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马车下的鬼》朕微萌

2、第二章

　　没能躲过去，这一次她是真的春心萌动了。
　　郡主的火气发得比上次公子哥儿那回还要大得多得多。

　　先是被几个婆子捆起来直接拖回府邸，又从祠堂取了祖上惩戒不肖子孙的戒鞭，浸了盐水，由郡主亲自动手，抽了小半宿。
　　得益于宠爱，用大把的银钱才养出来的一身细皮嫩肉被抽得不成样子，她在床上躺了一个冬天都没有好利索。

　　后来她身上的伤势终于好了，可是人却更不好了。
　　从南洋而来的芙蓉膏被人一次次悄无声息地放进她的泡澡水里，才得以迅速治好她背后的鞭伤。

　　她变得听话起来，郡主说什么就是什么，让做什么就做什么。

　　郡主开始频繁地和她睡在同一张床上，郡主会跟她说很多很多的话，说那些老家伙倚老卖老厚颜无耻，说外面来了一批又一批的豺狼强盗，说颠覆之下的假大空和内鬼……
　　大多数时候，她都麻木不仁地听着，一句也不能入心。

　　她的麻木不仁终于碎裂在一次郡主从她身后，将手伸进她的睡衣里，在她的腰上滑了滑，然后有往上的趋势……
　　同时伴随着丝丝热气钻进她的耳道，“这世间只剩下你我……”

　　郡主的手，郡主的声音，都像一条柔软、阴邪的蛇。
　　别说这时候，就是当假小姐那会儿，她也一直打心底里畏惧着郡主。
　　这种畏惧是奴对主，是对对方掌控着她之命运的畏惧。

　　可是此时不仅是畏惧，更是恐惧。
　　有些东西她不懂，也不曾见过、听过，可当它显露出一角时，瞬间迸发出动物般敏锐的本能。

　　她尖叫着，仿佛能掀破屋顶、冲毁墙壁一般，如一股急旋风冲出卧室，外面很黑很大，人间处处是路，可她这个残掉的半人半鬼却哪儿也去不了……
　　她无路可走！

　　画面返回，已将彻底变成的鬼的她看见前方正厅里的郡主依然一动不动地端坐在那里，像庙里泥塑的神像，颜色鲜艳，却毫无生机。
　　灯火摇晃，四周愈发黯淡。
　　郡主突然抬起眼眸，唇角似笑非笑，仿佛能够看见她。
　　“这世间只剩下你我……”

　　她一个激灵，更加害怕了。
　　逃，是她的本能。

　　她飘起来，横冲乱撞，朝着各处院墙，往外面逃离……
　　无奈庭院深深，高大的围墙上仿佛罩着一张无形的天罗地网，她刚飞过墙头，不到丈许 ，便被一股力道拉扯回来。

　　再飞出去，再被拉扯回来；再飞出去，再被拉扯回来……
　　从焦急到奔溃，到绝望的平静下来，即便做了鬼。

　　她是一只稀里糊涂、忘却前尘往事，弱的一比又怂得丢鬼的鬼。
　　有时候，郡主会坐马车外出办事……
　　有时候，马车就停在院子里……

　　郡主坐马车外出办事的时候，她就藏在马车底下。
　　马车停在院子里的时候，她就满院子到处乱飘。
　　但更多时候她是稀里糊涂，无知无感的。

　　直到，天空中巨大的飞机轰鸣声将她唤“醒”。
　　像一只只大鸟，受了什么的召引，纷纷齐聚这座城市。这座城市是毫无招架之力的傻巨人，顷刻之间便变得伤痕累累，并残缺起来……

　　所有的人都在跑，在仓皇的躲，大街上，小巷里，富贵人家，乡野村廓……
　　唯有死神面前，人类才是最平等的时候。炸弹从天而降，谁都有可能逃脱不掉，也谁都有可能逃脱的掉。

　　这不是第一次飞机轰炸，鬼突然记起上一次飞机轰炸时，她站在曾经就读过的女子学校的教堂顶上，巨大的气流把她身上的睡裙吹得像盏已经放飞的孔明灯……
　　府里的下人受了郡主的死命令，务必要将她救下来，否则就一块儿殉葬。

　　天上的飞机飞来飞去，东边掉一枚炸弹，西边掉一枚炸弹……
　　平日里最坚固气派的教堂式建筑也仿佛在摇晃，仿佛下一秒就会开裂，垮塌……
　　真真像是人间地狱。

　　可这“地狱里”仍然逃脱不了强权的压制，万一逃过了轰炸大难不死，后面还要活呢！
　　鬼那会儿可看不见他们，更不能产生物伤其类的悲与痛。

　　在鬼眼里，什么能恐惧得过郡主对她伸出的手，还有郡主的那句“别，你下来，这世间只剩下你我了”？
　　这世间只剩下你我，我却被你囚锁。

　　死前最后的画面里，有早已逝去的王爷、福晋，有她的母亲——郡主的奶娘，还有慌了的郡主，都是恶魇，都是恐惧！
　　“砰！”惊心痛快的一声。

　　她变成了鬼。
　　如今又见一场飞机轰炸。

　　轰炸很快就结束，这一次倒像是虚张声势。
　　郡主府虽乱，却无甚损失。
　　各处下人丫鬟们跑来跑去，忙着府里的恢复和收拾。这些身影中，出现了一个特别的面孔。

　　他浓眉大眼，棱角分明，拥有强健的体魄，散发着一种质朴和磊落的气质。
　　眼前人鲜明，可鬼的爱情却已落灰。

　　爱人和仇人已无区别。
　　鲜活的人，燃烧的心，燎原的希望，都不再熟悉。
　　时间最残忍，把一切都抹去。

　　当天夜里，郡主放了一把火，大火把整个郡主府都照得亮如白昼
　　大半个城都能看见郡主府方向的火，接天连地，好像要焚尽这人间所有的陈旧腐败和罪恶。

　　郡主府里的下人们，猫猫狗狗、画眉鸟、八哥、鹦鹉们，都像一股股洪流朝府外跑去，锐不可当，四散离去……
　　鬼回头看见，在那火海的中间，在那间庄严熟悉的正厅里，郡主依然端坐在原先的位置上，衣冠整秀，一动也不动。眉眼依稀锋利严肃，唇角像是在笑，却又不像笑，像变态……

　　那一刻，鬼心里的憋闷和难受到达顶峰，如果鬼有眼泪，至少还能倾泻一场。
　　可是鬼没有眼泪。

　　火舌卷起了名贵油画，画面里的一切都开始分崩离析……
　　停在院子里的马车也被烧毁，底部暗箱里掉出一个贴满符咒的骨灰坛。

　　骨灰坛一磕到青石地上，符咒转眼就被烧成黑灰，露出下面淡绿色的坛体。
　　坛盖开了，坛壁碎成几块，里面的骨灰洒漏出来……

　　鬼发现，设在院墙顶上的天罗地网消失了。
　　她试着飞出去，没有什么再拉扯她回来。

　　心上的重压倏忽烟消云散，她的灵魂变轻了。
　　她欣喜若狂，终于，终于，可以逃离了。

　　她忍不住又回头看一眼，她再蠢也知道是郡主故意放的手。
　　放手让她飞向她自己想去的世界，郡主却死在旧的世界里。

　　虽有触动，却仍然动摇不了选择逃离的心。
　　她飞出了郡主府，不用再躲在马车下来，她来到外面的世界。

　　外面天光大亮，阳光很暖，街上又有学生在游**行抗议……
　　街边两个赖老汉，一个背靠着墙，一个蹲在墙角根儿下，正在闲扯。

　　“听说昨儿夜里，郡主府里的大火烧的只是个空架子。”
　　“啥意思？”
　　“说是里面的值钱东西早就搬空了，送往北边了……”

　　后面的话两个赖老汉不敢说得太清楚。

　　可是鬼没想去北边，她被阳光晒得太舒服了，舒服得化了，散了，变成一颗颗晶晶亮亮的光粒子，飘浮在空中……
　　虽然还是渺小，脆弱，寻常。

　　鬼又把什么都忘记了，不记前尘往事，不知姓名、身份、长相，曾经刻骨铭心的爱，痛彻心扉的恨，都不记得了。
　　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