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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佩剑 ...

  •   他已经没有救赎了。过往的罪孽加身,从此以后陪伴他的只剩下那把冰冷的长剑。
      ——前记

      一
      (1)
      “啊,这天气……”
      他拍了拍青衫上的灰尘,抬头望着天空,翕了翕嘴唇,像是无可奈何的样子,又摇了摇头,没再说什么,抬脚继续往前走着。
      西边日落之前,中年人跋山涉水终于见到了传说中的神。高高在上的神用着怜悯众生的目光看向他,问来者何事。他目光虔诚地朝前跪拜,祈恳求愿——

      “将我从这罪孽深重中救赎出来吧。假如神可指引,就请您大发慈悲。”
      “你得不到救赎的,回去吧。”虚拟的神高高在上,目光逐渐变得冰冷,穿透了他的身躯,望向虚无。

      罪孽深重的人是得不到救赎的。
      一叶飞瓣轻掷脚下,寸寸消弭,化为云烟,皆成星辰。

      匍匐在地的人身影微颤,沟壑纵深的脸上布满泪痕。青衫拂动,绕膝白云皆惊而为花,伺于主上。
      神依旧是神,众生依旧是众生。

      (2)
      来人显得风尘仆仆,想必是赶了许久的路。
      店小二坐在柜台前百无聊赖地擦着桌子,夏天的炎热体现在飞了一圈又一圈的苍蝇上,这时节店里几乎没什么生意,难得来了一个人,端上几碟酒菜后又是一阵沉默以对。

      中年人回想起神冰冷的话,拿起筷子的手有些颤抖。终究是……得不到救赎的人。
      走的时候和来的时候一样风尘仆仆。

      店小二收起几乎没怎么碰过的碗筷,约莫十几岁稚嫩的脸上却没什么特殊的表情。
      这夏天啊,还真是热。

      (3)
      他轻描淡写地一枪正好开在常年的心上,少年人连仅有的面部表情都控制不了,一双清澈的眼睛里瞬间蒙上了浅雾,脸上是明明白白的委屈。
      青衫人神色晦暗地看着面前的少年,长剑在身后被破布遮掩了锋利。

      我渡不了你。
      语气疏离,声调清冷,是无可奈何地屈服。

      想必是早就悟出来了。
      常年看着那人已经走远的身影,夕阳中勾勒出一抹萧条,放在身侧的手握了握,又颓然地松开,带着无可奈何的,命中注定的 。
      中年人脚下的步伐平稳有力,但他知道,那些年少的壮志已经一去不返,如今留下的,不过是颓然等待命运的来临。

      (4)
      终于到最后的结局了,青衫已变灰袍,他站在破败的酒肆面前,依稀还能看到几分往日光影。
      那时候,他叫钟雾,不过是个手无寸铁的书生,在第三天傍晚时分,姗姗来迟。他甚至不及擦拭额头因为长途奔波而冒出的热汗,只一味伸出双手朝常二娘作揖,口中连道:“对不住,对不住……”

      常二娘是这坊间有名的卖酒人家,此番却也不过二十多岁年纪,脸似粉团,口上衔脂,生得一副好相貌,只可惜年纪轻轻便守了寡。此时见书生一副如临大敌的模样,不禁笑出了声。
      这一笑差点没把钟雾的魂给勾走,原本的揖也不作了,只站在那里,双眼发愣,直直瞧着女人的脸。心想,她生得真是好看。

      潮腐的风刮过一块残缺的酒藩,身后佩剑已放,剑鞘蒙尘。他的脸上平静,无悲无喜,佛祖渡不了世人,这世上哪有佛,又哪来渡?
      想是如此,一朝大彻大悟,修成正道。

      二
      (1)
      白衣将手中的剑转了个弯后慢慢收回鞘中,看也不看地上躺着的男人,提脚转身而走。塞外沙漠,风直往人脸上刮,就连衣服上也不免裹了细沙,随走动间窸窸窣窣掉落。
      那人倒在地上,口中吐了几滴血,眼神颇有不忿之色,可到底还是没敢说些什么,挣扎着站起后便踉跄着走了,江湖中人,自然是要愿赌服输的。

      白衣的名号是从几年前开始在武林中响起来的,成为白衣之前,他叫常年,不过只是个生活在琳琅村里的普通少年而已。常年十三岁的时候,遇到了一个灰袍剑客,剑客显然是从远处奔波而来,脸上透露着沧桑,是对命运的无可奈何。
      少年时节,他最喜欢躺在屋门前的大山石崖上看着夕阳落下,然后拍拍屁股拉着还在吃草的老黄牛回家。那时候他还是个连梦想都没有的人。等到灰袍剑客走了,他忽然就有了梦想。他想,他要成为一个很厉害的大侠。

      琳琅村里什么时候少了一个叫常年的少年人呢?没人知道,他就像从来不曾出现过一样。

      (2)
      大雪又下了三天,这三天里,常年哪里都没有去。
      从琳琅村出来后,他就被困在这里。

      山洞很小,只是能勉强遮遮风雪。站在洞口极目远眺,到处是白茫茫的一片。
      琳琅村可从来没这么大的雪。所有一切对于一个刚从深山里走出的少年来说,都太稀奇了。

      (3)
      他已经没有救赎了。过往的罪孽加身,从此以后陪着他的只剩下那把冰冷的长剑。
      困在山洞里的时候,常年时常能回想起和灰衣人呆在一处的时光。对方是沉默寡言的,拿着一把剑枯坐在山顶上,日复一日。

      他偷偷摸过那把剑,剑身平淡无奇,只是格外地锋利。他想着,什么时候能够拥有一把属于自己的剑呢?那时候他仍旧没有梦想。
      一阵寒风从外面刮进来,常年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将自己的衣服裹了裹,又离快要熄灭的火堆近了近。不管怎么样,先等雪停了再说吧。

      (4)
      带出来的干粮早在一天前就已经吃完了,少年人此刻只觉得腹中饥饿难耐,连脚步都迈不稳。唯一还算幸运的是那连绵不断的大雪终于停了。
      抬头望了望看不到尽头的森林,他突然有些疑惑,日落时分他会走到哪里呢?

      (5)
      ——一无所有的人,是不惧怕任何失去的。
      白衣想起这句话的时候,是他变成瞎子的第四天。那时候他正拖着一副残损的躯体,在茂密的峰林间磕磕绊绊行走着,灰袍剑客的身影透过光,透过暗,出现在面前。
      他的身上不再背着剑,连面容都平淡了许多。

      常年变不成大侠,他始终只是琳琅村里一个放牛的少年。
      此时此刻他才明白,剑客当年冷漠疏离的语气代表了什么。可惜,太晚了。
      这世上再没有常年。从此以后,存于其间的不过是一名叫白衣的瞎子。

      (6)
      窗外的那株合欢终于开了,绿叶之间粉白绒花若隐若现。唯一可惜的,是它开在了西庭最偏僻的院子里,纵然有百般的好,也无人欣赏。
      白衣在这里呆的时间已经足够到不用拄杖就可以任意行走了,房间内所有的陈设他都了然于胸。当年他走出琳琅村时,第一次见到的场景便是一株几人合抱也无法拢全的合欢。只是那时他匆匆而过,并未多加留意。

      一觉醒来,开了窗,直到风携裹着无数杂乱一齐涌来后,他方才知晓竟是庭院中那株合欢开了。只可惜,它纵有百般的好,白衣也无法看见了。

      三
      (1)
      那位剑士终究是没有回来了。
      西山映雪之际,他带着少女赠送的那枚珠钗,浪迹四方。

      (2)
      刀持没有过往的任何记忆,所以他无法回想起关于自身的故事。唯一可以做的,就是反复品尝当下的痛苦。越是极端的痛苦,他就越能从中摄取到一种变态的满足感。
      他需要在这种反复的自我折磨中获取可以维系自己生存下去的养分。

      (3)
      刀持这辈子没有做过什么后悔的事情,不过在暮年之际,他却想起了常年。
      他曾经亲手挖了对方的眼睛。

      他们相遇在一个普通的乡村,那时候常年还是一个浑身充满朝气,梦想成为一代大侠的稚嫩少年。
      他们自陌生而来,又自陌生而别。只不过分别的时候,刀持却用他的血腥残酷教会了常年什么叫江湖险恶、人心难辨。

      那以后,刀持就再没见过常年了。
      倒是江湖上不久就多了一位赫赫有名的瞎眼侠客,侠客腰持佩剑,一身白衣,却无名无姓。时间久了,大家暗地里也就以白衣代称。

      但不管白衣有多出名,他始终没有去找刀持报仇。好像他的眼睛天生便是瞎的一样。

      (4)
      三十年过去,谢来恨那双年轻时候总显得有几分天真的眼睛也变得沧桑起来。大家都在不可避免地成长着,他更是如此。就连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也不再做梦了 。
      刀持并不认识谢来恨,但他收了佣金,这是他退休前的最后一笔生意。只要杀了谢来恨,他的人生就走到了一种另类的终点。

      谢来恨死在了一个夏天,他倒地的时候,村子里的人才敢围上来。他们都明白,谢来恨是活不下去了。于是他们问他,你还有什么愿望没实现吗?
      谢来恨最后想了想,说,我还没有看过那株合欢。开在西庭的那株合欢。

      只可惜,它纵有百般的好,谢来恨也无法看见了,因为他是一个瞎子。

      他仰面躺在地上,忽然想起了很久以前的事。
      年轻的时候,谢来恨只是琳琅村的一个牧童,大家叫他常年。后来走出了琳琅村,他被人挖了眼睛,成了白衣剑客。

      只是这些距离现在已经很遥远了。
      无论是谢来恨还是刀持,他们都没有认出彼此。

      谢来恨临死之前,依旧想再看一看那株合欢。
      它一定长得非常高,开得非常好……

      (5)
      福余失去了所有的记忆。

      他在沙漠中醒来,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巨大怪物。
      黄昏时分,落日在他的瞳孔中染成金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1章 佩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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