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衣传》赵子川

18、换

　　上午学习完，凉诗琴第一个走出了学堂，那不苟言笑高高在上的姿态唬得丫鬟小厮们闪在一边不敢造次。我则慢一步跟上凉诗琴的步伐，把众人丢在后面，更加不会知道大家在我们的背后是如何的挖苦、嘲讽。最后还是大小姐提醒了句不要误了时辰才众鸟高飞尽。
　　一路上，凡是有下人向凉诗琴行礼，她都一改往日的温和态度，仿佛没有看到众人一般，昂着她那骄傲的姿态离开。惊得我有些不敢相信，不过数日未出门，便已经换了个人似的。下人们倒是十分习惯主子们不可一世的态度，自顾自的行完礼便离开。反倒是我这个旁人看着凉诗琴的突变，心生疑惑。再跟上凉诗琴的步伐时，发现她并没有回自己的院子，看方向，是六奶奶的院子。我想开口问一问凉诗琴的打算，但是看她步步生风，跑到嘴边的话立马又咽回了肚子里，只好默不作声的跟着她。
　　凉诗琴没等召唤亲自来到六奶奶的院子，院子里的宝珠期初一愣，但是很快又淡定了下来行了礼 ，继续给鸟笼里的画眉鸟填食。凉诗琴也没有关注过宝珠，直径往六奶奶的屋子走。我正准备跟上，却被一旁的宝珠喊停。
　　“主子们的话，岂是我们这等下人可以随意旁听的。”宝珠依旧做着自己的事，连看都没有看我一眼。
　　宝珠的话就像一句咒语，把我定在了原处；就像一座大山，顿时压得我喘不上气。抬眼，看着紫鹃从屋子里走了出来，把门轻轻地带上门，我用余光瞟了眼宝珠，心道不愧是老丫鬟了，主子们的心思的确比我看的通透。看紫鹃都退下了，我便乖乖的把身子移在一边，眼睛观望着六奶奶的屋子，静候佳音。
　　没过多时，凉诗梅和瑞雪前后脚进了院子。期初看到我，凉诗梅呆了一下，再看到六奶奶紧闭的房门，什么也没有说，径直回了自己的屋。倒是瑞雪看见我，眼睛里藏不住的厌恶，见主子凉诗梅都没有发话，自然不敢太嚣张，只能用怨毒的眼神射杀我，然后跟着凉诗梅进了自己的屋子。进屋之前，瑞雪还不忘向我狠狠地“哼”了一声。
　　我倒是见怪不怪的候在原处，耳边还有宝珠哄着近期六奶奶的心头好——画眉鸟，进食。听说这只鸟原本是二奶奶的。六奶奶去二奶奶处谈心时看见便喜欢上了。随后为着这只鸟儿又去了二奶奶几次，好话不知道说了多好，捧得二奶奶眉开眼笑，一高兴，便把鸟儿送给了六奶奶。这只画眉鸟便成了二奶奶和六奶奶的纽带。二奶奶时不时来这看看它，六奶奶时不时带着鸟儿去二奶奶处坐坐。因着这只鸟儿，二奶奶和六奶奶的关系越加的亲厚了。
　　当紫鹃被六奶奶招进时，我立马挺直了腰背，看到紫鹃再次出来时却是向我道：“腿脚跑快点，让厨房赶紧上午饭，今儿个六院两位小姐都在，多备点菜色。小姐们吃了还得去上课。”
　　听到这句话，我拔腿就跑，心里咕隆着六奶奶都留凉诗琴吃饭了，看来母女俩的间隙已经好了。乐出花来的我脚下生风，秋风扫下的落叶被我踩得咔吱作响。
　　午饭时间，我站在凉诗琴的身后，凉诗琴坐在六奶奶的右手边，而凉诗梅坐在六奶奶的左手边，瑞雪立于其后。
　　看到饭桌上三母女静静地进食，虽没有过多的温情话语，也没有激荡的刻薄调侃，倒是比平时里温馨的多了。顺势瞟到了瑞雪，她也正巧看到我，立马扬起她骄傲的头颅，用眼神看了看凉诗梅，再用不屑的眼角瞥了眼凉诗琴，自鸣得意。我知道她是在向我炫耀，如今坐在六奶奶左手边的是凉诗梅，不再是昔日风光的凉诗琴。我却不以为然。看着凉诗琴从容有度的进食，挑了不少菜，吃了一碗饭，还喝了半碗汤，比昨日吃得多，我的心情自然愉悦了起来。
　　饭毕，六奶奶先开了口：“就在这儿小憩，一会儿跟着诗梅一起去上课吧。”也不等凉诗琴回话，六奶奶先起了身回房午休了，紫鹃紧跟其后。
　　凉诗琴略微点了点头，冲着凉诗梅一笑才起身。我没看到凉诗琴笑得如何，却看见凉诗梅突然脸色一白，有些受不住的样子赶紧起身离开这危险之地。这会儿凉诗琴才起身端正衣冠移步回屋。我和瑞雪则留下来收拾碗筷。
　　“哼，不要以为六奶奶让你们留下来就不再怪罪你们。”难得捡到机会的瑞雪岂会放弃了打击我的时间，“我可是听得真真的，六奶奶不许七小姐再学古筝了。”抬起盘子的瑞雪正好站的比我高，居高临下着，“你就乖乖的祈祷，你的主子莫要再兴风起浪。”不等我反驳，瑞雪已经秉着高姿态离开。
　　看着她难得的高不可攀的背影，我心里不屑一顾的笑了。我要的从来不是凉诗琴成为众人的焦点，而是她能平平安安的过完此生。至于她身处什么位置，只要不害及性命，地位低点又有什么可怕的。凉府这么大，姨奶奶这么多，少爷小姐这么多，没有哪一个能花开百日红。今日你唱罢，明日我来演。凉府就像一个华丽的大戏台，姨奶奶也好，少爷小姐们也罢，个个都在拼尽自己的技能，只为了博得看台下老爷一个人的欢心。看着凉诗琴被捧上了天，也看到了她被坠落到了地。生病这么多天，也未曾见过老爷派个人来问候一两句。徐大夫也不过是受了这份月钱。真心待凉诗琴的，一只手数的出来吗？我茫然的看着自己油腻的五指，不知道该从哪根指头开始数。
　　收拾好饭厅，瑞雪先一步离开，跨出门时还不忘回首恨我一眼。我想，瑞雪和紫翠得势的劲头今年别想消停了。只能好好规劝冬儿别惹她们，免得惹了一身骚，污了凉诗琴的空气。
　　我轻轻地走进凉诗琴的屋子，她正靠在床边，手里捧着一册书看得仔细。我好打扰她，我静静地退在一边。
　　“更衣对我失望了吗？”凉诗琴开口时并没有把眼睛看向我。
　　我一愣，然后向着凉诗琴躬身，本想喊一声“诗琴”，但是想到这里是六奶奶的院子，隔墙有耳，只能照旧：“七小姐严重了。”我怎么会对凉诗琴失望？从何谈起？没有保护好她，才是我对自己最大的失望。
　　凉诗琴的眼神越过泛黄的书看我恭恭敬敬的模样，眼里流出比哭还要伤心的孤寂。看我要起了身，凉诗琴赶紧用书挡住了自己失落的表情，我自然是没有瞧见，还在想今儿个凉诗琴怎么了，做的事、说的话，我都无法理解。
　　“我乏了。”凉诗琴把书往旁边一递，我立马上前接住，还没看清凉诗琴，她就已经侧身睡下了。我只好把书规规矩矩的放好，站在一边随时听候差遣。
　　凉诗琴侧了身子，两只水灵灵的大眼睛渗出了水渍，耳畔还残留着方才六奶奶对她的告诫：高处不胜寒。
　　经此一事，凉诗琴深深地明白什么叫树大招风，恩宠越高危险越大。即便不是中人挑唆的笨蛋凉诗梅向深谙豪门勾心斗角的六奶奶告状，故意受此一劫，损了身体，坏了古筝，剥了面子。凉诗琴终会因为坏了规矩，破格赏院，恩宠过高，迟早被拉下光环的塔尖。没了老爷的照拂，凉诗琴也许会摔得比现在还惨。现在不过是自断一臂，废了古筝，总比以后和八奶奶用古筝争宠闹了笑话，成为大家谈笑的诟病要好。但是这些深宅大院里的污垢，若不是六奶奶亲自给凉诗琴剖析，凉诗琴又岂会领悟的这么透彻。和六奶奶一席话后，凉诗琴突感自己满身污浊，尽是洗不去，自娘胎里便带着的，会跟着自己一生的狼狈。那些不堪不过是被锦衣包裹住，才不被外人瞧去。凉诗琴下意识拢紧自己的衣衫，怕这样的自己被我看去，被我弃如敝屣。
　　候在床边的我只看到凉诗琴乌黑的秀发搭在瘦弱的肩头，不知道经历了这几天的起起落落，她是否能得了好眠？她是否还需要我的宽慰？思来想去我决定趁下午凉诗琴上课之时，得找个时间继续替冬儿当值。
　　午休过后，听到宝珠喊了一声，凉诗琴利索的起身。从她的脸上我看不出任何表情，一副浓淡皆宜，哀喜不论。不及细想的我赶紧给凉诗琴着好衣装。
　　凉诗琴才踏出门，我便看到凉诗梅已经不耐烦的候在院子里，瞧见凉诗琴，便领着紫翠走了。
　　我正准备走时，发现凉诗琴没有动静，还以为差了什么，准备开口时，凉诗琴又走动了起来。我便跟上。一路上，凉诗梅和紫鹃走在前面，凉诗琴领着我在后面。大家都不曾开口。穿过□□小道，金灿灿的菊花铺天盖地的开了。
　　到了家塾，我正准备跟着凉诗琴进去，发现她停下了步子，我也停了下来。突然，凉诗琴平平淡淡的道了句：“去换冬儿来吧。”
　　看着凉诗琴说完便起步离开的背影，渐行渐远。我今天真的有些没有搞懂凉诗琴的一举一动，杵在那里，第一次被凉诗琴叫换他人，茫然不知所措。

作者有话说

　　哎。。。我也茫然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