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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 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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果然,ID米线上当了。ID米线短给他一个看似办公场所的地址。虽然这个地址藏头缩尾,但是葛培森却从仅有的二十来字中读出无数信息。最重要的一点无疑是收件人名。ID米线显然不想深交网友,给的是一个英文名,但这熟悉的五个字母却给葛培森吃了颗定心丸,Mavis,画眉鸟,耳熟能详,还能是谁?不可能还有另一个人巧合至斯。其二,米线虽然可能脱离律师行业,可从其公司所处高贵地段看出,米线只要不是存心搞死自己做清洁工,一定收入客观。葛培森当即上网查询该大厦,他看到的是一些赫赫有名的外资金融机构。看起来米线用上她的注册会计师的派司了。其三,毫无疑问,找到米线已经只是一个时间问题。
他要让米线快乐。
葛培森第二天一早就叼上两片面包,拎五只花盆上车,杀奔米线工作的大厦。秋雨绵绵,行道艰难,葛培森此时最想打米线的手机去她家接她,但也知此事师出无名,反而容易弄巧成拙。而他却在路上接到都都的电话。他在九曲长尾阵般的塞车中一看到都都的号码就知道都都想要说什么,因此接通就说他在路上,没法去接她上班。都都问他忙什么,他竟一时语塞,以大而无当的忙工作推搪过去。回头他想,如此的厚此薄彼,他可真重友轻色,有古人之风。
他只是将车停在地下,双手空空等候在大堂。他取了一个很好的方位,正好可以全景看到门前公交站一路至大堂电梯。因他很怀疑两年下来,米线从一个家庭妇女转变为职业妇女,变化之大,很可能让他相见不相识。他首先不信米线还会如他曾见的那么瘦。
努力就有回报,这几乎是天经地义。葛培森重见梅菲斯。
但是见面的场景出乎葛培森的想象。他倒是一眼就认出了身材几乎没变但精神气色都很好的米线,但是他根本就没想到米线是从一辆私家车上矜持地跳下来,随着米线关上车门,那私家车还降下车窗,里面一个男子对着米线给了个飞吻,而米线则是给予一个笑脸。葛培森目瞪口呆,竟是呆在原地,眼睁睁看着米线步入电梯,而忘了招呼。直至米线消失,他才回过魂来,穿过熙熙攘攘的上班人群,闷闷不乐地回到地下车库。
原来所有的都是他的想当然。仔仔过后,米线却是真如他原先跳楼前的设计,重归正常生活轨迹。两年,米线离婚之后为什么不可以有新的异性追求?他又何必大惊小怪。然而葛培森无法不大惊小怪,他惊讶地意识到,他现在的情绪明显就是嫉妒,俗称吃醋。
他随即强悍地为自己找到理由,吃醋又怎么了,他对米线有感情又怎么了。那段时间不过是米线错把他当成仔仔,他从来没把米线认作妈。但葛培森到底还是震惊了,原来他对米线的深刻思念还真不出妈妈所料,是爱情?葛培森此时的大脑异常迟钝,脑袋里的想法如母鸡生蛋一般艰难地挤出一个,才再挤出一个。
原来是因为米线,他才对都都无法理解,无法原谅。而今米线既然有了新的爱人,而他接触米线的目的是为赎罪,为让米线快乐,那么是不是应该别去横插一杠,破坏米线的感情?既然如此,看起来米线已经接近走出阴影开始新的生活,他还有没有必要告诉米线过去事情的来龙去脉,勾起米线不愉快的回忆?
葛培森着实委觉不下,他想起以前追求都都,即使知道都都追求者众,他又犹豫过什么,他的气概是虽千万人吾往矣。然而对米线,他告诉自己,他不忍破坏米线得之不易的安宁平和的生活。可是葛培森叹息,他清楚听见心里有个声音诚实地告诉自己,他其实根本就是不知道该怎么面对这份来得怪异的感情。他已经把昨天老大送他的雪茄掏出来,可是转了半天,终究还是没把雪茄点燃。他想,不管如何,他先近距离地看看米线,将花盆交付,其他事往后再说。话说,他刚才光顾着发呆,都没仔细看清米线的脸。
葛培森收拾起心情,对着化妆镜又整理一下头发衣领,走出车子,打开后备箱,抱出包装精致的五只花盆上楼。他发现他心跳飞速。但等见到接待台,他想取出手机请米线出来,才又发现他手指还夹着庞大的雪茄。他想塞进裤袋,可是看到接待小姐一直饶有兴趣盯着他的目光,他的傲气上来了,他就这样了,牌子做坏就做坏吧。头可断,不可缩。他更连手机都不掏了,直接问接待小姐要送货给米线。
葛培森自信,他去哪儿都路路畅通,这回当然也不会例外,他被接待小姐领着送货上门。他面对的是一间大办公室,里面空间虽然宽敞,可终究不过是没有隐私的大办公室,可以想见米线所处的阶层,基本上是智力劳工。他见米线袅袅婷婷地走出来,一身常见的深灰职业套装,一头精致打理的不再是马尾巴的齐肩短发,也不过是再常见不过的办公室女性模样。但等米线渐渐微笑走近,他看清米线眼角为他熬出的鱼尾纹斜斜入鬓,他情不自禁地收起所有烦躁,情不自禁地温柔微笑。米线,依然是米线,即使微笑变得如此职业,他依然独具慧眼地看得见她心底的温柔。
不等米线发话,他早主动自我介绍,“我是那个ID叫话梅糖的。”
梅菲斯以为ID话梅糖应该是个男子中难得喜欢养花的清雅人,没想到却是个形象很不错的公子哥儿,只是眼神太怪异,似乎对她放电的样子。她禁不住避开眼睛,看着来人手里的雪茄,轻道:“谢谢你亲自……”
“顺路上来一趟。很重,我替你放到桌下去。方便进去吗?”他见米线点头说“谢谢”,就搬着盒子跟进去,识相地一言不发。将东西放进米线桌底下,抬起身,却见米线用双手交两百元钱给他。他一笑,没收。虽然心中依恋,却只轻轻“再见”,转身离开。他即使心中有万语千言,可也知道米线深处底层,他不能在这种地方放肆敲人饭碗。只是他替米线惋惜,好好的一身本事,却硬是作践自己埋在基层。不过,这也是他害得,原本的米线多么干脆泼辣,是他害得米线意志消沉,不求上进。因此,他终究还是要找机会把真实的情况说给米线,解放米线。
梅菲斯却是看着葛培森离开,心里一团的莫名其妙。此人怎么一脸老熟人的样子对着她放电?而且这种一看就身家显贵的公子为什么找种花借口接近她?梅菲斯大惑不解。她的左邻右舍都好奇问她这是什么人,她自己都不知道,又怎么能回答。她只觉得这背后可能有什么阴谋。梅菲斯心里隐隐担心,可大量工作压迫,她只好将担心压在心底,以不变应万变,而此时唯有专心工作。
葛培森离开米线,心里又变成一团乱麻。可是这种事情实在太过离奇,他不放心跟朋友商量,免得离奇经历透露出去,他可能被科学机构调去做大白鼠。思来想去,还是硬着头皮去与爸爸展开男人间的对话。他心里已经塞不下,需要跟人说话。
在爸爸面前,他自然是不用装模作样,瞻前顾后。“爸爸,我找到米线了。”
葛父一惊,“见面了?”
葛培森点头,“所以来找爸爸……”他见爸爸从抽屉抽出一张纸递到他面前,他拿来一看,上面赫然就是米线的大名、地址、公司名,与他刚刚所见的一丝不差。他立即明白过来,一手压在纸上,问道:“爸爸反对?为什么?”
“这件事最终结果只有一个,你一厢情愿。你让梅小姐怎么转换角色?或者你不告诉她究竟。”
“可是我不能不告诉她,她虽然看似恢复正常人的生活,可我看得出她心理负担极重。她是有律师和注册会计师两张派司的人,可她现在甘心做一些脑力劳工的基层工作,她这是放逐自己。”
“对,如果真心为她好,你必须释放她。而如果你想的只是自己,那么也无可厚非。”
“我不可以继续害她。”
“那你还犹豫什么。约她出来,告诉她真相。她已经自贬两年了,一个人一辈子才几年。”
葛培森抱头想了会儿,依然心如乱麻,无法系统思考,他决定还是采纳爸爸的意见。他即使从初中逆反到大,心里总是知道爸爸妈妈都是对他最好的人。从爸爸办公室出来,他关紧车里,留在停车场给米线打电话。才刚接通,那边米线平静的声音抢先说话。
“你好,话梅糖,你帮我买的花盆很漂亮,谢谢你。我中午会下去替你的手机充值,请你届时查收。”
“这些钱小问题,我们见面再说。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希望你安排时间与我喝杯茶,我有件很重要的事与你谈。请你千万不要拒绝。”
“我想没必要。谢谢你的花盆……”
“请别挂机。你应该留意到我一直没用你的ID称呼你,因为这个ID只专属一个人,你明白的。我不愿与其他人分享这个称呼。你……”
“你是谁?”
“面谈。这事情太匪夷所思,电话里没法说清楚。而且你应该对话梅糖非常不陌生。”
电话另一头一时沉寂,好久,葛培森才听米线声音又传来,那声音颤抖而脆弱。“我立即请假,你请等在楼下。”
“你直接到地下车库,车号4321,保时捷卡宴。”
葛培森立刻转去米线工作的大厦,心里异常激动,根本无法组织与米线见面交谈的语言。他才进地库,就见米线从电梯冲出来,冲他狂奔而来。他立刻下车,想给米线开门,可是早被米线抓住双臂。他看到米线一脸都是泪水,嘴里翻来覆去只有问“仔仔?是仔仔?”眼神近乎疯狂。他只好先点头,忍着激动道:“我们上车谈。”
但是米线紧紧抓住他的双臂,似是生怕他又消失似的,两眼也紧紧盯住他。他只好一把将米线抱上车,免得来来往往的人看戏。关上车门,他意识到他也想流泪,今天的米线依然如此,不知两年前环抱跳楼的仔仔血肉,会是怎样的伤心欲绝。他几乎是小跑着转过车头,钻进驾驶座。他听见米线泣不成声地追着他嘶喊:“仔仔,你真的变高了,变大了,变得妈妈不认识了。你别怪妈妈,妈妈天天想你,才把ID设成米线,幻想你还在妈妈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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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着驾驶座的车窗,葛培森看清米线疯狂眼神中的闪亮:她是多么欣喜。他一时踯躅于车门前。米线因误拿他当真仔仔才如此激动吧,他进去说明真相,会不会再度打击米线?他难得地优柔寡断,与米线两个隔窗相望。似乎米线也意识到了什么,以纸巾掩饰连连地深呼吸,缓缓收起了激烈神情,她才擦拭眼泪。但是纸巾没一次遮住米线的眼睛,她一直泪汪汪地注视葛培森。
葛培森终于还是开门进去,“我们找个能尽情说话的地方,去我家可以吗?今天……公共场所显然不合适。”
“你究竟是不是仔仔?”
“等下我会告诉你全部。我前不久刚出了一次车祸,现在开车不敢分心。”
梅菲斯三度深呼吸,压下止不住的哽咽,“你尽管实话实说,我希望我们今天的谈话能开诚布公。”
葛培森的车子正爬车库斜坡,没法分心看一眼米线的眼神,他心中意识到,米线可能已经隐隐察觉到了什么。“是的,我千方百计找到你,并不是想给你讲个故事。”他冲出斜坡走上主干道,趁红灯时候开启音响,找到那首《Season in the sun》,顷刻,非常熟悉的感觉充溢小小车厢。
两人都没说话,静静听完长长的一曲。一曲终了,梅菲斯伸出手指,学着葛培森刚才的操作将歌曲重放。她的眼睛终于从葛培森脸上转开,耷拉着脑袋默默垂泪。葛培森不忍看不忍听,只好专心开车。直到下一个红灯塞车,他才能腾出手来,翻出一张名片,顶一颗话梅糖一起递给米线。“这个是我。”
良久,他等来一声问,“我只要知道你是不是仔仔。”
“等会儿你自己判断。”然后米线又归于沉寂。葛培森等半天不见一句话,将音乐关了,道:“我想,你已经从两张CD的同一首歌里听出什么了。”
梅菲斯点点头。她最终没坐成牢,出来后与仔仔的遗物一起关了一星期,直到她发现同一天买的两盒CD上有一首同样的歌。对照着歌词再听一遍,她心里开始生出疑问,这几乎是仔仔给她的遗书。可是她的仔仔即使再聪明,也只是个三周岁多点儿的小孩,从没识过字,更遑论英语。因此她强迫自己回忆仔仔的最后一天,回忆仔仔的所有言行。她一遍一遍地回忆,一遍一遍地分析,虽然所有的猜测都是指向她不愿深想的荒诞不经,可些微的可能却像一只钩子,悄悄承载起她所有的希望。她终于走出闭关,一天天地用希望麻醉着自己,等待仔仔忽然在背后喊她一声“米线”。她生活的重心几乎全挂在那小小的希望的钩子上,希望有一天她能为失职向仔仔忏悔,希望她能做很多事弥补她的失职。
今天,几乎是完美实现仔仔最后一天对她的承诺,可是,让她如何拥抱这个叫做葛培森的男人。而且,她更意识到,很可能她所谓荒诞不经的猜测都是真实。想到这儿,她一时无所适从了。她迫切地希望早点儿到葛培森家,早点儿知道真相。她将名片收进包里,而那颗话梅糖则是紧紧握在手心。
这一路,葛培森几乎是艰难地驾驶,身边的米线,接下来的透底,都让他无法集中精力。终于到达钟点,他将车子熄火,却禁不住给米线打预防针,“可能会让你失望。”
梅菲斯叹息,“只要是真实。”
“真实往往是最残酷的。走这边。”
安静的电梯里,葛培森俯视纤瘦的米线,没想到以前他全身心的依靠用成年人的目光来看是如此的弱不禁风。可正是这般瘦弱的身板,以前却为他撑起全部的天空。梅菲斯则是从电梯门的镜面里看着高大的葛培森,越来越认为这个人与仔仔无关。仔仔如果活着,迄今也才五周岁多点儿,能有此人的智慧?但是她又想到,当初仔仔是如此的聪明过人,难道……她将信将疑着。
这是豪宅区的好楼层好朝向房子,从走进电梯起,梅菲斯就看到的是一个与她生活环境不一样的天地,联系到葛培森开的车子,她心中为他欢喜。他过得好,她似乎很替他高兴。
打开房门,葛培森就将两手背到身后,压下紧张,强打笑容,“相信我,我不会有任何恶意。请进。”
梅菲斯想礼貌一下,可笑得比哭还难看。她跟着葛培森进门,看到的是明亮而宽敞的天地,当然也看到地上一只熟悉的大玻璃花瓶,里面正是被她取笑过的牛奶沤肥。她现在才明白,这是葛培森为找到她而花的巨大心思。葛培森进门后一直留意着米线的反应,见此就有意宽松气氛,“去阳台看看我的吊兰?我水平真的是突飞猛进。”
梅菲斯看到落地玻璃的开阔阳台,却连退三步,脸上变色,“对不起,我恐高。”
“恐高?”葛培森才想着以前米线还爬上窗台擦玻璃呢,但忽然心里明白了,米线的恐高是被他的那一跳活生生逼出来的心理障碍。他心中更是负疚,忙走过去将纱帘拉上,又将中间玻璃门拉紧。“好了,请坐,咖啡还是茶,或者酒?”
“白开水。你还是赶紧说吧。”梅菲斯找沙发坐下,看葛培森却是不肯将就,娴熟地煮起咖啡。很快,咖啡的甜香弥漫开来,这香气,让人放松。
葛培森自己也是靠着手脚不停来放松心情,方便有逻辑地说话。“我五月份出了一次车祸,然后人事不省,一直睡到前几天忽然莫名其妙醒来,没事了。这期间别人看着我就是一个植物人,但是我经历奇特,车祸醒来却发现自己竟然到了两年前。然后我与你一起过了几个月。我不敢提起,怕你掐死我这个驱逐你儿子灵魂的鬼……”
“你等等。”梅菲斯紧急叫停,发现自己的声音是如此尖锐,“你怎么赶走仔仔的?”
葛培森忙道:“你一定要相信我,我什么都没做,但醒来就发现自己变成了仔仔,而且全身不适。我至今还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你如果不信,可以去打听我这个人,我从来不迷信,也不是科学怪人。但不管我主观怎么样,客观上,仔仔因我而灵魂消失,只留下□□。”他将一杯咖啡放到米线面前的茶几上,勇敢地直视米线愤怒的眼睛,道:“然后我实在忍受不了病痛折磨,想方设法自杀——我是自杀,而不是失足坠楼——又毁了仔仔□□。我没想到这一跳反而又回到我自己□□。过程就是这样。”葛培森心里其实有千言万语,尤其是很多当时的感受和考虑想与米线分享,但是他选择最简单最直接的,他不想用复杂的纠葛来回避问题,一就是一,二就是二,对待米线,他必须诚实,米线已经被他害了太多,米线只需要真相。他拿着自己的一杯咖啡,坐到米线对面,等待米线裁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