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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第六章 ...

  •   临崖居往娑婆界沿途是一片土石平地,并无成形的路径,兴许走得人多了,踩出一条路的痕迹。
      平地南边是通往山下的窄路,北边由许多树木围成一个不小的半圆形,树圈向西结束在娑婆界的巨石旁。

      隋歆步速不急不缓,俞晴爽耐不住性子,朝前快两步,频频回头,意图催她快点,未见成效,干脆调转身子倒着走。
      “小心摔跤。”隋歆好意提醒。
      “没事,你帮忙看着不就行了。”
      “你有没有觉得-------好像没什么游客?”
      “游客啊,可能是淡季吧。”俞晴爽不甚在意地应答,又说:“歆姐,你看那边的小路,雾蒙蒙的,听小吴说,太阳下山后,山下的人就不好上来了,那些雾气对身体不好。”
      原来这么个原因,巫老板才坚持早七点晚六点之间办理入住,隋歆也算明白为什么预订时,会有如此不便利的入住要求了。

      “巫老板和小六今晚回来吗?”
      “估计回不来吧-------。”俞晴爽忽然顿住,木呆呆定在那里。
      隋歆对年轻女孩一惊一乍的情绪无可奈何,笑问:“又怎么了?”
      “山下的人上不来,山上的人下不去------岂不变成死地了。”不知有意无意,俞晴爽的气息阴森森的暗沉。
      不等隋歆回话,身后传来秦鋈波澜不惊地声音:“想多了,那些雾气对人体无害,本地人都知道,只是没人闲得无聊,非要晚上上山。”
      “可外地来的人呢?为什么有谣言传出去?”俞晴爽一脸不耻下问的执着。
      秦鋈走过隋歆身侧,途经俞晴爽身边,脚步不停,平淡地说:“晚上上山有不安全因素,防患于未然而已。”
      俞晴爽转过身,面向秦鋈的背影,欲再追问下去,手臂被隋歆握紧又松开,她不解的眼神投向隋歆:为什么不让我问?
      “别问了,他想说明早就说明了。”
      “不说就不说,谁稀罕知道。”俞晴爽小女孩心性,情绪来得快去得也快,视线追随秦鋈前行方向,对隋歆介绍:“你看,那就是秦大哥的石头屋子,是不是很怪,可是又好可爱的。”

      离娑婆界石不远,有一座形状奇特的小屋子,说小,因为从外观看,它不似常规房屋的结构及规格,更像是一个大小突变的蘑菇,许多石头块堆砌而成的巨大异形蘑菇。
      隋歆向大蘑菇的位置走近些,月光下,依稀可见一层一层的石头块严丝合缝有序堆叠着,差不多三米的高度往上,形成一顶尖帽造型的屋顶。

      秦鋈进屋后,门未关紧,门缝透出细微的光。
      距离隋歆很近的位置,有光束乍闪一下熄灭,来不及心慌,一片绚丽的光芒猝然照耀暗夜,是悬挂在树干枝头的节日彩灯。
      灯光映照,隋歆才看清楚,石头屋子被树圈围绕,难怪站在临崖居门廊望过来瞧不见,树圈犹如壮硕的怀抱,将石头屋子密实地拥在怀中。

      “好浪漫啊!”俞晴爽张开手臂,舞蹈般旋转一圈,惊叹:“遍地鲜花、满树彩灯、石头房子,悬崖、娑婆界-----这到底是童话世界,还是地狱门外-------。”
      隋歆初闻俞晴爽的话,心绪涟漪,美好的感觉真正心念之间,可到最后一句,俞晴爽的声音渐弱似耳语,隋歆以为听错,皱了眉头。

      彩灯亮起,秦鋈从屋里出来,在相离隋歆不远停下,两人的身影被灯光拉扯细长,头靠着头,肩倚着肩,仿佛依偎在一起。
      “随其心净即佛土净,童话也好,地狱也罢,在于你的自我本心。”秦鋈沉着低语,一丝慈悲意味。
      隋歆侧目相望,秦鋈体格挺拔,气质硬朗,左手斜插入裤兜,右手随意垂落身侧。
      他背对光亮,辨不清面目神情,额前一缕略微凌乱的细发,消减几分肃冷,隐显不羁-----和温和。

      隋歆留存有关秦鋈的记忆,稀疏却深刻,每一个细节都不曾随着时间流逝变得模糊不清。
      晚餐时,她有过困惑,不确定这个秦鋈真的是她记忆深处的那个男人吗?
      而这一刻,她突然想通了,无论时间过去多久,一个人发生多大变化,他是他,就够了。
      虽然他的头发不再黑亮,但看上去手感理应还是柔软的,即使他的眼角细纹晕染,目光依旧深邃诱惑,犹似探进心底的指尖,瑟瑟撩动了心跳。

      “你------有话要说?”秦鋈犹疑地询问。
      隋歆下意识回复:“这几年,你好吗?”
      “你认识我?”秦鋈眉尖微蹙,嗓音低缓而清晰。
      隋歆迅速反应,不知什么时候,秦鋈已近身侧,说话时律动的喉结分明在眼前。
      忽略秦鋈的问题,隋歆挪开两步,一时间寻不着俞晴爽的身影,忙四处张望,彩灯光照有限,延展去娑婆界石附近,光亮出现阴影,在一块稍矮些的石头上坐着一个人,两腿蜷缩身前,双手怀抱住膝盖,低垂着头。
      隋歆对于行为学知之甚少,不过类似回归子宫的姿势表达什么心境,多少晓得一点。
      隋歆不解,短时间内因为什么触动俞晴爽,情绪起伏如此之大,前一刻还满心欢喜的小姑娘,转眼间就是一副失去安全感的衰颓,独自困顿于黑暗中。
      隋歆思虑该不该过去安慰,刚抬脚,只听身旁的人说:“给她点时间。”
      “她怎么了?”

      秦鋈眼神示意隋歆,走几步,在石头屋子能看到娑婆界石的一角,树荫下横放一根目测可坐三人的厚木板,木板下面垫放石块,形状像是手工制作的简易椅。
      秦鋈坐在木板上,背靠树桩,冷静地说:“决定不是最难的,选择才是。”
      隋歆抑制忐忑不安,相距秦鋈一人身位坐下:“选择-----什么?”
      “生,或死。”

      俞晴爽对临崖山娑婆界的了解,对自杀圣地的兴趣,睡梦中的呓语,门廊呆坐的迷惘-------,隋歆不禁骇笑,二十岁出头的小姑娘已经开始参悟生死,如今的年轻人是更脆弱,或是更勇敢呢?

      “那些死-----花儿,为了阻止跳崖的人吗?”隋歆视线转向悬崖,天地朦胧,皎月高远,清浅月光被黑夜赋予美好的意义,照耀的初衷不再重要。
      “阻止不了,暂缓或延长选择的时间。”
      “很多人------到这里------。”隋歆迟疑少许,再说:“结束生命吗?”
      “这两年少一些,以前比较多。”
      “这里有什么特别?我听过一些所谓的‘----圣地’,为什么会选择这里?”
      “临崖山最初没有悬崖,什么时候出现、怎么出现,谁也说不清。有多事的人传言,此界是佛祖为了惩罚作恶之人,设定的地狱之所。娑婆界石是地狱之门,越过这道门,恶人将堕地狱永世煎熬。另一种说法,地狱之路由美好的愿望铺就,通行地狱方可去往天堂。人有自怜本性,就算自杀,也想选个好地方,一跃而下,终点是天堂,死生不枉。”
      “人死俱灭,地狱天堂谁知道呢,真的有必要计较这些?”
      “信鬼神吗?“
      “鬼神?谁见过。”
      “灵魂呢?”秦鋈问的轻率,夜宁静,等待一个人做出选择是无聊也艰辛的,难得有与人倾谈的兴致,这种形而上的问题,随口一句。
      隋歆回答前持久沉默,以至于秦鋈侧目看着她。
      “你呢,相信人有灵魂吗?”隋歆不躲不闪,直视秦鋈的眼睛。
      秦鋈撤回探究地审视:“没见过以前,不信。”
      没见过以前不信,那意思是“见过以后信了”,可是真的有灵魂吗?
      如此歧义之言,隋歆倒觉得有几分道理:“也对,没见过谁也不会信。”

      秦鋈不由得打量身边女人,灯光掩映下,随意披散肩头的直发闪烁赭色的光,他记得白天她的头发是黑色的。
      个子高矮适中,身形偏瘦,肤色白皙,眼脸下方的小褐斑在阳光下比较明晰,此时的皮肤一如素淡的瓷器,清清爽爽。
      鼻梁挺直,优美的弧线弯度尽处是个小巧而圆润的鼻头。
      嘴唇的肉感稍显薄峭,唇色不艳不淡,有一种令人安心的平衡,不会从这张嘴里突兀冲出什么不好的言语。
      秦鋈视线挪移,对上隋歆的眼睛,一双典型的杏眼,眸光静净、镇定,好似与他相望是这世间再正常不过的一件事情。

      秦鋈属无神论者,从未有过信仰,三年前那个夜晚,所经历的一切,彻底颠覆他的世界观。
      时至今日,秦鋈依然无神论无信仰,但是就人与人的关系却滋生了新的认知。
      “似曾相识”予秦鋈来说是无稽之谈,可这一刻对身边这位陌生女性生出久违的熟悉,并不使他反感或吃惊,更多的情绪是一种无可表述的踏实,好像独自在沙漠行走,装备齐全,食物充足,安全无虞,直到出现一个人,才意识,原来有人陪伴,内心会更安宁。

      “你认识我。”秦鋈肯定地自问自答。
      隋歆认为回避一个问题相对有效的方法是提出问题:“你为什么在这里?为了救人吗?”
      平地空旷,夜风绵软,如温柔的呼吸拂掠耳畔。
      秦鋈静默片刻,清淡地答:“为了活着。”

      娑婆界石旁,缄语孤坐的俞晴爽,始终维持困缩的形姿,无声无息。
      隋歆微显忧心地问:“她一直这样,不用管吗?”
      “你们是朋友?”
      “不是,昨天刚认识。”
      “她为什么来娑婆界?”
      “说是旅行。”
      “你觉得呢?”
      “她这样以前,我相信她的目的是旅行,可现在------,她那么年轻,有什么不能解决的问题,怎么会动了-------不好的念头?”
      “从她的反应,最初目的确实有可能是来旅行,可能也有对于她而言,解决起来有难度的麻烦状况,至于你所谓‘不好的念头’,应该是娑婆界的氛围太强烈,临时受影响才产生的,否则她这个带有束缚性的自我保护姿势,就多余了。”
      “那------现在做什么?劝劝她,还是等她自己恢复?”
      “等等吧,她若是能想通,比谁劝都有效果。”

      两人说着话,南边小路驶上来一辆电动三轮车,呜呜的车轮声一下子搅乱静夜。
      途经石头屋子前方,巫老板拨开小窗户,朝着秦鋈和隋歆调侃地喊:“赏月呢,意境挺好。”
      隋歆本着与人不熟,谨言慎行的态度,自认不回应才算适宜,索性不理。
      秦鋈挥挥手,明示故意放慢速度,端坐驾驶室瞧热闹的小六,赶紧走。
      小六笑嘻嘻比划一个“OK”的手势,提速向临崖居而去。

      “你们关系不错。”隋歆尽量克制关心的欲望,用平常聊天的语气。
      “还可以,都不是复杂的人。”
      “你来这里-----很久了?”
      “三年。”
      “一直在这儿,没离开过?”
      “没离开过。”
      “为什么?”
      秦鋈转过脸,似笑非笑对隋歆说:“我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你不肯承认认识我,既然我们是陌生人,不觉得你的问题,或者说的暧昧一点,你的关心,过界了吗?”
      “我没有否认过认识你,你不记得我,就算我承认认识你,又有什么意义呢。除非你想起我是谁,要不然我的认识与你有何关系。”
      “你们女人------搞不懂。”
      隋歆一声嗤笑,啐他一句:“好像你研究过女人似的。”
      秦鋈望着隋歆,内心讶异,自身性格几时变得这般柔和敏感,与林舞相识两年,交往时也有玩笑时候,以为那已是与女性相处最自在的状态。
      谁曾想,这个认识尚不足一天的女人,刷新秦鋈对自己与女性相处的以往经验,竟然还可以如此放松与舒悦。
      对,舒悦,就算被隋歆吐槽,心中不恼,反倒隐隐欢喜。

      隋歆抵不过秦鋈的注视扰得心神不宁,利落回避,去看娑婆界石,觉察俞晴爽不再蜷缩在石头上,正一步一步移近悬崖边缘。
      隋歆霍然起立,快步赶向俞晴爽,压不住惶惑,问秦鋈:“她要干什么?”
      秦鋈紧随隋歆,边走边说:“别着急,镇定点,试着跟她谈谈。”

      两人靠近俞晴爽身后,只听俞晴爽语焉不详地呢喃着什么。
      更近些,隋歆伸手可触俞晴爽的肩膀,刚抬起胳膊,秦鋈出手拦阻,他眼神提示她听俞晴爽在说的话。
      俞晴爽语音纤细含混,像是梦呓不自知的碎语,又像是小孩子睡醒懵懂的撒娇,不断重复:“哥哥,我来找你好不好?”

      隋歆想起昨晚睡梦中俞晴爽也提到哥哥,伏贴秦鋈耳边说:“昨晚她说梦话,要去找哥哥,她哥哥是不是-------?”
      秦鋈微微侧脸,感觉隋歆的呼吸轻盈抚过肌肤的酥麻感,点点头。
      隋歆往前跨步,出手拉拽俞晴爽的手臂,用力扯一下,使人离悬崖边缘远一些。
      俞晴爽因身体受力影响,神智稍缓清明,转头见是隋歆,昏噩噩地问:“歆姐,你怎么在这儿?”
      隋歆引导俞晴爽返回矮石处坐下,两手攥住俞晴爽的双手,柔声说:“没事了,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风过留声,娑婆界石旁的秦鋈脑袋嗡得轰响,女人的声音遥远地、不休不止地反复“没事了,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没事了,会过去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三年前的那天夜里,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他的记忆支离破碎,许多细节不能完整拼接,而一个女人的声音被他深刻于脑海、深刻于记忆,今日此时,终于与现实中一个女人的声音叠合为一。

      隋歆耐心宽慰俞晴爽,不一会儿,俞晴爽基本恢复正常,两人低声商定回去休息。
      俞晴爽瞟一眼秦鋈,草率地点个头,往临崖居走去。
      隋歆也对秦鋈点点头以示告别,走出两步,不知因什么牵扯,又回头看向秦鋈。
      男人孤零零站在巨大界石旁,斑驳阴暗的悬崖边缘,一石一人一地花儿,仿若千年万年的寂寞守护,不求回报,不求福祉,惟愿醒悟之人回首一望。
      有一刹那,隋歆情难自禁想过去跟秦鋈说些什么,可毕竟不放心俞晴爽,定定神,决然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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