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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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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敬为了防止掉下床,专门跟黄星辉商量好让自己靠墙睡,谁知道黄星辉睡觉那么霸道,明明是宽敞的双人床,却硬生生把他从胖子挤成了胖饼子,王敬在梦中闻风而动,躲过了黄星辉一记梦游霸王拳,却一头撞上了墙,他“诶哟”一声爬起来,又痛又气睡意全无,听着窗外乡间特有的虫鸣蛙叫,干脆起来去院子里乘凉。
乡间昏黄的路灯本就没什么照明作用,如今都熄了,在月色下倒是能将四周看得清清楚楚,王敬从小长在城里,觉得繁星、凉夜、蝈蝈叫都十分稀奇,不禁冒出了夜游一番的想法,就算不能学闰土叉个猹,也能学猹偷个瓜。当然,偷是不可能的,王敬拿了点零钱在口袋里,就怕自己没忍住真的去吃瓜,好歹也能留点钱,吃货的事,怎么能算偷嘛!
院子里的老木门许久没上油了,开开关关“吱呀”一声刺耳,这不合时宜的声音仿佛变成利刃划开平静的乡间长夜,把蝈蝈和青蛙都划成了哑巴,月亮也被割破,渗出猩红的毛边。
王敬在田埂间慢慢散步,许唯家的院子不算大,可周围都比较空旷,附近没有别的房子,走出五百米后建筑才开始逐渐密集。
村民们自建的房子,不太讲究楼间距啥的,普遍只有两三层高,却只在夹缝间留条小路,被人来回踩踏的石板早就光滑得能反光,王敬闻着路边飘来的牛粪味都觉得稀奇,偶尔路过某家猪栏,还远远地驻足观看一阵猪睡觉。
他也不记路,等走累了才发现找不到回去的路了,绕了几圈又回到了原地,就在这时,王敬听到身后“哗啦”一声响,他回过头来,一样东西飘到他面前,外圆内方,满天都是惨白的纸钱。
王敬这才发现身后不知何时出现了一群穿白衣的人,有的在敲锣打鼓,有的摇头晃脑吹着唢呐,但那些乐器都是纸做的,他们沿着台阶一步一步向自己走来,浩浩荡荡的队伍看不到尽头,但却好像一出默剧,除了翻飞的纸钱,再没有任何一样东西发出声音。
走在最前面的白衣太婆扬一把纸钱后抬起头来,她眼睛瞪得大大的几乎要将眼珠鼓出来,因为夸张的笑容而高高鼓起的苹果肌上有两坨红得诡异的腮红,过分鼓胀的脸颊衬得她下巴越发尖细,脖子细细长长的似乎随时都会因为不堪负重而折断,这张脸怪异的好似带了一副表情夸张的面具,又在外面贴上一层人皮,笑得王敬肝胆俱颤。
这只诡异的队伍动作看似缓慢,但他们之间的距离却在飞速拉近,王敬只觉得那纸钱每“哗啦”一声,自己的身体就更僵冷一分,那群白衣人慢慢的,一个个抬起头来,他们模样各异,却带着一样的夸张笑容,大白眼仁在月色下泛着青光,视线死死地锁着王敬。
王敬万万没想到,自己不是闰土,也不是猹,而是月下那任人宰割的瓜。
好在这颗名为王敬的瓜运气不错,许唯牵着个十来岁的孩子出现在的队伍最后,他看到王敬,面上还露出点疑惑,然后转头对小孩说了什么,接着那小孩冲王敬一招手,白衣太婆的眼珠子转了转,最后不甘的一撒纸钱,脸上还是那面具一般的笑容,却奇异的透出一股“太婆不高兴”的气息。
白衣人们陆续收回了视线,与浑身僵硬的王敬擦肩而过,在“哐”的一声铜锣声后,王敬忽然开始像窒息许久的人一样大口喘气,他手脚发软的随手在旁边一扶,却听到木门“吱呀”一声。
什么乡间夜游,田埂猪栏石板路都是假的,他竟然一直都站在许唯家的院门外。
天边已经泛起鱼肚白,柯爷爷刚起床准备舒展下筋骨,见到王敬傻愣愣站在门外,还笑呵呵的对他招招手:“小同学起这么早啊,现在这么勤快的年轻人少见咯,回来吧,回来吧。”
王敬方才就一直浑浑噩噩,直到柯爷爷这一招手,他忽然有种灵魂归位的感觉,他跟老人家随意聊了两句,才迈着虚浮的脚步去井边打了一盆水洗脸。
擦身而过时柯爷爷拍了拍他的肩,“小同学去吃早饭吧,他奶奶都做好啦。”
那双苍老的手神奇的拍走了王敬一身的疲惫,霎时间他的脚步都轻快了起来,但王敬没看到的是,他背上一张外圆内方的纸钱被老人家一手扫开,飘在空中化作飞灰散开。
柯奶奶熬的粥都快凉了的时候许唯才打着哈欠下楼,他叼着包子对着王敬笑道:“我昨晚做了个梦,梦到你跟一群敲锣打鼓穿大红衣的人在一起,你走在最前头还穿着喜服,脸上涂了两坨高原红,然后我就对......对别人说,那是我朋友,不知道怎么的就要结婚了,结果你小子脱了喜服就走了,说这婚不结了。”
黄星辉也跟着笑,“可以啊王敬,骗喜钱啊?”
被打趣的王敬此时却虎躯一震,皱着眉欲言又止,思虑再三还是把自己昨晚遇到的事情说了出来,他这遭遇十分像烂尾的恐怖小说,许唯嘴里含着包子都忘了咽。
此时柯奶奶正好路过,拍了拍王敬,道:“小同学是刚来乡下睡不惯,梦游了吧?奶奶今晚给你熬点土方子,喝了了保管一觉睡到天亮,别想那些有的没的,崇尚科学反对迷信,社会主义接班人是不可能撞邪的!”
柯奶奶说完还元气满满的比了个加油手势,这回换许唯欲言又止了,毕竟这几年来,柯奶奶完全就是带头搞迷信,坚决做科学的绊脚石。
四个年轻人打打闹闹的氛围很快让王敬这个粗心眼把事情抛之脑后了,虽然之前吓得挺厉害,但这老宅子给他一种很安心的感觉,好像隐隐把所有不好的东西都隔绝在外。
就在他们收拾东西准备现在村里随便逛一天的时候,郑国志匆匆赶来了,似乎有什么要紧事,他一身臭汗都顾不上喝口水,拿出手机给两位老人看了什么东西,然后柯家爷爷奶奶就收拾了个小手提袋的东西跟着他的车去了县里,还交代中午不会回来,让他们在外面搞点‘农家乐’。
许唯找出柯爷爷的旧草帽带上,在下巴上系了个蝴蝶结,又拿上爷爷自己做的简易鱼竿,“中午就去河边吃吧,那里有专门做烤鱼的,现钓现烤,很好吃。”
另外三人看着他一转眼就变身小渔夫,腰间还像模像样的挂个小鱼篓,可惜鱼篓里装的不是别的,而是所剩不多的棉花糖,王敬觉得新奇,表示自己也想要一套,许唯就干脆把帽子和鱼竿都给他了,自己又翻箱倒柜半天,翻出了小一号的帽子和鱼竿。
许唯随口道:“还有一套更小的,是我小时候的,估计咱们没人戴的进去了,傻帽似的。”
他头上戴的草帽已经是小孩尺寸了,如果忽视那根傻愣愣系在下巴上的皮绳,简直就像个下乡踏青的时髦青年,已经遮不住几点阳光了,李信然也没多想就问:“那你这套是谁的?看着也是小孩尺寸。”
“是我哥哥的。”许唯回答的没有犹豫,但第一次跟外人提起柯妄,感觉还是怪怪的,他有些怀念的弹弹小鱼竿,一甩杆搭在肩上,“走吧,再晚太阳更大了。”
这个点的乡间已经有不少人了,还没上学的小孩在石板小路上串来串去,偶尔还有一群田园犬追逐着跑过,有些人家里已经传来的饭菜香,也有不少妇人坐在自家门口择菜,顺便还能跟邻居家择菜的聊聊天,但她们看到许唯后却都息了声,遮遮掩掩的用余光瞟过来,又回头跟对门的妇人打眼色,有些态度不好的,直接起身摔门回家了。
许唯毫不在意的甩着小鱼竿,吵吵闹闹的小孩跑到他面前,尖叫一声又原路返回四散开去,几条大黄狗尾随而至,看清面前的人后一个急刹车,安安静静的夹紧狗尾巴贴着墙让路。
黄星辉偷偷竖了个大拇指,别看许唯平日里笑眯眯好相处的样子,原来也是乡间小霸王啊,人怕狗也怂!
李信然不动声色的按下他的大拇指,他不像其他人那么粗心眼,能察觉到这明显的氛围不对,那些妇人看着许唯的眼神明明嫌恶又害怕。
王敬顶着他那比脑袋还大的心眼打破了四人间诡异的沉默,他“啊”一声,一击掌道:“这条路我来过!我昨晚梦见过,就顺着这条路上去,那个青黑色石阶右边,有个猪栏!”
他胖胖的身子蹦蹦跳跳的跑上去,甚至有了点灵动的味道,他率先跑到自己说的地方,果然看到一个猪圈,确认了眼神,是昨晚遇见的猪家七口!
“我昨晚就是站在这,然后看到你在现在那个位置,牵着个那么高的小男孩,”王敬比划着自己胸口往下的高度,也不知道是人多势众还是烈日当头给他壮了胆,还挤眉弄眼的问许唯,“我别真是撞鬼了吧?”
他没有特意压低声音,不知是谁先倒吸一口气,然后四周纷纷响起关门声,各家门口择菜的妇人都无影无踪,有些连菜篮子都顾不上拿,只剩墙边一溜正襟危坐的大黄狗对他们行注目礼。
“想真多,哪个乡下不是七步一猪栏,你往前走还有不少呢,预言家!”许唯继续领着路在前面走的,甚至还小声哼起了歌,但是他浑身上下透露出来的信息却是——他很不自在,他不喜欢这段路。
李信然无声镇压了王敬,默默加快脚步跟上许唯。
少了王敬蹦蹦跳跳插科打诨,不到五分钟他们就看到了远处的浮桥,由于浮桥结构特殊,很容易晃动,不少小孩在上面蹦蹦跳跳,一会儿尖叫一会儿嬉闹,被晃下水的也不慌,刨两下水,抱着浮箱又爬上来继续疯。
一群沉浸在自己世界的小屁孩并没有在意这几个大人,浮桥左摇右晃的越发厉害,许唯一行人一会儿走大八字步,一会儿又被晃成秧歌步,好不容易过了桥,岸边的凉亭里已经有个光着膀子的老汉对着他们笑了半天。
“大舅!”许唯扬了扬鱼竿跟老汉打招呼,“我带同学来玩,一会儿我们钓鱼去你那儿烤!”
许唯的大舅笑出一口大白牙,挨个打量他们一眼,努力用普通话道:“晓得滴,晓得滴,童靴好啊,多次点!”
说是店,其实就是岸边一排的凉亭,凉亭外还有一排支起来的太阳伞,已近有几个外乡人在那儿摆开架势钓鱼了。
临近正午,虽然太阳毒辣,但江边凉风习习也还挺舒爽,李信然这个宅男早就拿了个大蒲扇坐一边蔫儿蔫的乘凉了,王敬和黄星辉一人端着一碗冰镇凉粉四处闲逛,只有许唯这个本地人是来认真钓鱼的。
凉亭中间有个两人才能合抱的大柱子,上面贴了不少老照片,王敬一眼就看到了一中一张彩照,虽然不是黑白照,但也能看得出年代久远,过塑的胶片下都鼓出了一粒粒的气泡。
照片上是两个小孩,小一点孩子的五六岁的模样,脸上胖嘟嘟的鼓着肉,带着小草帽,小胖手高高举着鱼竿,只见鱼钩上挂着条两指粗的小鱼,大一点的十来岁这样,带着同款草帽,手上也拿着鱼竿,表情严肃,勉强扯出个笑脸,一如那个年代的照片上最常见的神情——有点拘谨又有点害羞。
王敬摸着自己的双下巴嘟囔:“这小孩看着眼熟啊。”
黄星辉也凑过来看,一眼就认出了照片上那个年幼些的小胖子,“诶,许唯小时候真这么胖啊!你看这手跟藕节似的!”
恰好这时许唯的大舅端着刚切的大西瓜过来给他们吃,王敬指着照片里年长些的孩子问他:“叔啊,这小孩是许唯的发小啊?”
许唯大舅普通话不好,不太理解他说的“发小”是啥,但也大致明白明白他在问什么,“介个似唯唯滴锅锅,比亲锅还亲滴!”
黄星辉记得许唯说过他那套鱼竿也是他哥的,就问:“许唯还有哥哥啊?在学校没听他提过,就知道他爷爷奶奶。”
许唯大舅给他们一人发了一块大西瓜,惋惜道:“介娃斯多年前就莫得了,就似在介条江里走的咧(这娃十多年前就没了,就是在这条江里走的)。”
王敬就是在这时忽然想起为什么觉得这个男孩面熟了,他满是西瓜汁的手在黄星辉肩上用力一拍:“这怎么回事!我昨晚就是看到许唯牵着这个小孩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