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纳粹的心脏地带》多年前的余音

10、到汉堡去

　　到1939年春天，德国犹太人的情况比1938年糟透了的水晶之夜有所好转。姑妈的来信也证实了这一点。我又到巴黎游历了几个月，满心想着是否能在法国找个教习之类的工作。不过总是蹉跎。在这期间我又遇见了几个姑娘。我总是很讨女孩子喜欢的。我和她们之间当然不是像和爱华那样相处了那么久，却只亲吻那么简单。但也都是露水浮萍，各走各路。我在巴黎认认真真老老实实地想了一下我的前途。过去我是游学，现在我26岁了，应该稳定下来了。我忽然想是不是应该报名参加英国皇家空军。战争的阴影总是在欧洲飘荡。而在遥远的亚洲，残酷的真实的战争已经打了2年有余。

　　我不由得又想到了爱华。我有时会想到她。想到我们共度的那彬彬有礼最后又荒谬收场的一个月。她像一个谜似的无从猜测，如一阵清风似的从我的生活中消失了。在拿定主意之前，我想到汉堡去看望一下姑妈。她是我在这世上唯一一个亲人。如果我加入了皇家空军，保准找不出一大块时间再去探望她了。

　　我到达汉堡时是个雨天。

　　海边，停泊着各国货轮，白羽红喙的海鸥在介乎宝石蓝和翡翠绿的海面上飞翔兜圈。到处挂着用近乎透明的粗棉布做成的极大的红旗在飘扬，露出中央白圈里一个黑色大卍字。无论在公园的长凳上还是在电车上，都能看到反对犹太人的标语。

　　我给姑妈家里打电话，电话里乱哄哄的，仿佛在搬家。不知过了多久才传来一个疲惫苍老的声音：“谁？”

　　“姑妈，我是吕西安！”

　　“什么？吕西安？你怎么这时候来了？”

　　“姑妈，我来看望您。您不希望我来么？”

　　“你这个鲁莽的孩子！”姑妈的声调显得那么古怪，“你不能到这里来。晚上，到这个餐馆，我们见面。”......

　　雨后黝黑的天空下，路面被雨水洗得发亮。街上空荡荡的少有行人。空气阴冷、潮湿。我按照姑妈给的地址来到一家小餐馆。推开门，在一个阴暗的角落里，我看见了姑妈。她原来显得比实际年龄年轻得多，而且打扮入时，现在却像一个猥琐的老太太。

　　“吕西安。”她左右望了望，压低声音呼唤我。

　　“亲爱的姑妈。”我走过去，也莫名其妙地压低了声音，吻了吻她的脸。

　　“你怎么在这个时候来德国？”她满怀凄恻地指责着我，“你这个傻孩子！”

　　“姑妈，到底出了什么事？您的房子呢？”

　　外面又飘起了细雨，餐厅另一角有几个德国年轻人在喝酒。姑妈不安地看看他们。

　　“根据一个紧急法令，我的房子被托管了，可以不经我同意随时出售。所幸的是有一个享有外交豁免权的美国大使馆武官借住，除去掮客的租金和按规定缴纳的税，我们还能收到一些钱。今天我们就在搬家，打算先在旅馆住一阵子。”

　　我们就这样沉默了许久。屋顶令人窒息，四周的墙像座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