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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鹿灵 0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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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边有名副其实的冰山,外面随时响着深山豺狼咆哮,还可能有追兵,背后又是燥热的篝火,沈无心这一夜睡得不安稳,总是睡睡醒醒的,还被楚碧城牵着不能翻身。
最后即便睡着了,也是不停地做梦。
等沈无心挣扎着从噩梦里醒来的时候,天已经大亮了。
一片日光透过水帘洒进来,照亮了半边山洞,粼粼水光随着瀑布流动而摇曳。
她下意识去看楚碧城,他身上也映着阳光折射的波纹。
他身上的那层薄霜已经消融了,身上虽然凉,但温度总算没昨日那么吓人了。
沈无心伸手号了一下他的脉,那脉搏跳动终于也跟着好转了。
她悬着的心放了下来,见中间的小篝火已经熄灭,黑漆漆的渣滓还有一点余温和火星子,她捡了茅草重新生了火。
等忙完了,她像是不放心似的,再去探了一下楚碧城的脉,紧皱的眉头才缓了一些,不忘把楚碧城颈间挂着的定魂石藏好。
毕竟这天下人对她那张所谓的白鹿图都趋之若慕,若是定魂石一出,那将是另一场噩梦。
只是她的心安定了没多久,便又提了起来——楚碧城直到午后都没醒。
按理说昨日鹿神应该已经被她召来过,不然楚碧城身上的月上海棠不会蛰伏回去。
只是他却没有彻底没好转,而且一直没醒。
若是平常那倒没什么,她还能带楚碧城去找她师父。
可如今清镜书院山脉肯定已被孟珏重重包围,而且从孟珏的话来看,他对此处十分熟悉,而且料定楚碧城会来,想必很快就会找到这里来。
可楚碧城一日不醒,她便没法带他离开这里,更没法带他去看病。
楚碧城不醒,若有人来便只能任人鱼肉,而她身上比他没好哪去,万一......怎么看,他们留在这里,便是等死。
“咕噜-——”像是应和她的想法,她的肚子跟着叫了一声。
沈无心左右想不到脱身之法,也没在洞中摸索到其他机关,干脆花了一个时辰用茅草戳了一件简陋的蓑衣,把自己伪装起来,穿过那沁冷的水帘,小心地用手攀着崖壁,企图看看洞附近有没有什么野果或是草药。
毕竟洞中水源充足,清镜书院所在又是山明水秀之地,阳光养分都不差,还有灵草种子,真的会有也说不定。
她左右各试着攀附了一下,还真在右边稍远处看到一株在崖缝中蓬勃而生的果树,看那红红的果子,是她小时候熟悉的特产野果之一。
洞口湿滑,她不敢轻举妄动,虽然不怕死,但她的命还是很贵的,折在这太不值得。
她一手攀着洞口,一手去够,还要小心不要被对面山的追兵看见。
那树说远不远说近不近,所幸枝条狂野生长,好几支交错地往水源这边长。
她够得手酸疼,总是拉了一株过来,却发现她不仅扯不过来,还有一股力和她抗衡,她狐疑地看去——
枝条的另一端,落在一只骨节分明的手里。
沈无心蓦然抬头,那树枝尽头树干上,坐着一个月白袍子的俊俏郎君,正是他伸手过来拽住她够到的枝条。
她想到洞中还未苏醒的楚碧城,眼神冷了下来。
只听他仿若未见,徐徐道,“贫道出来采药,循这血幡子踪迹而来,没想到半山之上还遇到活人了?敢问姑娘何方人士,师从何人?”
沈无心这才注意到他背上背着一个陈旧的药篓。
沈无心看着他那干净的袍子,心中半信半疑,道,“我乃碧落道人座下弟子沈无心,昨日为歹人所害,不幸落难,幸而有此水帘洞,保了我一命。”
她没说楚碧城,但身子已经比意识快,下意识地侧身,想要挡住水帘背后的影子。
这人来历不明,不知所图为何,身上疑点重重,沈无心本不该搭理,但她莫名觉得对方十分熟悉。
而且这种场合,搬出前辈名号来总是没错的。
那人微微一笑,“想不到碧落道人座下弟子也会堕崖。”
沈无心自然道,“我习的是奇门遁甲之术。”
那人一怔,继而拍手,爽朗一笑,“好。”
只是那双眼里却带了思考,这江湖上知道他名号的人多,但知道他平日所作所为所学所教的,寥寥无几,小姑娘居然还知道他有教奇门遁甲。
那人笑够了,才问,“也不知是谁,能将碧落道人的弟子逼至此等境地?”
沈无心想了想,没说出孟珏名号,只道,“不知何人,看起来不过一群乌合之众罢了。”
“好一个乌合之众。”那人哈哈大笑。
沈无心被他的反应弄得一头雾水,侧头问,“您是?”
那人意味深长地一笑,“碧落道人。”
沈无心,“......?”
那人看见沈无心终于愣住的表情,笑声更大,趁她不备在她戒备目光中一个闪身,闯进山洞去了。
那动作轻而易举,分明在告诉她,他要是要硬闯,早就硬闯了,不至于现在才进去。
碧落道人看着沈无心手里抓着那株野果警觉地看着他,坦荡荡地坐在楚碧城身边,“你不是放话说你是我徒弟吗?”
沈无心悄无声息地扫了他过了水帘却一点不沾水的衣裳,还有他身边躺着的楚碧城,表情忽变,不卑不亢地淡定拱手,“既如此,徒弟便不客气了,求师父救救我家郎君。”
碧落道人本来还隔空顺了她手上一个野果,擦擦便放进嘴里吃掉,闻言猝不及防地发出一声“噗——”。
沈无心还是原来的姿势,表情虔诚。
碧落道人眨巴着眼睛观察她,忽然道,“你身上中的是暗香疏影吧?我会解。”
沈无心听到前半句便抬头看了他一眼,等他说完后半句,似是猜到他接下来的话,又低下头继续刚才的姿势。
碧落道人似是不意外她的反应,反而继续兴味盎然地道,“不过,贫道今天只想救一人,你是想我救他呢,还是你呢?”
沈无心抬眸,莞尔一笑,“师父的意思是说,你今天是一定会救人了?”
碧落道人看着她眼里的狡黠之意,点了点头,回以同样的笑容,“只救一个。”
“救他吧。”沈无心没有犹豫,似是就着等他答应,指着地上的楚碧城,“请。”
碧落道人点点头,转身去给楚碧城把脉,边把边点头,还道,“你身上的暗香疏影有些年月了,再不解,恐有性命之危。”
他说得可怖,也不是吓她的。
而且他手下的臭小子身上这次毒发的效果都过去得差不多了,这会也是在沉睡让无我神功自行调息而已。
“谢师父提醒。”沈无心脸上没有一点意外的表情,如他所料,她自己早就知道自己身上的毒了。
碧落道人看她老神在在的样子,颇像某个他又爱又恨的家伙,最后诊断完毕,高深莫测地点了点头,从怀里拿出个青玉瓷瓶,倒出一颗药。
沈无心脸上露出一瞬担心的表情。
碧落道人侧目看了她一眼,她便敛去了那一瞬的担忧。
连带着心里也定下来了,她入关前颠沛流离一年,警惕非常,但他一眼看来,她居然就信了八分。
总觉得在哪见过这个人,那时候她还很小,总听到这个人和一个女声的争吵。
碧落道人把那药给楚碧城服下,道,“这三天他会神志不清,昏睡是正常现象,只要这三天不被打扰,这次毒发便可算无碍了。”
说罢,他顿了顿,放缓语气,强调道,“可千万别在这三天让旁人靠近他,不然,恐怕老夫也无法了。”
沈无心认真地记着,她光顾着检查楚碧城服药后的状况,连碧落道人眼里的一丝顽皮都错过了。
碧落道人似乎腻了一般,背着草篓起来,拍拍纤尘不染的衣摆,“你这丫头倒是舍得啊。”
沈无心抬头对上他的视线,他连定魂石都看出来了,即便不是碧落道人,也可以肯定是什么隐姓埋名的前辈。
毕竟知道鹿灵的人很多,但了解定魂石的人是极少的。
“哎呀,贫道老咯,不和你们这些小年轻闹了,不过,”碧落道人慢悠悠道,“贫道不是来行好事的,就不带你们出去了。”
沈无心一点不意外,“徒弟能求到药,已经很满足了,徒弟替郎君谢过前辈。”
碧落道人对上她点漆似的双眸,像是透过她看到某人,心里突然有点过意不去,转移视线,留下一句,“既如此,贫道去也,不必相送了。”
便匆匆忙忙地走了,不像是骄傲离开,倒像是落荒而逃。
碧落走后,沈无心在楚碧城身边坐下,替他把被弄乱的披风卷好,免得受凉。
正卷着,手腕忽然就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沈无心抬眸,对上楚碧城清醒无比的眼神,她怔了一下,才低声问,“你醒了?”
像是怕吓着他。
“嗯。”楚碧城久未说话,声音微哑,“我睡了很久?”
沈无心这才确认他是醒了,刚提的高高的心蓦然放下,怅然又欢喜,笑道,“不久,才一夜的时间。”
“一夜?”楚碧城蹙眉,清澈的瞳眸看向她,“你做了什么?”
他身上的月上海棠是销魂殿的无解之毒,每月发放的所谓解药也只是起缓解作用,至少也得折腾个五六天,平时都是熬熬便过来了,这点折磨于他而言不过小事。
这次居然只用了一夜?
“没有,”沈无心咳嗽一声,猫儿眼一转,“不是我做的,是我师父。”
不知为何,她不想在这种时候告诉他脖子上的那颗定魂石背后的故事。
“你师父?”楚碧城将信将疑,嗅了嗅洞中空气,“刚才有人来过。”
而他居然意识沉到察觉不到,还让她一个人面对,他眼神在她身上逡巡了一圈,确认她无事,才放松下来,一股莫名的感受涌上心头。
或许,如他这般的孤狼,对于这种不可控的感受自然是极其厌恶的。
沈无心点点头,“嗯,是碧落道人。”
楚碧城刚刚便闻出来了,难得冷哼了一声,“是那臭老头。”
“你是不是睡晕了?”沈无心在他面前晃晃手,“他还臭老头?我看他至少可在少侠榜排名前列啊,总比什么姓周的好。”
“他都三十有五了,不是臭老头是什么?而且,少侠榜,”楚碧城没说完余下的话,轻笑一声,长眸含笑,“你不是他徒弟吗?怎么还不知道他年龄?”
沈无心眨眨眼,狡猾地反问,“年龄和外表有什么关系么?”
楚碧城对她坚持碧落道人不是“臭老头”的事不置可否,哼哼一声,倒是没再接着说话。
沈无心看出他眉宇间的疲惫,脱口问,“很累吗?”
“有点。”楚碧城居然难得承认了,那双眼因为困意水雾蒙蒙地看着她,竟看起来有些孩子气。
沈无心心一软,“睡吧,我守着你。”
“嗯。”楚碧城应了一声,不是他不想接着逗她,而是意识逐渐涣散,他才意识到不对。
臭老头,又着了他的道。
彻底失去意识前,楚碧城把她拽回披风里,裹在怀里抱着,和她昨晚给他取暖一样。
他意识模糊,力道却不轻,沈无心也没有挣脱的意思,就那么无奈地看着他的睡颜。
楚碧城睡得沉,又有碧落道人给她的话,她便大胆地伸手,干了一件她一直很想干的事情——像是从前在明月广场挥洒水墨一般,以指作笔,轻轻描摹他的轮廓。
长眉,眼窝,浓睫,挺鼻,微翘的红唇。
沈无心不得不承认,虽然被当抱枕很无奈,但是能轻薄沉睡的小美人,还是很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