低沉而和缓。

　　沈明润抬头看了一眼他的面容，见对方面含微笑地看着自己，不由有些慌乱地垂下了视线，伸手接过经书。

　　“多……多谢。”

　　她低着头，看见他一袭暗紫色的衣衫上绣着的精致纹理。

　　“不必客气，举手之劳罢了。”说完，他似有离去之意，衣袂翩跹之间，走到楼梯旁，看起来是准备离去了。

　　“先生，”沈明润鬼使神差地转过身，朝他喊了一句，“不知先生贵姓？”

　　他脚下一顿，朝她望过来，勾唇道：“免贵姓周。”

　　沈明润握着经书的手一顿，眨眼之间，那人已经消失在眼前了。

　　大宣朝，周为国姓。

　　从藏经楼回来，回到伽蓝院内，沈明润看见几个丫头情绪都不大好的样子，纳闷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

　　阿福是个直性子，朝沈明润大大咧咧道：“姑娘，您可不知道，那康平郡主居然也来了西山寺，还住在咱们隔壁。方才她那丫鬟过来一阵耀武扬威的，都是做丫鬟的，神气什么呀？”

　　红羽连忙拉住阿福：“小声点，隔壁住着人呢。”

　　阿福梗着脖子不服气道：“怕她们做什么！又不能把我们吃了。”

　　红羽安抚道：“好了好了，她毕竟是皇亲国戚，又受宠，咱们倒不是怕她，但是初来京城，也不能给姑娘惹上麻烦。”

　　听到这里，阿福才消停下来。

　　“行了，”沈明润道，“来便来了，你们谨言慎行，别被人家抓住什么把柄。”

　　三人都点了点头。

　　入到室内，阿福又道：“姑娘，您来这寺庙也好几天了，可要去山下看看。”

　　阿善阿福跟了她好几年，心里想的什么她岂能猜不出来，她朝阿福微微一笑，在阿福恍神间抬起手，用经书敲了一下她的脑袋，佯怒道：“怎么，寺里伙食清淡，待不下去了？”

　　“咳，姑娘，不是，奴婢那不是怕您吃不惯嘛。”说着她还拉了拉阿善和红羽，可惜两个人都不想理她。

　　阿善一向冷静自持，面上没太多表情，虽然如此，此刻也有些无奈。红羽更不消说。

　　沈明润坐下，懒懒地一掀眼皮看了她一眼，道：“馋了也得忍着，刚好减一减你身上的肉。”

　　阿福脸上一垮，委委屈屈地道：“姑娘我就是胖了点，身手还是很灵活的。”

　　这边正说着话，院门口却有人敲了门。沈明润眸光一抬，朝红羽道：“去看看是谁来了。”

　　“肯定是那个郡主。”阿福小声地嘀咕道。

　　这倒真是让阿福说中了，康平带着两个丫鬟，仿佛是在自己的地盘一般，左右看了看，半点都不见外。

　　沈明润迎出去，微微欠身道：“不知郡主大驾光临，明润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康平今天穿着一身华丽的绸缎，光彩照人，明艳的脸上满是高傲，朝沈明润抬了抬下巴：“沈姑娘免礼。”

　　沈明润直起身来，朝康平道：“方才我从藏经楼回来，听丫鬟说郡主来了西山寺，还没有来得及去拜访。”

　　康平是跋扈了些，但是被沈明润这样抢白，反倒说不出苛责的话了，语气冷淡地道：“本郡主来得突然，怪不得你。得知沈姑娘住在旁边，本郡主来看看罢了。”

　　沈明润微微笑道：“郡主请入内坐一坐吧，寺里条件有限，没什么可招待的。”

　　方一坐下，康平就犀利地问道：“听说昨天顾大人在寺里？”

　　沈明润一顿，心道，这是兴师问罪来了？

　　“这……我倒是不太清楚，想必是有什么公事，才来寺里的吧。”沈明润一脸懵懂。

　　康平对这个回答似乎并不满意，扬了扬眉毛道：“沈姑娘是聪明人，本郡主就直说了。虽然皇上有意让沈顾两家联姻，但对沈姑娘和顾大人而言，彼此倒不一定是良配。顾大人早些时候辅佐皇上，一手将大理寺变成现在的地位，想必大理寺的手段，沈姑娘也有所耳闻，你真的能够接受他？”

　　沈明润被问的一愣，没想到，康平能说出这样的话来。

　　康平面色傲然道：“但是本郡主不介意，不管世人怎么看待顾玄嘉，心思深沉也好，手段狠辣也罢，本郡主一概不在意。”她眸光看向沈明润，“这一点，沈姑娘做得到吗？”

　　沈明润看着这样的康平，突然有些佩服起来，这样的豪情，也不是一般女子做的到的。

　　原本她以为康平不过是一个飞扬跋扈的郡主，不料她问出的话这般犀利，倒是有些错愕。平心而论，她说的并没有错，在家里，她有几次听父亲说起那位京城的大理寺少卿顾大人，只觉得此人手段残忍，令人生畏。当初听说皇帝要下旨，让顾沈两家结亲，她的第一反应就是害怕。这样的人，她自然是不愿意嫁的。

　　她对顾玄嘉，并无男女之情。

　　想清楚了这一点，她朝康平道：“想必郡主也知道，皇命不可违的道理，沈家地位低微，有些事情本就无奈。郡主与其来劝我，不如去劝劝皇上，或者顾大人，兴许还能起效。”

　　她自认为说得诚恳，不想康平却雷霆大作：“沈明润，本郡主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你别不知好歹！”

　　沈明润怔住，不解道：“郡主这是何意？”

　　康平怒极反笑：“沈姑娘别在我面前装糊涂了，皇上为何让顾沈两家结亲你难道不知道？你既可以劝你父亲升职回京，又何必非要和顾玄嘉暧昧不清！”

　　暧昧不清？沈明润呆了一下，她如何就与顾玄嘉暧昧不清了？

　　她的秀眉微蹙：“郡主……这话从何说起？”

　　康平冷哼了一声：“沈家只要一天不答应回京效力，皇上就不会让这门婚事作罢，顾大人就要和你捆绑在一起，如何不是暧昧不清？”

　　沈明润也要气笑了，忍住怒气道：“郡主何必强人所难，父亲在江南任职，难道就不是为国效力了？另外，郡主若是真有办法，何须来这里逼我呢？”

　　“你！”康平气得胸脯微微起伏，怒道，“你好大的胆子！”

　　“民女胆子大不大倒是不清楚，郡主也请好自为之，与其在这里逼民女，不如另寻出路。”沈明润不卑不亢地道。

　　康平被堵得一时说不出来，过了半天，平静了下来，才似笑非笑地道：“沈姑娘倒是通透，我若是去请求皇上，皇上必将斥责与我。你不也想要退掉这门亲事么，何必惺惺作态呢？”

　　说罢，她拂袖转身欲走。

　　“郡主不必用激将法，狡兔死，走狗烹，说起来终归凉薄。不过我沈家世代为官，为的是黎明苍生，无愧于天下。您这般口气，倒是让人寒心。”沈明润在原地淡淡地道。

　　康平郡主走后，沈明润坐在椅子上，手里还握着那卷往生咒，一动不动地坐了良久。

　　阿福上前小声安抚道：“姑娘别听她胡说，明明是姑娘您受了委屈，被她那么一说，好像都是咱们的错，我们才是有冤无处诉呢。”

　　红羽和阿善也担忧地看着沈明润。

　　红羽道：“姑娘不要将她的话放在心上，老爷自有安排呢。”

　　康平话虽然说得难听，但当下的情形，皇上想要沈家回京，可是京城水这么深，沈家真的要趟进去吗？祖父年事已高，父亲倒是正值壮年，若真的回了京城，伴君如伴虎，并非易事。

　　她看了看门外，雨水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乌云散去，太阳重现，光芒刺得人睁不开眼，远处似乎传来微弱的蝉鸣。

　　她骤然惊觉，入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