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负时空》风未裳

100、Chapter 100

　　“是的，是的，不可否认，我们确实经历了一段非常困难的时期，但好在，我们都挺过来了。”对着镜头，女主持人露出八颗牙齿的标准微笑。作为一名家喻户晓的主持人，她已经不知道主持过多少个综艺了，但接下来出场的人物不同于以往的明星小鲜肉，让她有些紧张，“今天我们节目组三生有幸，邀请到了军方的前任统领，同时也是我们X-19的最大功臣——江淮远统领！”
　　伴随着台下的尖叫声，巨幕缓缓拉开，天花板上的聚光灯纷纷转过头，灯光如同瀑布般倾泻下来，照在舞台中央的那个人身上。
　　那个人身上穿了一身藏青色风衣，没扣扣子，露出里面的定制衬衫，下面则是剪裁完美的深色西裤。他笔直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兜，一个字没说，却浑身上下都给人一种压迫感——不仅仅是因为他这一身行头的价格。

　　女主持顿时心里更方了，出于职业习惯她扫了一眼观众席，以此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江淮远于星河纪元97年接任统领之位，那时候的情况大家都知道，大气层外有海盗虎视眈眈，而陆地上也不太平……”
　　她婉婉的声音将观众带回了八年前，X-19最困难的一段日子。一声没吭的江淮远也被她勾起了回忆，心里暗暗开始梳理时间线。
　　97年他回到X-19接任统领，花了三年时间逐步瓦解掉原来军阀的统治，直到100年的那个夜晚，他准备攻下最后的桑纳，却有不速之客自虫洞另一头而来。
　　然后是101年中，他与联盟第一次交手，结局惨烈，X-19永远失去了最热爱它的执政官。
　　后面……没过太长时间，应该是两个月吧？谁也没想到联盟这么快又打通了虫洞，第二次……第二次X-19原来的行星坠入虫洞，他和霍连掩护民众撤离，但是……
　　他侥幸活了下来，再睁眼就到了联盟。帮霍朝收拾了联盟那堆烂摊子之后，他再次回到故乡，处理掉不自量力的反叛军，直到102年，他与霍朝兵戎相见。
　　而现在，已经是105年了。
　　江淮远沉沉地呼出一口气。

　　那时候格瑞丝的话给他一点不切实际的希望，他疯了一样，满宇宙的找也许根本不存在的生态舱。格瑞丝想劝他又不敢，只好带着部下沉默地加入了寻找。然而这里刚经历一场大战，放眼望去全是茫茫残骸，根本分不清哪是机甲哪是行星，寻找小小的生态舱无异于大海捞针——更何况在这种地方光是驾驶机甲就已经很折磨人了，必须时时刻刻精神力高度集中，否则万一撞到哪里，就得落个机毁人亡的结局。
　　江淮远一点一点地搜查过去，前前后后光能源舱就换了四个。他始终木着一张脸，别人说什么他都不吭声，久而久之也没人劝他了。X-19的军队就在这种低气压下不眠不休了三天三夜，直到江淮远转过一个偏僻的角度，终于找到了心心念念的目标。

　　可能是精神力消耗太大，霍朝陷入了深度昏迷。他没敢动那个生态舱，把它原封不动带回了X-19，安置在自己家里。而后他主动辞去了统领一职，日子一下子清闲了，于是他生活的重心就转变成了沉甸甸的期待——他越来越期待，醒来的会是霍连。
　　但他始终没有醒。

　　黎薇实在看不下去江淮远这副不求上进的样子，不给他反抗的机会就安排了这个综艺节目。不得不说，女主持是个调动气氛的高手，讲个故事的功夫，观众就被感动了，不少女观众还拿出纸巾抹泪。女主持便转向他：“江统领，我能问一下吗，当时和联盟打仗，所有人都不抱希望，您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毅然决然地走上战场的呢？”
　　她这个问题不太好回答，江淮远沉默了几秒，说：“其实我也以为我们会输。”
　　女主持露出讶异的表情。

　　“实力差距太大，稍有常识的就不会觉得我们能赢。”江淮远摊摊手，目光逐一扫过下面的观众——那些人紧紧盯着他，目光里充满敬意，“但我们这些人既然上了战场，就肯定做好了觉悟，更何况我们还有霍连上将……”
　　女主持肃然起敬，她退后两步，对着江淮远深深鞠了个躬：“请允许我对您和所有军人，表达最高的敬意。”

　　大战结束，他卸任统领，逐渐退居幕后，也许有朝一日，他自己都会遗忘那些战火纷飞的日子。
　　但宇宙曾经赐予他的荣光，将由历史和人民替他永远铭记。

　　.

　　等江淮远回到住处时，已经是傍晚了。
　　电子管家自动帮他打开了灯，模仿着人类的语气说欢迎回家。江淮远在门口换了鞋，脱下风衣——客厅中央是一个生态舱，外壳明显是后来修补过的，依然能看出来凹凸不平的损坏痕迹，暗示着它的经历非同寻常。
　　里面的人闭着眼睛，睫毛鸦羽似的垂下来，侧颈的曲线沿着脖颈一路蜿蜒向下，直到隐没在领口。他双手交叠在胸前，皮肤被光线衬得有些苍白，像极了一座沉睡中的白玉雕。

　　如同以前的很多次一样，江淮远在生态舱前面坐下来。
　　“……你知道吗？林卿卿当上了新的联盟长官。”沉默了很久，他最终这样开口，“鹰派几个重要人物都死了，剩下的作鸟兽散，鸽派趁机反扑，硬是把林卿卿推到了现在的位置……要是你在的话，这个位置肯定是你的吧？”
　　没有人回答，江淮远便自顾自地说下去：“X-19的统领现在是格瑞丝了，我说我要辞职的时候，她死活不肯相信，还拽着我胳膊哭，你真应该看看她那副样子，鼻涕都蹭我袖子上了，没有一点统领该有的样子……也幸亏现在没有敌人，要不然我还走不了。”他的目光慢慢落下来，注视着那张无数次出现在他梦中的脸，“辞职之前，我想了很长时间，我当统领之前，X-19的战火从来没有停止过，而现在虽然故土已经没了，但我们这些人在宇宙的另一处定居下来，每天早上也能看到太阳升起……我一度梦想过这样的日子，我觉得我为这个星球做的已经够多了……接下来，我想为我自己做些什么。”
　　他仰起头，靠在沙发上，叹了口气：“可是我也不知道做什么啊……忙习惯了，突然闲下来，我就……就越来越想你了，不管做什么事……我已经很努力了，我问遍了X-19有名的医生，还往联盟跑了十几趟，他们都感慨说你精神力已经接近崩溃，能活下来真是个奇迹，但没人说你什么时候能醒过来。精神力……呵。”

　　——有个在精神力方面颇有研究的医生说，以霍连精神力的受损程度，就算能醒来，也一定达不到之前的水平了。
　　其实这倒也不一定是坏事。
　　江淮远越来越觉得，那种接近人类极限的精神力，大多数时候并不是命运女神慷慨的馈赠。
　　而且潘多拉不容拒绝的魔盒。

　　屋里温度调试得刚刚好，江淮远今天格外啰嗦，一件事翻来覆去地说了好几遍，他自己都说累了。自从卸任统领后，江淮远再也不需要时刻保持体能，三餐作息渐渐变得不规律起来。他连晚饭都没吃，侧身一躺，就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做了一个梦。

　　他又梦到了在联盟军校的时候，不过并不是孙老头的课。那好像是95年的时候吧，易峥毕业回去，临走前特意叮嘱他好好学习不要惹事，被江淮远转头就抛在了脑后。送走易峥后他回到宿舍，刚推开一道门缝，就看见屋里隐隐折射出来一道影子。那道影子也发现了他，缓缓朝他的方向转过头来——
　　这次江淮远不会关门了，他坦然对上那道目光，借着窗外的月光，一点一点在梦里描摹那人的眉眼：他的嘴角永远带着笑意，眉目也是温和的，尽管五官棱角分明，整个人却看上去谦恭有礼，最吸引人的无疑是那双眼睛，黑得特别纯粹，像极了最名贵的黑曜石，又像是宇宙里光也无法到达的角落。
　　霍连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身下的影子里，好像有什么东西正朝他覆上来。江淮远连忙向前几步，伸出手臂想要抱住他，却扑了个空。

　　下一刻，场景迅速更迭，刺眼的白光取代黑夜，周围已经变成了研究所白色的墙壁。江淮远看见许许多多他叫不出名字的仪器，大大小小的光屏令人眼花缭乱。他拨开光屏，总算看见里面还有一个人。
　　霍连靠在一台机器上，眉头紧皱，江淮远看着他他反反复复试了十几次，还是没有得到满意的结果。他扶着机器艰难地站起来，走了两步，就直直地跪到了地板上——他比在X-19时瘦上很多，这么一来直接磕到了骨头，那声音听上去就疼。
　　但霍连什么都没有说，脸上甚至没有多余的表情，他跪在地上喘了口气，再次慢慢站起来，继续他没有成功的尝试。
　　江淮远忍住冲上去扶起他的欲望，站在原地看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这是什么时候。
　　——是他在联盟军校看见霍连的同一时间。
　　这勉强可以算作他们的初遇。

　　根据霍骁失踪前的设定，霍连比阿比盖尔预计的提前三天醒来。他人生的前二十年一直躺在生态舱里，第一次接触现实世界，比一个蹒跚学步的孩子好不了多少。
　　但要想除掉阿比盖尔和米德·詹森，他只有这三天时间。
　　所以他只能利用身边的机器，用精神力将模拟出来的幻境投射到隔壁的联盟军校，并找到了可以进入米德·詹森实验室的那个学生——
　　“要是我早知道，”江淮远有些苦涩地想，“要是我早知道……”
　　你根本不用这么辛苦设计，我也会帮你达成心愿的。
　　可该发生的已经发生了，如果霍连没有这番设计，他们也许根本不会认识。
　　就像霍连在霍朝的故事中是一个旁观者，江淮远在这里也一样。他没有办法去改变什么，连扶起他这么简单的动作都做不到，只能眼睁睁看着故事朝既定的方向发展。
　　命运长河朝着既定的轨迹奔流而下，从不回头。

　　.

　　江淮远在一片寂静中悠悠醒来。
　　屋里没开灯，所有物体的轮廓都隐藏在黑暗中。他还没有从刚才的梦中缓过来，随手将身上的风衣放到一边，慢慢地直起身子坐了一会儿，准备起身去洗把脸，却又意识到哪里不对。
　　他的视线在空中梭巡一圈，最后落到手边的风衣上。
　　如果没记错，这件风衣应该在门口的衣架上。

　　江淮远突然想到了什么，猛地抬起眼，视线越过沙发，朝落地窗的方向望过去——
　　黑发黑眼的青年站在落地窗前，几乎同深沉的夜色融为一体。他微微皱着眉，眼中映着窗外的点点灯火，宛若寥落的星河。
　　江淮远轻手轻脚地走过去，刚想开口，就被对方打断了：“不好意思，我大脑现在很乱，请让我缓一缓。”
　　他这句话倒让江淮远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听这语气，是霍连没错。
　　似乎过了一个世纪那么漫长，霍连终于开口：“他走了。”
　　江淮远轻轻地问：“霍朝吗？”
　　霍连小声“嗯”了一声：“他说这不是他熟悉的世界……”

　　霍朝熟悉的世界什么样呢？
　　是联盟成立之前，哀鸿遍野、朝不保夕？还是联盟成立之后，明争暗斗、暗潮汹涌？
　　但那都与霍连无关了。

　　方舟计划制造了他，给了他让众人仰望的精神力，推动着他走完另一个人的一生——他见过宇宙无处埋葬的尸骨，见过联盟战火之中的成立，见过行星轰轰烈烈的死亡……那些或真或假的记忆给他的人生打上烙印，让他从此再也摆脱不开“霍朝”的名字。
　　如今他在一颗霍朝陌生的星球上醒来，精神力不复当初，眼前所见是万家灯火，而非另一个人记忆中的硝烟战火。
　　整整三十年，他终于从一场浩大的噩梦中醒了过来。

　　“好久不见，江大统领。”
　　霍连终于微笑起来，朝着江淮远张开手臂。
　　——那是一个拥抱的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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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正文到这里就完结啦。这篇文我高三开始写，因为高考一年没更，然后又是各种咕，直到大二了才写完。。。我必须承认，中间有段时间我差点就写不下去了，到最后还是舍不得放下这个故事，终于还是打开文档一字一字地敲了下来。
不过到现在，我只会觉得所有我付出的时间、精力，所有抓紧一切零碎时间的构思，所有斟酌了一遍又一遍的字句，都是值得的。
毕竟那个世界有群星宇宙，有落日余晖，有我能想的到的最好的人间烟火。
人与人之间终得圆满。
之后我整理一下，把时间线列出来，番外暂定三个，一个易峥的两个主角的，易峥番外的名字很早就想好了，叫北辰星拱，应该会长一些，两到三章左右。主角的番外就是一个一章，更新日期不定
下一篇文文案已经放出来了，目前有个大概构思，等番外写完再动笔
ps：微博@风未裳yo，欢迎找我唠嗑！我话多，什么都能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