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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

  •   司马玄是撒着步子一路跑来厝晚轩的,急得根本顾不得甚么所谓的君侯仪态了,只恨不得一步就能冲到厝晚轩里将那两个要命的小祖宗给带出来。

      跑到厝晚轩门口,站定,理理略微有些松散的衣袍,再正正头上的发冠与身前垂着的系带,深呼几口气平复下有些急促的呼吸,直到觉着自己神态恢复如常了,荆陵侯司马玄这才端着一方侯爵的沉稳推门进去。

      “爹爹!”

      身量修长的玄袍之人方挑帘走进梢间里,司马晴便一骨碌地从暖榻上滑下来,张着两条胖乎乎的小胳膊就扑倒了司马玄身上。

      她搂着司马玄的脖子将脸往大人的颈间埋了埋,“爹爹你身上好冷呀,晴儿给你暖一暖。”说着,两条小胳膊就紧紧地环住了司马玄的脖子。

      “桓儿,过来。”司马玄将司马晴抱在右胳膊上,平静地对已经乖觉地从暖榻上滑下来的司马桓招左手。

      司马桓似乎有些怕司马玄,他低着小脑袋一步一犹豫地挪到司马玄身边,低声喊了一句爹爹。

      “不早了,回你们姑母那里罢。”司马玄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和往常一样沉稳平静,转身欲将怀里的司马晴递给随后而来的气喘吁吁的奶妈。

      四五岁的司马晴却环着司马玄的脖子没松手,小嘴一瘪,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睛里登时就蓄起了泪花,奶声奶气的话里仿佛含了天大的委屈:“爹爹,我不想走,我想和爹爹在一块……”

      司马玄收回胳膊继续抱着司马晴,而后低头看向立在自己身边的司马桓。

      司马桓与司马晴乃是双生子,他此刻正垂着头有些怯地立在那儿,脖子上挂着一只五彩璎珞饰的金项圈,项圈下垂着一把带着小铃铛的金锁,上面刻写的“平安喜乐”四个字正在烛盏灯光下泛着柔和。

      “你也不想去姑母家么?”司马玄的脸色有些沉,周身威严。

      司马桓的小身子闻言一抖,直吓得扑通一下就跪下来伏到地上不敢应答。

      原本在司马玄怀里撒娇的司马晴被吓到了,她赶紧扭着身子下来伏跪到哥哥身边,年纪小小的兄妹俩一起在自己的父亲面前噤若寒蝉。

      司马玄也不想这样在两个小人儿面前摆谱拿架的,可这俩孩子今日是从将军府里偷跑出来的,简直吓坏了他两人的姑母、司马玄的长姐司马英,这两人年纪小小便敢如此胡闹,日后还怎么了得?

      “有什么事好生说明就是,做……做父亲的何必为难自己的孩子。”身后有女人温婉的声音平缓响起,引得司马玄侧过身去回头看。

      是曹徽,她简衣未饰,不疾不徐地从外边走了进来,身上带着冬夜里沁凉的寒意,一只手里还提着一个半大的食盒。

      再看随在曹徽身后进来的玉烟,她手里也提着同样的食盒。

      司马玄有些闪躲地垂下眼皮,并不敢与曹徽有任何的眼神接触。

      她低头看了一眼跪伏在地的两个孩子,温声道:“稚子顽皮,扰了你的清净,我来将两人接走。”

      说着,司马玄蹲下身子将司马晴从地上抱起来,又腾出一只手拉起自知闯祸而不敢出声的的司马桓提步离开。

      ……

      等走出厝晚轩好远之后司马玄才放慢脚步,缓了缓被自己强行隐藏在冷冽气场之下的慌张无措。

      不是么,每次见曹徽,即使是鼓足了万分的勇气,却依旧是怯得如老鼠见了猫——自己欠她的东西,倾尽此生亦难以偿还。

      “爹爹,爹爹……”司马晴伏在司马玄并不怎么宽厚的肩头,胖胖的小手指抠着司马玄的官袍领口,软糯的声音低得近似呓语:“她是娘亲吗?”

      司马玄的脚步倏地停下。

      “不是。”毫不犹豫的两个字,冰冷无情地打碎了两个天真孩童的美好憧憬。

      “那娘亲什么时候回来?”司马晴问这句话的时候,一旁跟着的司马桓也跟着悄悄竖起了耳朵。

      司马玄:“你们别想了,你们娘亲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小晴儿是个十分聪敏的孩子,听了司马玄的话后她愣了一下,她似乎知道什么叫“永远不会回来”,猛地把小脸埋进自己的双手中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边哭边诉道:“原来七宝哥哥和彩嫣他们说的是真的,没有人要晴儿和哥哥了,娘亲不要我们了,爹爹也不喜欢我们,我和哥哥真的是没有人要的哇……”

      司马桓正拉着爹爹的衣摆,颓丧着小脸站在旁边,却突然听见爹爹低头问了自己一句话,“你可喜欢那个院子里的那位夫人?”

      “她是爹爹的夫人,”司马桓仰起脖子与司马玄对视,怕归怕,他说起话来却一点也像个四五岁孩子,甚至还带着些司马玄身上的淡然之态:“更是孩儿和妹妹的嫡母亲,孩儿自然是喜欢的。”

      “谁与你说的她是嫡母亲?”司马玄蹲下身子来尽量与司马桓平时,还半曲着一条腿当凳子让司马晴坐着,那沙哑的声虽然音压的极低,眸子里隐隐约约的紧张却出卖了她此刻的不安。

      司马桓一时答不上话,却也看不懂司马玄眼睛里的情绪,他与“父亲”对视了片刻,终于还是耷下眉毛,眼睛泛红地扑进了司马玄怀里,并着不知所措的妹妹司马晴一起嚎啕大哭起来。

      大概双生子在某些方面都是一样的,只见司马桓和方才的司马晴一样边哭边解释到:“孩儿曾在爹爹的书房里见过一个好看的画像,怀英翁翁说那是桓儿的嫡母亲,虽然都是遮着脸,但孩儿知道她就是嫡母亲……”

      ……

      厝晚轩里:

      当司马玄把两个孩子带走之后,曹徽便随手将手里的食盒交给小丫鬟,让她们自己拿去吃了。

      玉烟随曹徽穿过梢间直接往卧房所在的次间里去,追问到:“夫人您自己也未曾用饭呢,不若让舒妈妈传饭罢?”

      “那就有劳舒妈妈了,传些清淡的粥菜即可。”曹徽停下步子,转而向玉烟微微颔首,“多谢。”

      “是,奴婢这就去。”玉烟搭手屈膝恭敬地给曹徽回礼,而后立刻转身朝屋外走去,心里却不免有些伤感。

      她很久以前便曾在曹徽身边侍候过,从曹徽嫁进司马家起,到前首辅大臣谋逆事发,她在曹徽身边服侍了整整两年的时间。

      玉烟记得,那时的大少夫人曹徽啊,既有名门贵族家嫡女的飞扬傲气之神采,又有才名远扬天下的文人淑女之谦和,既能帮着婆婆将府中上上下下打理的妥帖,又能助司马家众内眷将各种世俗关系交往的得体。

      总而言之,那时的少夫人曹氏,乃是司马家最得意的儿媳。

      “主子?”玉烟一出屋门就和带着孩子折途而返的司马玄打了个照面儿:“问主子安,问大公子、二姑娘安。”

      “你这是去做甚?”司马玄抱着女儿温声问玉烟。

      “回主子,夫人尚未用晚饭,奴婢正要让人传饭去。”

      司马玄点头:“那便让舒妈妈多送些饭菜来罢,我三人亦不曾用饭呢。”说罢就掀帘进了屋里。

      曹徽也早已听见了司马玄和玉烟在屋门口的对话,返身在屋门口迎上来者,向司马玄屈膝福礼,不置一语。

      “他二人实在对你喜欢的紧,我强行带不走,路上又哭又闹的,”司马玄走进去将两个孩子并排往暖榻上一放,指着两人哭花的小脸,总是沙哑的声音听起来颇为无奈:“只好再抱回来打扰你了。”

      曹徽抿嘴不语,她晓得司马玄肚子里那点后知后觉的小心思,一时竟也不忍心戳破,便默默随了去。

      司马晴是个小人精,闻言立刻就从暖榻上滑下来,跑过去扑到曹徽身边抱着曹徽的腿不松手。

      只见她仰着哭花的小脸,抽抽噎噎着说到:“哥哥说您是娘亲,您说不是娘亲,可爹爹却没有说不是,那您就是晴儿和哥哥的娘亲!”

      “……”曹徽被小晴儿言之凿凿的一串儿是与不是绕晕了,干脆不接话地蹲下身来将晴儿搂进怀里,拿出帕子给她擦拭这脸上未干的泪水,边让丫鬟听竹打热水进来。

      半柱香之后,司马玄安静地端坐在饭菜飘香热气氤氲的饭桌旁,目光所及的不远处,是曹徽正在挨个儿地给司马晴和司马桓擦脸洗手。

      “哦~吃饭饭喽!!”先一步洗好脸和手的司马晴挥着两只小胖手,肉滚滚地就朝司马玄跑了过来。

      曹徽随之拉着比妹妹要稳重些的司马桓过来,抬眼却见司马玄的嘴角似乎弯起了一抹微不可查的笑意,曹徽立马移开视线,不再向那边多看一眼。

      司马玄本来就不打算连夜追究两个小家伙从将军府偷跑回来的事情的,见粉嫩嫩的小晴儿扑来自己身边,司马玄便从善如流伸出手,将扒着自己膝盖往上爬的司马晴抱到了大腿上坐着。

      抬手点点她的眉心,温温一笑,漆黑的眉眼中尽是柔和:“你这个要揭房顶的小臭丫头,怎么一点规矩都不愿意讲了?”

      “晴儿跟着,跟着五嬷嬷学了很久规矩的,”司马晴侧过头来,仰着小脸看司马玄,满目的认真:“晴儿只是太开心了太饿了,一时忘记了要讲规矩罢了,爹爹,规矩现在还要再讲吗?饭菜可能会变凉的哦。”

      “……”司马玄额角上的小刀疤无可奈何地跳了几下:“那咱就不讲了,先吃饭罢。”

      玉烟将司马桓抱起来放在了曹徽下首的凳子上,并立在一旁侍奉自家小主子用饭。

      曹徽执起襄青玉的乌木筷箸准备开始用饭,眼角余光见了司马玄正在喂司马晴吃饭,手里的动作毫无意识地就缓了下来。

      很久以前她曾想过,有朝一日自己或许会有一个孩子,无论是儿子还是女儿,司马玄都会十分宠爱这个孩子的,这人和外面那些花天酒地,从不管顾孩子的世家子弟不一样。

      这人的心细的很。

      曹徽想着,若孩子是个儿子,那司马玄就会将自己这一身护国守土的本事都教给他,教他兵书战法,教他无痕长刀;若孩子是个女儿,想来司马玄就会抱着她在偌大的府院里头玩耍,扑蝴蝶,荡秋千,骑大马,放风筝。

      可那些毕竟都只是曹徽年少之时幻想出来的曾经,一场被血雨腥风当作历史给翻过去的曾经,一场被骇人听闻的事实给遮掩下温馨的曾经。

      可是眼前的这幅景象却与曾经里的某个憧憬一丝不差地重合在了一起,顿时让人不知所措,恨不成,爱不成。

      ……

      饭后没多久,经历了人生中第一次离家出走的兄妹俩就分别倒在曹徽和司马玄的怀里沉沉睡去,玉烟伸手想将司马桓从曹徽怀里抱走,却见司马桓虽然已经睡熟,一只小手却紧紧地攥着曹徽的衣襟不松。

      “我抱着他就好,”曹徽微微抬起未遮素纱的脸,烛光之下,那块占据在她脸上的疤痕温柔平和:“你同听竹去打些热水来,若是能寻来几件他们穿的衣服来便更好……”

      “衣服家里有,”远远地坐在暖炉边的司马玄终于找到了开口说话的机会,偏过头来看玉烟,声音沙哑到:“你让留生带你去,应该是都放在了崇光院的次间里,取过来就行。”

      玉烟领命退下,屋子里一时陷入沉默,好在听竹很快打来了水,曹徽便同听竹一起熟稔地给双胞胎擦洗手脚。

      一整日的玩闹,小孩子睡的又香甜又沉稳,无忧无虑。

      好一番收拾之后,曹徽把两个小家伙安置在了梢间隔断里侧那张平时用来小憩的床榻上。

      梢间隔断的外面,挥退了听竹等几个小丫鬟后,司马玄倒了一盏热茶放到了曹徽手边,并识相地退到了离曹徽十步之外的暖炉旁坐着。

      “他两个是苪儿的孩子,”司马玄伸出双手靠近及膝高的小红铜祥云兽头暖炉,似乎是在烤火,又似乎是在盯着自己的手看,声音沙哑,略带鼻音,“你还记得苪儿么,她是我庶出的三妹妹。”

      隔着茶盏和茶壶里冒出来的氤氲热气,曹徽视线模糊地朝司马玄那边看了过去。

      只见那人侧对着这边,脊背如青松般挺直,侧脸的线条再不复少年时的柔和,更多了几分坚毅,而身后的灯盏投下光线,将司马玄整个人都照的影影绰绰的,看着有些不大真实。

      “你不想听这些的罢,”司马玄轻轻笑了一声,一半自嘲,“是我昏了头了……也罢,奶妈们就该从大姐的府上过来了,你……你也不用管他们,若是累了便早些歇着去罢。”

      曹徽收回视线,低头看着自己右手心里被火烧伤而留下来的伤疤,音色温润如常,“晴儿说你受伤了,可请大夫看了?”

      不过是旁人听来再平常不过的一句关心之语,却让司马玄讶得猛然扭过头来,她不可置信地看向曹徽,一双漆黑明亮的眼睛里写满了欣喜与意外。

      “小伤罢了,无碍的,”司马玄眨眨眼睛,又平静地扭回了头,心思深沉得再不似曾经那个话少却颇爱笑的明朗少年,“你若是有甚么话欲讲,便直说罢。”

      曹徽和司马玄之间哪还有什么要说的?能出口的话无非就是那些可谓老生常谈的内容。

      “君侯高抬贵手放我离开罢,你我两个,自该是碧落黄泉莫相见,是生是死互不相干的。”
note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第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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