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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白衣 0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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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名府沈冕是陪都有名的皇商。
在他成为皇商以前,他是明月山庄前庄主沈琅的门客。
后来沈琅一门被灭门,妻子长女和亲弟无一幸免,只有在外养病的弟妹云想容和险险救回的二女儿沈雪鸢得以活命,他便逃离了沈家。
凭借他在沈琅手下展现出的能力,和跟随沈琅扩展的人脉,他很快在大名府安家,并且寻得契机,成为如今显赫的皇商。
无论江湖还是朝堂之上,骂他白眼狼的不在少数,但最后都屈服于自己的需要了。
不过,就沈无心这几天的观察,这沈冕比白眼狼还要白眼狼多了。
比如这沈冕书房的紫珊瑚,明显是明月山庄沈琅书房的那一尊。
比如她现在晒太阳的花园,里面的魏紫、赵粉、二乔、姚黄等,无一不是沈琅亲手照料起来的。
沈无心抱着猫在花园里晒着太阳,顺便欣赏着名贵的牡丹。
那御衣黄枝干上的陈旧划痕还很明显,显然是以前刚种下的时候受的伤,也正是这划痕让这棵御衣黄变得独一无二,让沈无心一眼认了出来。
看来这沈老爷手段了得,“逃离”沈家还有空顺走这么多财宝。
“呀,这不是沈二小姐吗,好巧呢。”
娇软的声音传来。
沈无心不用回头都知道是谁了。
来人是沈冕新娶的十二姨娘孟玥,年纪比她只大那么三四岁,一听“沈二小姐”进了府,便见天儿来刁难。
孟玥是迎风堡主的独女,也是清镜书院孟家的远亲。
虽说她是孟珏的远房表妹,但这远还真的挺远的,只是孟玥不在意,从小便攀着这层关系进出扬州城拜访表兄。
后来孟家满门被灭,本不被看好的孟珏成了掌门。
两年后,家破人亡的沈雪鸢也无意外地成为掌门候选人,只等她十年后觉醒便可继任。
沈孟两家本就给掌门继承人定了娃娃亲,只是当初定亲的人都没成为掌门,最后登上宝座的却是孟珏和沈雪鸢。
当时两人便依两派过世掌门此前的意思,定了亲。
只是孟玥对此毫不放在心上,趁这十年对孟珏死缠烂打,企图在沈雪鸢醒来前改变现状。
没想到沈雪鸢刚醒来,第一件事便是阴了她,让她不得不嫁给沈冕这个老头子做妾。
不然她堂堂迎风堡主的独女,怎么会在大名府给别人当小妾。
还是第十二门小妾。
她本就一直嫉恨着,现在叫她有机会接触到沈雪鸢,她的恨意勃发,只恨不得趁这几天把“沈雪鸢”弄死算了。
沈无心微微颔首和她打招呼,摆明了请她不要再来作妖了。
偏偏她假装看不见,还让后面的丫鬟们把她的桌椅画具搬过来,“我看沈二小姐选的地方真是个宝地,作画之处有讲究,不可疏忽,沈二小姐能体谅吧?”
沈无心抱着皮皮坐在摇椅上,丫鬟们抬着桌子不满地看着她,摆明了要她把位置让出来。
她还没做什么反应,皮皮就已经站起来对着孟玥哈气了。
凶巴巴的样子吓得丫鬟们退缩了一下。
沈无心头疼,要是沈雪鸢本人在此,肯定会和孟玥扯头发。
要是以前的她,肯定教孟玥怎么给人穿小鞋才是真的高招。
只是今时不同往日,在霍银修和花不予手下,她清清楚楚地认识到自己武学上已是蝼蚁一只。
但不代表她就要咽下这口气。
更别说给沈雪鸢背锅了。
丫鬟们退缩了,孟玥可是越凶越勇,她不客气地直接接过丫鬟们手里的画桌,迈腿就要直接过来占了位置。
只是她“手一软”,似是拿不动一般,桌子顺势倾倒,上头那五彩的水粉眼看就要泼到沈无心身上。
孟玥眼里的得意毫不掩饰,你明月山庄不是偏爱白衣做校服吗,我这就看看你还穿不穿白衣。
沈无心就算没了内力,好歹也是曾臻至化境的,一眼便看出这小姐有没有功夫。
这假摔也忒假了。
她要回阴孟玥方法很多,但想到楚碧城来这里是为了任务,还是选了个低调的。
沈无心躲也不躲,反而扑过去要“扶”孟玥,在她耳边道,“你觉得,沈家二小姐在你家因为你的任性受了伤,传出去别人是信我呢,还是信你一个新来的小妾呢?”
孟玥心惊,瞪大眼睛看着她,沈无心却假装不经意顺势带着她摔下去。
反正这身白衣,她本来也不想要了。
沈无心正盯着倒向两人的桌子,琢磨着怎么摔得惨点又不那么痛,背后便是一股熟悉的冷香,继而被拎了起来。
本应落地的桌子被沈冕的随从出手接住。
“一向听闻孟姨娘心细如尘,进退有度,怎么这么不小心呢。”楚碧城把沈无心放到一边的石椅。
对面的孟玥被和楚碧城一同来的沈冕扶住。
孟玥一改方才脸色,乖顺道,“妾身见过老爷,惊蛰公子。”
沈冕表情莫测,只是扶了她让她坐在椅子上,“玥儿这是怎么回事?”
孟玥抢先认错,垂着头一脸委屈隐忍的表情,“此事都怪玥儿,玥儿不该抢了沈二小姐看上的地盘,若不......啊!”
她话未说完,身下的石椅化为齑粉,她反应不及,一屁股摔在了地上。
地上洒的颜料瞬时透过襦裙,弄脏了她的腰臀。
她小姐脾气终是没忍住,抬眸便瞪着沈无心。
沈无心无辜地看回去,满脸写着“您昨天说的对,我只是个没有内力的废物啊”。
楚碧城哎呀一声,“看来孟姨娘说得没错,这作画之处有讲究,可不能随意乱选。”
孟玥脸色怪异了一瞬,瞬时难看至极。
这人居然一开始就听到了,还一直在看戏,唔,她转念一想,这么说沈雪鸢对他而言也不是多重要嘛。
沈冕沉着脸看着孟玥身下的椅子粉末。
惊蛰公子有点能力他是知道的,只是没想到这人内力可怖如斯,他根本不知道这人是什么时候怎么动的手。
他跟过沈琅,也是见过不少武林高手的,能到这种程度的人,在当今武林屈指可数。
沈冕惊疑地看着楚碧城。
莫非这人上门另有所图?但是,以这人暴露的智谋来看,他不会蠢到在自己面前动手。
而且自己的确和摘星楼交易过比翼泉。
不论如何,他得加强防备,以防万一。
沈无心看他惊弓之鸟的样子,微微一笑。也是可怜沈冕了。
楚碧城只是无聊,随意出了手而已。这家伙做事随心所欲,哪有那么多花花肠子。
“公子看来,我该如何处置她?”沈冕也顾不上爱妾,转而问楚碧城。
地上被丫鬟扶起来刚要告状的孟玥不可置信地瞪着他,她何时受过这等气。
楚碧城一脸惊讶,“怎么能说处置呢。”
说完,他顿了顿,笑眯眯地道,“我看孟姨娘也是爱画之人,不如就让她在这里给我们画这花园盛景,我好带回摘星楼,赠与楼主。”
孟玥吐血。
他明日就要走了,岂不是要她在今天画完?
花园内有牡丹数百朵之多,姿态各异,而且今日还是暴风雪前的大晴天,又热又闷,她在这呆上一会就已经满额冷汗,别说一个下午了。
“好,那你们就留下来和玥儿一起画吧。”沈冕给孟玥的丫鬟们下了命令,才招来自己的随从,“来,你去吩咐厨房做一桌凤翔宴,我要设宴招待两位贵客。”
沈冕吩咐完,也不管孟玥,领着楚碧城和沈无心往饭厅去了。
凤祥宴是他专门用来招待有危险的人物的,里头无毒,只是菜色综合起来便是一道慢/性/毒/药。
沈冕设下了鸿门宴,想着再吃几回就不用再担心刚才的威胁了,开心得很。
沈无心面无表情地戳着白饭,第一次见吃断头饭吃这么开心的。
白日里反常地出了太阳,一入夜,大名府便应着白日的天晴,下起了雨夹雪。
深冬早春交界的雨夹雪,又冷又刺得人皮肤发疼。
窗外雨声霖铃。
沈无心睡在床上,裹了两床厚厚的棉被,屋里生着火,还是有一丝寒意从被窝缝缝跑进来。
沈无心迷迷糊糊睡到二更,门外“笃笃笃”的敲门声准时响起。
瞬间惊醒的沈无心,“......”
又来了。
这几天沈冕家的二少爷每晚喝醉都“走错房间”,敲门也就罢了,还推门进来。
偏偏这门还锁不了。
沈无心睡着的姿势依旧,左手悄悄地摸到被窝下,那里藏着她的匕首。
结果外面“啪”地一声,那敲门声停了。
走了?
沈无心疑惑地看着门外,最后还是放弃了被窝,穿好外衣打算去看看。
她手刚碰到门,还没推开,窗边便传来“喵嗷”一声。
“皮皮?”沈无心听到自家猫叫,立马把沈家二少爷抛诸脑后,“不是说让你不要轻举妄动吗?”
她推开窗户,没有皮皮的身影,反而有一只笑眯眯的狐狸。
楚碧城一身白衣,手上撑着一把红纸伞,伞上积了一层薄雪,显然已经在那多时了。
窗外西北风呼呼地吹,风里夹着雨雪,刮得人眼睛都睁不开。
沈无心下意识地缩回去,“你不冷吗?”
“不冷。”楚碧城伸手把她从窗户拎出来,把她罩在披风下,“忘记带手炉了。”
他伸手牵了沈无心的左手,给她渡了点内力。
沈无心明显地感觉到熟悉的暖流涌入血脉,垂眸掩去复杂的眼神,她都忘了,无我神功护体,怎么会冷。
楚碧城带着她走,路面湿漉漉的,沈无心走路还得看着脚下,走过门口时自然看到了躺着的沈二少。
“他怎么死的?”沈无心没看见他身上有剑伤,但是他的确没呼吸了。
几乎同时,替沈二少把风的贴身小厮的声音响起,“二少爷——”
楚碧城侧目看了他一眼,他的声音戛然而止,身体“啪嗒”一声倒在地上。
雨水夹着雪哗哗地落在他们俩身上,小厮的脸色还带着惊讶的表情。
“......我知道了。”沈无心在他看她之前说道。
楚碧城含笑看了她一眼,像是调侃她的“胆小”,才带着她往松风院去了。
松风院。
夜已深,沈冕却坐在榻上和自己下棋,桌上摆着一壶温茶。
茶盏之上,烟雾缭绕升起。
透过烟雾看去,屋外雨雪交加,北风呼啸,白衣的杀手撑着伞,披风下罩着一个娇俏的少女。
沈冕不慌不忙地下了一子,才头也不抬地问道,“我与你无冤无仇,你为何而来?”
“要怪就怪,你在明月山庄的公堂乱说话吧。”楚碧城悠然地带着沈无心进了屋,收起伞,仿佛他是饭后散心,而不是来杀人的。
沈冕显然没有忘记他作过的伪证,相反,他几乎在楚碧城说出“明月山庄”后便倏然抬头,在看到楚碧城伸手拔剑时摇头笑,“想不到她竟然去销魂殿买我的命,还选了你来,难怪,难怪会是二小姐跟着你。”
楚碧城抬眉。
也不知道是突然知道自己必死无疑,连反抗都放弃了,沈冕哈哈大笑,“老夫何德何能。”
沈无心疑惑地看着他。
沈冕注意到她的眼神,冲她笑道,“二小姐不知道?也是,长生药的方子可是陛下给我的,连陛下都只有拓本,你们明月山庄不知道,也是正常的。”
楚碧城断雪出鞘,雪亮的剑身晃得人眼睛一痛。
沈冕却毫不畏惧,狂言道,“多谢你的比翼泉,老夫已服下长生药,尽管来吧。”
楚碧城两指夹着一张笺子,随手一扔,轻软的笺子准确地落到沈冕胸前,“你的长生药,是这个吗?”
沈冕一看那熟悉的字迹便着急了,这会手忙脚乱地捧起那张笺子,上头的内容和他的拓印本一模一样。
而这张原本,居然只是龙门客栈送给客人的草纸一张。
右下角没拓印到的“楚”字,明明白白告诉他这是谁写的。
沈冕是何等的人精,几乎瞬间就明白过来发生了什么,惊愕地抬头。
楚碧城却没有给他说话的机会,断雪如电如露。
沈冕还没看清,眉心便多了一个血窟窿,那张笺子糊在他的脸上,显然刚才那一剑把笺子连他脑袋一起洞穿了。
伤口来得太快,血液缓了一会,才潺潺流出,流过他依旧表情惊讶的脸。
沈无心在旁边看着,她跟着他这么多天,第一回看他拔剑,而且还是断雪。
她不由得盯着那把久违的剑发呆,刚才他杀人的动作还历历在目。
断雪配他,该是刚好。
回去的路上。
雨雪越下越大,本来安静的府中如快沸腾的粥,窸窸窣窣的活动声从四面八方传来。
显然有人发现了今晚的异状。
“其实你大可以直接杀了他。”沈无心抬头看他,红伞遮住了黯淡的天光,沈无心从这看正好看到他侧脸映在伞沿。
不过那样就不能嫁祸给惊蛰公子和沈雪鸢了,对于百无聊赖的楚碧城而言,很没劲吧?
楚碧城低头看了她一眼,“那多无聊啊。”
沈无心“噗嗤”一笑,还真被她猜中了。
楚碧城对上她带着笑意的猫儿眼,弯唇一笑,“这样我就看不到娘子穿白衣了。”
沈无心,“……”
当她没说。
她一脸无语,楚碧城却忽然伸手扯自己腰带。
“你干嘛?”沈无心一脸防备地看着他。
楚碧城坦荡荡地回眸一笑,把身上染血的白衣脱下来,里头竟然是他以前那套红衣。
“不穿也罢。”他随手把脱下的白衣扔到地上。
那雪缎染了血,被雨一打,狰狞的血迹很快漫满了大半件衣服。
沈无心盯着那件衣服出神。
忽然想起有一个雨夜,她也曾经看到这样的他。
楚碧城眉毛一挑,“怎么,小猫咪也想脱?”
沈无心回过神来,没好气地拍开他的手,也不顾雨雪,转身就走,“回去再换。”
说得好像不是他逼她穿的一样。
楚碧城眉目含笑,撑伞跟上那个一点不怕自己淋到雨的人。
怎么会有人既卑微到尘土里,又高傲得像在云端呢。
他想,有的,他伞下就有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