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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Charter 5 ...

  •   军事基地炸了。
      也许人生总是祸不单行,不待江淮远从中捋出来什么信息,桑纳的防空警报就响了起来。江淮远在明明灭灭的红光中皱起眉,迅速接入军用频道,低声问:“怎么回事?”
      “报告统领,有……有敌袭!”

      江淮远站在窗边没动,精神网悄然接入了停在外面的承光。他闭上眼,脑海浮现出早就烂熟于心的环境轮廓:防御塔的灯光、执勤的士兵、机甲收发室的滑轨……以及熊熊燃烧的大火吞噬枯草,能想象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再往远处接近X-19的北极,群山连绵不断,上面覆盖着终年不化的积雪……
      精神网一路蔓延开来,终于捕捉到了不速之客。

      江淮远霍然睁开了眼。
      ——几乎已经消失殆尽的星际海盗,居然在这个时候卷土重来了。

      .

      警报响起时,易峥的机甲刚刚离开滑轨。他当初在联盟军校就没怎么接触过机甲,回来后又一直俗务缠身,天天疲于奔命,以至于现在还停留在需要滑轨启动的阶段。拜突如其来的警报所赐,易执政官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和机甲精神网的连接断了。
      然后机甲启动了自动保护程序,就地降落在了滑轨外五米处的地方。

      易峥:“……”
      他好像开不走了。
      他坐在驾驶座上想了半天,也没有找到一个不用搭理江淮远就能解决的办法。最后易执政官一咬牙,决定这张老脸不要也罢,给江淮远发了个通讯请求过去。

      那边很快接起:“易峥?”
      易峥:“姓江的我跟你说我可没想……”
      “你赶紧回来,”江淮远打断他,“有敌袭。”
      “卧槽不是演习吗?”易峥探头朝外面望去,远处已经是一片火光,刺耳的警报声接连起伏,打破了桑纳洪荒一般的寂静。易峥咽了口唾沫,艰难的问:“不是……敌袭这种大事,你不找联盟来的大佬,找我干什么?我总不能给你打仗去吧?我上前线万一光荣了。姓江的你就是谋害执政官……”

      江淮远冷冷道:“搬人。”
      易峥:“???”

      “那些酒里面被下了药,”江淮远说,“具体是什么我不清楚,现在这群人基本上都没战斗力了,你说的联盟大佬喝得最多。”
      易峥隐隐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敌人多少?你挡得住吗?”
      “四五十架机甲吧,差不多是我们两倍。离这里最近的是塔克尼亚,那里留守的人不少是不少,但有能力驾驶机甲的没几个,而且负责人是个流氓,根本靠不住。”江淮远冷笑一声,“知道更坏的是什么吗?我刚才联系了桑纳原来的军阀,叫麦迪逊,他说为了抵挡我们,已经把所有电磁炮和粒子炮都打完了,我们拿什么防空?用激光?”
      “那你——”
      “放弃桑纳,全军撤回塔克尼亚防线,”江淮远说,“你和没喝酒的带人先走,我留后面掩护。”

      .

      外界的喧嚣迅速远去,窗外无边长夜被刺眼的白光所取代,人声与警报声一起归于混沌,唯一清晰的就只剩下周身的寒意。
      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也即将与这混沌融为一体,强烈的困意席卷上来,他却不敢合眼,兀自强撑着,任凭意识逐渐模糊,最终坠入回忆的深渊。

      “我们剩的不多了,不知道还有没有用……”
      “不够就再想办法,这个药我们必须拿到,实验要是出了问题我们都得……”
      “嘘,小声点,他好像听着呢……”

      谈话的尾音犹如落入水中的石子,激起一阵水花便消散了,水波则一圈圈扩大,向凹凸不平的河岸奔涌而去。
      时间的齿轮再度转动,意识在经历了徒劳的挣扎后,同实验室显示屏上的日期一起,奔向了更遥远的过去。

      白光愈加强烈,其中所有人与物都只剩下了朦胧的影子,丧失了原有的颜色和生机。他被那片白光刺得睁不开眼,却不知为什么,清楚地看见了身边的人。
      那人低着头,漆黑的眼睛无声地俯视着他,神情略带悲伤,就像是面对一个久别重逢的故人。

      “他不该存在,这不是我想要的结果……”那人长叹一声,也不知道是说给谁听,“他们也不会放任不管的……南溟,他们一定会把最后一支南溟拿出来,就是不知道结果如何……”
      “我不知道我这么做谁对谁错,也许一开始我就不该答应那群疯子……”那人调出仪器的显示光屏,飞快地输入一段极为复杂的参数,然后面对着它沉默了片刻,终于下定决心,将其设成了隐藏模式。
      他想说话,却怎么都开不了口,只好看着那人脱下白大褂,举步走向看不清的远方。

      “记好了,那个药叫南溟。”那人突然回过头,面孔在白光中开始模糊不清,“失路之人,关山难越……【注】”
      他想要叫住对方,想要看清对方的脸,然而那人只是淡淡地说了句“再见”,便消失在了虚无之中。这回除了铺天盖地的冷冰冰的白色,连影子也看不见了。

      别走,他想,别丢下我一个——
      求你——

      “……霍连?”
      桑纳的夜色重新渗入他的视野,意识在这一瞬间完成归位。霍连急促地喘了口气,上半身迅速后倾,与来人拉开距离——这是个防御性极强的动作。

      “……”江淮远觉得自己看上去也不像不法分子,对方这反应简直莫名其妙,碍于身份又不好直接发作,便怀疑地问:“你做噩梦了?”
      “南溟……”霍连低声说。
      江淮远:“什么?”

      “那个药叫南溟。”霍连不想多说,随口应付一句便抬起了眼。这时他才发现周围已经没什么人了,江淮远站在桌子对面,黑发下隐约露出耳扣的边缘,应该是正和谁说着话。
      警报声此起彼伏,霍连微微放松下来,做了个深呼吸,问道:“出事了?”
      “敌袭。”江淮远强行压下心中的疑惑,简明扼要地说:“桑纳收不住了,需要紧急撤退。”

      霍连的精神因为药效有些涣散,反应速度不知道比正常状态下慢了多少,因此他沉默了几秒,才问道:“所以现在……要走了?”
      江淮远淡淡地“嗯”了声:“你还能走吗?用不用扶你一把?”
      霍连:“不用。”

      他撑着桌子站了起来,眉头无意识皱起,眼睫垂下的阴影盖住了眼底的阴霾。足足过了好几秒他才拢了拢衣服,轻声说了句“不好意思”,缓步从江淮远身边走过。
      江淮远下意识想要扶他一把,手刚伸出来又顿住了。他回过头,目送霍连一步步走进了呼啸的寒风中。

      其实他也犹豫过的。
      强敌入侵,军备匮乏,高层几乎全部丧失战斗力,下药的内鬼还没找到,所有人都等着他的命令——在这种情况下,对于霍连这个巨大的不确定因素,也许直接解决掉才是最好的办法,毕竟以后可能再也没机会了。

      江淮远屈手抵着下巴,修长的手指在太阳穴上轻轻点了点。门大敞着,风从外面倒灌进屋内,大肆扬起他的风衣下摆,连光线似乎也在晃动。
      但他为什么没有那么做呢?
      因为他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暴君?
      因为这样容易被人背后嚼舌头?

      江淮远试图为自己找一个理由,耳扣里却不合时宜地响起了有人接入频道的提示音,紧接着易峥极具辨识度的嗓音传入了他的耳朵:“姓江的你是死在上面了吗?!这么多人在下面等着呢,你就扔下我们跟联盟大佬私奔了是吧?我跟你说你这个……”
      易峥猛的止住了话音,以江淮远对他的了解来看,这个怂货应该是撞上了刚刚下楼的霍连。
      “军用频道禁止喧哗,闲聊请移步。”江淮远淡淡道,顺手禁了易峥的言,这才转身离开。

      .

      “姓江的你凭什么禁我言?我好歹也算个政要,议会那帮人天天指着我吃饭呢,你随手禁言,都不给我留点面子……”
      江淮远没搭理易峥,他双手抱着胸,精神网悄无声息地蔓延开,最终在触碰到海盗精神网的前一刻收了回去。
      这里大部分驻守的军队已经撤走,但那些海盗却还都停留在原来的地方,动都没动一下。
      他心里隐隐升起来一丝怀疑:难道对方不是来打架的?

      “……还有心思滥用权限,姓江的你果然一点都不担心吧?”易峥啧啧两声,“统一大业马上就要败到你手里了,你就直接把地盘拱手让人?”
      “他们未必是来抢地盘的。”江淮远猝然转向他,“X-19已经好多年没出现过海盗了,我们一直想要统一,最重要的就是地盘,早就养成了思维定式,但是对于星际海盗……抢劫也就算了,可桑纳情况你也知道,他们不去姚城不去宛南,来这鸟不拉屎的桑纳干什么?”
      易峥:“哎……”
      “不是地盘……”江淮远重复了一遍,目光投向遥远的天穹。这个晚上没有星星,黑到发蓝的夜空中,只有一轮孤零零的人造月亮挂在那里——之所以起这个名字,据说是为了纪念再也回不去的公元时代。

      记忆沿着时间的洪流溯洄而上,直到半个小时前——
      “不是酒,是刚才有人送来的葡萄汁……”
      “说是感谢您统一了X-19。统领您也知道,他们这地方温差大,葡萄特别甜!”
      “可是您也喝了!”

      “……那些葡萄酒能通过安检,送到我面前,本身就有问题。”江淮远轻声说,“除了军中存在内鬼,我想不出来其他可能。”
      易峥“唔”了声:“你怀疑海盗也是内鬼招来的?可是他在你这里能当个高级军官,到了海盗那边就得天天睡在机甲上,生活条件可不止差了一星半点,没道理啊。”
      他又补充道:“其实我认同你的内鬼一说,但是他可能……怎么说呢,原来不一定是海盗的人,可能就是今天晚上有什么事刺激了他,然后他就觉得你小年轻没经验瞎办事,道不同不相与谋嘛,他就决定弃暗投明了。”
      江淮远心里并不认同易峥的用词,但他很有涵养地没有打断,只是沉默着点了点头。

      “不过除了钱和官位以外,一个人叛国的原因也有很多啦。比如他爱人在敌国啊,比如他对本国苛政不满啊,比如他上司——就像你这种——天天欺压他啊,或者干脆再扯淡一点,他内心感受到了神圣的召唤……”易峥喋喋不休了半天,在江淮远耐心告罄之前及时住了嘴,“如果真的是内鬼,我比较倾向于他以前接触过海盗,所以他知道怎么联系对方,然后今天晚上又……”
      他顿了顿,突然有了猜测:“——卧槽不会是因为联盟大佬吧?”

      江淮远皱了皱眉,正想说话,还没开口就被易峥打断了:“姓江的我给你分析一下,首先你不用否认,内鬼肯定是有的,本来军队招人就没条件查人家祖宗八代。他叛变不是为了更好的新生活,而是因为今天晚上出了什么事,这个事八成就是联盟大佬来了,你还作死地代表X-19接纳了他……如果以上推测成立,那是不是也就是说,军队高层里面有人认识大佬?——或者说,最起码远远见过一面?”
      霍连之前从未来过X-19,易峥也只是在联盟军校的历史选修课上见过他的照片,那么其他人又是在哪里见过他?

      江淮远问:“你听说过南溟吗?”
      易峥:“……南什么?”
      “南溟,霍连说是那个药的名字。”江淮远说着,精神网再次扩展,确认海盗依旧没有动作。他想了想,对易峥打了个暂停的手势,打开个人终端,给麦迪逊发了一条指令,然后打开了军用频道的麦克风功能:“警报解除,桑纳的管辖权交给麦迪逊。所有人到塔克尼亚基地集合,由后勤人员统一安排治疗。注意,”他顿了顿,语气陡然严厉起来,“禁止私自联系医生!禁止离开基地!等到所有人醒来后立刻集合点名!任何人不得缺席!”

      光屏收成一束没入了终端,江淮远眼中倒映的微光也跟着消失不见,似乎他眼里最后一丝温度也失去了。他沉默了一会儿,说:“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但霍连认识,那么这个南溟,是不是来自联盟?内鬼又为什么有这种药?”
      易峥罕见地没了词。
      “而且……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江淮远皱着眉,“霍连喝的酒最多,受到的影响应该也最大,但我看他的样子,好像……”

      他刚想说“一点事都没有”,脑海中却率先浮现出了霍连惊醒时的反应——上身迅速后仰,神经紧绷,甚至意识还没有完全归位就摆出了戒备的姿势,看清对面是他后才慢慢放松下来。
      那分明是他潜意识里就带着的警觉与怀疑。
      是不是有那么一瞬间,霍连想要向外界传达什么信息?
      “南溟”这个词,代表了什么?

      “……其实还是有影响的吧,”易峥迟疑着说,“我一直在底下,除了你大佬就是最后下来的了,我看他神志好像不怎么清醒,问都没问就跟着你的人走了。”
      “走了?”江淮远一惊,“去哪儿了?”
      “我怎么知道,这不是你命令的吗?”
      “我现在谁都不敢信,怎么可能把霍连交给他们——我本来打算让你带他走。”

      易峥已经无暇关注“带霍连回去”这个光荣艰巨的任务了,他低声骂了句,问:“所以那个擅自把人带走的……诶卧槽我不熟悉你们军队里的人,离得太远我也没看清他长相,不过大佬相信他,应该是见过面……姓江的你好好想想,有没有谁一直劝别人喝酒,自己却一点也不碰的?”
      杜衡,这是江淮远的第一反应——正是杜衡骗他说那是葡萄汁,才有了后面发生的一切。

      他记得他那时候有些哭笑不得,一方面觉得对方为了让他喝杯酒实在是禅精竭虑,另一方面统一了庆祝一下也未尝不可,于是他摆了摆手,说:“下不为例。”
      然后他就看着杜衡转过身,大声宣布“禁酒令解除了”,斟满一杯给霍连递了过去。
      以霍连表现出来的好涵养,面对这一份来自刚认识的人的“邀请”,显然不可能拒绝。只是他不知道,那“特别甜”的葡萄酒里藏着毒/药,虽不致死,却也够用了。

      “……不对,”江淮远终于反应了过来,“他的目标,从一开始就是霍连。”

  • 作者有话要说:  注:关山难越,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王勃《滕王阁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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