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48、Chapter 48

　　江淮远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他回头望去，曾经偏远星球来的青年精神力被人为干扰，他渐渐分不清现实和梦境，在那个特定的时间点，走进了米德詹森的实验室。
　　“要是早知道，”他想，“你不用这么辛苦算计，我也会……”
　　可那时候他还沉浸在联盟辉煌的军事史中，连近在咫尺的阴谋都没有嗅到。唯有半梦半醒间瞥见的那双眼睛，被他记了好些年。
　　以至于五年之后，他再次见到对方，那种近乎荒诞的熟悉感就冒了出来。

　　江淮远向来不信宿命，但在霍连的事上，他却罕见地有一种……冥冥之中的感觉。
　　冥冥之中，自有天意。天意制造了诸多巧合，让他这个本来置身事外的旁观者，误打误撞触碰到了联盟的秘密。
　　某些秘密不该被掩藏，某些人他也不该错过。

　　霍连突然叫他：“江淮远。”
　　江淮远慢半拍地转向他，这才发现霍连已经不知不觉地离开了落地窗，站在他面前了。
　　两人一站一坐，霍连略低着头，江淮远的视线自下而上，能清晰地看见他微微蹙起的眉，以及眼睫翘起的弧度——他眼里若有若无的笑意此时没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极为认真的神色。
　　故事讲完了，就该回到正题了。

　　江淮远突然忐忑起来，抢在霍连前面说：“我说了这就是个通知，你不用……”
　　“你怎么就不明白呢？”霍连说，“我们两个之间，有问题的那个……明明是我才对。”
　　江淮远：“？”

　　“第二人格和思想钢印的事，你现在都知道了。”霍连语气平静，仿佛讨论的话题与他毫不相干，“我很多时候都身不由己，没有办法许诺你好的未来，相比之下，死简直太容易了……我没有资格做这个决定。”
　　江淮远冷漠地想：“啧，意料之中。”
　　尽管早有心理准备，他十指仍不自觉地用了力，手关节隐隐发白。
　　“所以选择权还在于你——选择你刚才的话，现在还算不算数。”

　　江淮远猝然抬起眼。
　　他看到霍连专注地看着他，眼底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像是鼓励，更像是期待。
　　他几乎脱口而出：“一言九鼎。”
　　紧接着江淮远又补充道：“你说的那些，我无法亲身体会……但你能不能，别那么无所谓？死很容易，可你要是好好活着，说不定就能找到两全的方法……反正我这么希望。”
　　霍连定定地看了他一会儿，继而失笑道：“和那家伙说的一样。”

　　江淮远顿了顿，很快意识到“那家伙”指的是谁——那个霍朝人格。
　　霍连显然没听霍朝人格的劝，估计换个人来说他也不会听，江淮远没有让步：“他说得对，你应该……”
　　霍连打断了他，微蹙的眉毛舒展开来：“可我更愿意听你的。”
　　这回江淮远反应慢了半拍，他足足愣了好几秒，终于领会到对方表达的意思。心里的雀跃后知后觉地升起来，瞬间淹没了原本纷乱的思绪。江淮远嘴唇动了动，一时间竟连话都不会说了。
　　霍连：“你不用这么小心翼翼，因为……”

　　他顿了顿，试图寻找一个合适的形容。
　　感情上太过小心翼翼，就近乎卑微了。
　　可是你卑微什么？该自惭形秽的是我才对。
　　他双手按住椅子扶手，慢慢地弯下腰，两人距离拉进，江淮远这人清心寡欲太久，完全禁不住撩，正襟危坐，一动也不敢动。霍连甚至能听见他逐渐急促的呼吸声。
　　霍连到底也没找到理想的形容词，后面的话他没有说出口，只是感慨了一句：“承光……好名字。”

　　他说话的时候几乎贴着江淮远的耳朵，江淮远本就没有情商，这么一来智商也直线下降，满脑子都是粉红泡泡，根本顾不上霍连的前言不搭后语。
　　霍连微微偏过头，他嘴唇的温润掠过江淮远的侧脸，两人呼吸交缠，他那些说不出口的告白，都埋藏在了这个温柔的吻中。

　　我的出生是一场阴谋，黑暗凝成牢笼，环环相扣，密不透风。我在其中犹如困兽，哪怕拼上性命，结局也不尽人意。
　　我每一天都计划着死亡，直到我遇到了你。
　　你从光明中走来，身上仿佛也带着光。
　　你必将走到光明中去。
　　这条路注定不平坦，如果能让我追随其中一段，即使无法亲眼看到曙光升起……也应该不虚此生了吧。

　　.

　　联盟。
　　政府骨干的办公室，是整个法兰安保措施最严密的地方。林卿卿十分配合地过了安检，对安检员笑了笑，轻声道一句：“辛苦了。”
　　这下安检员反倒不好意思了：“对不起，耽误您时间了……林先生吩咐给您开绿灯，但他办公室里现在还有其他人，您现在过去，可能不是很方便……”
　　林卿卿弯起眼：“方便告诉我是谁么？”
　　安检员当然知道她和林青海的关系，林青海是典型的女儿奴，在他的地盘惹他女儿，无异于找死——好在大小姐性格不温不火的，有教养懂礼貌，没有被惯坏实在是奇迹，当然这也是他们下属的福音。
　　“是阿比盖尔女士。”

　　林卿卿笑容有片刻的僵硬，她点点头，轻声说：“我过来的事，请先不要通知林先生。”
　　她缓步走到门前。
　　林青海在公众面前收拾得挺精神，其实是个懒癌晚期，仗着外面安保措施做得好，经常连办公室的门都懒得关。
　　这回门居然锁上了，不知道他和阿比盖尔在里面讨论什么机密。

　　林卿卿在这里一路绿灯，可以直接扫虹膜进去，但她犹豫了一下，避开了和摄像头的眼神接触。
　　她打开终端，接入这扇门的权限，关闭了开门的消息提示。
　　她这才抬起头。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屋内灯光汇聚成一条光带，从门缝透了出来，连同里面隐隐约约的谈话声：
　　林青海：“你确定？”
　　“确定。”阿比盖尔的回答很坚定，“这件事我早就知道，现在拿出来告诉你，肯定是有把握……”
　　“不，”林青海说，“你只是想拿它说服我。”
　　阿比盖尔似乎笑了，没否认：“对。”

　　门外林卿卿皱了皱眉，她大概猜到他们讨论的是什么了——她也正为此事而来，没想到被阿比盖尔抢了先。

　　林青海：“我对米德詹森的意外表示很遗憾，不过这种事，早在你们篡改钢印内容的时候，就该做好心理准备了。”
　　阿比盖尔：“谁想的到霍骁背地里搞小动作呢？他的心不在我们这边，对我们都没好处。”

　　林卿卿心想：“猜错了。”
　　目前联盟对X-19态度暧昧不清，在公众面前宣称霍朝上将在X-19附近失踪，怀疑被对方扣押，但处在政府中心的人都看得明白，这是打算收拾X-19了。
　　阿比盖尔是坚定的主战派，而林青海在议会上没有表明态度，林卿卿本以为她是来劝说的。
　　那么他们讨论的又是谁？

　　“这可未必，”林青海说，“那孩子我见过，聪明得可怕……他知道他的经历是谁施加的，与我们无关，该担心的是你们。”
　　这回阿比盖尔确实笑了，林卿卿在门口都能听出来她笑声里的不屑：“是，这事你没参与，但詹森也是鸽派的啊，当初他加入方舟计划不还是你们鸽派要求的吗？现在又觉得无辜了？哈！别说你不知情！”
　　林青海默然。
　　“林青海，我直接说吧，方舟计划除了霍朝，联盟所有人——不管是参与的，还是沉默的——都有罪。万一秋后算账，一个都逃不了。”阿比盖尔继续说，“现在唯一能压住他的就是钢印，要是没了钢印，哪天他再杀回来，你觉得他会仁慈地放过你们？”
　　林青海问：“你打算怎么办？就算知道詹森是他杀的……别忘了，霍骁还带着机械之心的余孽，至今也没找到。”
　　“不是没找到，”阿比盖尔说，“是他故意放走了。刀不是那么好锻的，必须把他带回来，时时刻刻看着才能放心。”
　　林青海突然问：“那X-19怎么办？”

　　门外的林卿卿心里一紧。
　　她不知道讨论的那个“他”和X-19什么关系，但直觉告诉她，林青海恐怕要被说服了。
　　她到底晚来了一步。

　　阿比盖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你还记不记得，那个X-19的交换生？”
　　林青海：“易峥？”
　　阿比盖尔没想到他说的是这个名字，不由得愣了一下。
　　林青海立马反应过来，也不解释：“那就是江淮远？”
　　“对，詹森被杀的时候，他就和江淮远见过了。江淮远家里不简单，在X-19本地势力很大。现在他越过虫洞，在那里坠毁……两人肯定已经见面了。”阿比盖尔顿了顿，说，“我担心的是，江淮远的父亲，江劭钧。”

　　江劭钧，X-19本地富N代，前联盟成员、星际导弹最重要的元勋。半个霍朝故人。
　　如果他们碰面，恐怕方舟计划的秘密，就要瞒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