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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墨镜 ...

  •   有传言说,乘江城本名并非‘乘江’,而是‘承江’。承受的承,江水的江。意思是承受江水浇灌的地方。

      一听这名,似乎乘江十分丰饶,是块福地。一块福地的形成与许多因素密切相关,但如同芳菲千万种,妍丽皆不同,这些因素往往各有差异。但有两点,却是大多都有。一为靠山,二为临水。住在这类山停水聚,元气融结的地方,不说富饶安康,自给自足绝对是没问题的。

      但承江它是个意外。因为它承受的江水‘稍微’有点多。

      ——经常发大水的那种‘稍微’。

      承江城所承的江,水量大,含沙多,夏天一泻千里,冬天砂石遍地。由于地势差,一到夏汛,奔流而下的水几乎可以用‘遮云蔽日’来形容。尤其不巧的是,这条江好死不死于在承江城前拐了个颇为曲折的弯。于是‘遮云蔽日’升级为了‘吞天蚀日’。那时候能生活在承江城的,已然不是人,而是敢于与龟鳖做邻的好汉。

      作为一个合格的不毛之地,多朝前的承江几乎是作为流放之地存在的。

      直到唐末出现了一位节度使。

      这位节度使真实姓名已然不可考,毕竟那段时期藩镇混战,又有布衣英雄揭竿而起,像割韭菜似的,各路节度使死了一茬又长一茬。

      县志中,这位都督只被尊称为‘飞光将军’。

      飞光将军是位奇人。

      说‘奇’并非是因为他能力不足,只好称奇,而是‘奇异’在他身上烙上的标签比‘有为’更加深刻。

      这位将军的前半生几无亮点可言,功绩平平,毫无绩效,五十岁才当上这么一个远离圣听,鸟不拉屎的地方的节度使便可见一斑。

      世上伤仲永的例子很多,吴下阿蒙的故事却很少。

      飞光将军这一生平凡的转折点是在唐末的一个夏天。

      大抵每一件大事的发生,都会配有一个不凡的天象。这一天的雨下得特别大,承江城所承的江水不出意外地溃堤,飞光将军大败而归,因伤势过重,又或者受不了打击,总之是一回城,就咽气了。

      承江这个鬼地方,虽然养人差了点,但从战争上来看,却是一道易守难攻的天堑。主将身死,手下的人却不想如此投城。飞光将军已是知天命的年纪,身前早已立好了坟冢,手下的人草草将他下了葬,继续投身战斗。却不想,当日的晚上,这一位飞光将军活了!

      县志上记载,黑云压日,雷龙缠树之时,将军坟冢大开,飞光将军自坟茔中走出。

      自从,飞光将军开启了他‘奇异’的后半生。

      一个活人并不可怕。但一个死过一回,却又活了的人,对他的敌人来说,却十分可怕了。

      只三天,这位死而复生,似乎被凿通了心窍的将军,竟直接把强于他数倍的敌人打得丢盔弃甲,奔逃而走。

      胜利的那一日,雨霁风停,涛涛江面沉静如镜。

      这一位将军,一鼓作气,开河道,修江堰,筑沙堤,一整城中的地下排水系统。而承江,也在他的授意下,改名为‘乘江’。取乘风破浪之意。果然是天授之人,承江从此竟未再淹过。

      乘江的老人常说,多亏了这一位飞光将军,乘江才能一飞冲天。

      这一句话金怀玉是十分赞同的,无论什么时候,能把工□□用到生活中,造福百姓的人,都是瑰宝一般的存在。虽然自古以来,大部分的利民设施建造时,首先都是出于军事角度。

      但还有人说,飞光将军不愧神人,一个改名,便扭转了乘江的风水格局,使它成了藏风聚气的宝地。

      这一点金怀玉便要撇嘴了。改个名就有这奇效啦?那他爹还改叫金又谦了呢,怎么不见又谦虚又有钱。

      一想到他爹,金怀玉就忍不住直叹气。你说一个三十好几,人高马大的人,怎么还要给一个比他儿子大不了几岁的青年人当牛做马呢,怪没骨气的。

      正当这时,把他爹当牛当马使唤的那个青年人开口了,竟让他在夏天感受到了点森森的凉意:“多久了,热闹也该看完了吧?看出点什么了?”

      像被打了一鞭子,金怀玉背都下意识挺直了,虽是在发呆,但又不能直说,立刻否认道:“没看热闹啊,很认真在想呢。”

      他回头,发觉比起他,开口的这一位才更像是在看热闹的。

      果然是当惯了坏人的人,这一位极其会享受。这几天天气转晴,虽然时不时还有小雨,但天气已经转热。于是脱了军装外套,露出一件纯白色衬衫。牛皮背带原本把衬衫拉得很直,可惜他东倒西歪躺在不知道压榨了谁才搬来的躺椅上,显得皱巴巴的。

      说这话的时候,鼻梁上架了一副黑色圆形墨镜,所以看不清眼神。但看他手上还握着一瓶冒冷气的荷兰水,这种姿态,眼神大概也不会多正经了。

      童辛拔了荷兰水上的软木塞,一大股气泡争先往上冒,他喝了一口,道:“那想出什么高见啦?”

      金怀玉思考了一会‘高见’是不是这么用的,又想了想自己到底有什么高见,憋了半天,什么结论都没得出来,只是纠结干嘛这位大名鼎鼎的折爷要把自己拉来‘看热闹’。把他按在这个水潭前,让他提建设性高见。这些墓啊,外敌啊,走尸的,不应该是他这种小孩子想的吧。

      眼看着又要走神了,金怀玉接受到金又谦的眼神示意,好歹拉回来。想了想,先拍了下对方马屁。千穿万穿,马屁不穿,道:“我想的到的折爷一定想的到,说出来不仅没有作用,还可能惹大家笑话。”

      这位爷被拍多了马屁,闻言眉毛也没动下,道:“哦,说呗。我听听好不好笑。”

      于是金怀玉硬着头皮说了,“这潭水下面应该是有个洞的。你看这里有个漩涡,漩涡一般只有在高速流动的水碰到了障碍物,速度突然改变时才会出现。可这水看着是个死水,几乎没有横向移动,唯一的可能就是下面有洞了。”

      童辛很有耐心地听完了,耐心也就罢了,居然破天荒地夸了他一声:“不愧是念过书的,说起来一套一套的。”

      这一刹那,金怀玉脑门都凉了,仿佛不是挨夸,而是挨剐。在他印象里,能被这位爷好言好语对待的人,好像都已经凉了。

      幸好,童辛紧接着又损他了:“很有高见的废话了。”

      不是废话是什么,如果下面没有洞,那走尸从哪爬出来的?

      谢天谢地啊,没有真的夸他!金怀玉保了条小命,心想损就损呗,又不少块肉。

      就是更疑惑,单纯发现个古墓也就罢了,但面前这个可是可能会通往城外,被外敌拿来偷袭的古墓啊,带他一个小朋友来做什么?况且这次请了这么多的能人异士,还需要他提什么高见?抛砖引玉吗?那他这块砖也太破了吧?

      他瞄了其中的一块‘玉’一眼。

      这是一个样貌普通,身材普通,声音普通,哪哪都不出彩,十分没有存在感,丢进人堆里,一转眼就会找不到的人。

      不过虽然外表普通,做的事情却很超凡。

      此人同他一样,站在水潭边。只不过他用发呆打发时间,对方干脆就是当着那位爷的面嗑瓜子!

      抓了满满一大把,一边嗑一边往潭水上丟。那人嘴皮很利索,‘咔嚓’一下就是一个,不一会,瓜子没了大半,那水面上也飘了一层瓜子壳。这种炒得脆脆的瓜子壳很轻,并不会往下沉,只微妙地打着旋。也正是这些旋,让他意识到潭水下有个洞。不过看这漩涡这么小,恐怕洞下的与洞上的水位差已经很小了。

      果然,他旁边那位感叹了一声,道:“不晓得要抽水抽到什么时候了。”

      见他在看他,客气道:“你想吃?分你点?”

      金怀玉没有这个胆在那位爷面前嗑瓜子,赶紧摇手拒绝。

      普通青年“哦”了声,没什么所谓,又径自嗑了会。等瓜子见底了,拍拍手,从怀里掏出来块东西。那应该是块手帕。还带着股说不出味道的香。低着头,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擦净了,连甲缝也没放过。末了,手一甩,把手帕也丢水里去了。

      金怀玉沉默半晌,终于从这个普通青年身上看到了不普通的地方。

      满足了,普通青年终于想起正事了,问道:“你们除了这潭水,就没别的发现了?”

      这句话是对童辛说的。他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十分自然随意,金怀玉敏锐地捕捉到了‘你们’
      二字,不由狐疑。

      此话说完,恰巧一旁来了个亲卫。他靴子上粘着土,额头上布了一层细密汗珠,应是刚刚从附近搜寻回来。遥遥见了童辛,跟他点头示意。

      童辛道:“喏,新先发现来了。”

      亲卫得了他示意,道:“搜到了一块石头,上面有人工雕琢过的痕迹。”

      童辛终于舍得放下他的荷兰水了,从亲卫手中拿过,低头去看。眼镜自他鼻梁上滑下一点,露出一双瞳色较常人稍淡的眼睛。

      石头的材质很普通,上面既没有字也没有花纹。只有铁凿雕凿的痕迹,大约是从某块装饰性石像上掉下来的。童辛凑近一点,又发现了一些细碎的裂痕,不大,分布没什么规律。不像人工刻出来的,反而像是被火烧过的。

      他有些奇怪,问:“就这一块石头,没别的了?”

      亲卫答道:“暂时没别的了。”

      这的确是非常奇怪了。以现有的证据来看,一座能通往城外的墓,规格应该是相当大。这样大小的墓,好像也只有帝皇墓能够比肩。即使不是,王侯将相也差不离了。

      这一类人的墓地格局与布衣百姓不同,不光有地下的墓室,还有地上的建筑。例如帝王陵,常常筑有神道碑亭、石像生、牌坊等。王侯稍次一级,至于百官,用不了这些,但至少也会有神道碑。

      是被人特意焚毁过吗?童辛想。

      事实上,在以前的某些时期里,为了避免被盗墓,是存在着‘不树不封’的传统的。但像这样,以前存在过,但又被焚毁的,实在不多。

      难道已经被人盗过了?

      童辛思考了会,又躺回去。对他来说,无论这个墓有没有被盗过,都没什么意义。顶多缺点军饷。在他看来,更值得他在意的是这个墓通往的地方。

      再多的,他就没兴趣了。把石头抛给其他人,任他们讨论去。

      这几天的雨小了一点,但以防万一,还是在水潭上搭了一座防水棚,上面覆了几层防水油布。又在附近挖了几个引水沟,如果再有雨下来,也不会进到水潭里了。

      童辛一边听他们讨论,一边在想别的事情。

      说实话,他这个人最没耐心了,以前还好一点,近些年越来越差了。果然,听了半晌,皆是些无新意的想法。实在耐不住了,把眼镜往上推了推,遮住阳光,干脆闭上眼。

      他的腿很长,从躺椅上伸出去还悬空了大半截,喊人搬来一个凳子,架上去,才稍微不委屈一点。

      可能是真的太无聊了,又或者是太久没睡好了,竟也睡着了。

      半梦半醒间,竟发觉有一目光于他身上扫过。只是一瞥,既轻又短。却十分熟悉。

      金怀玉正盯着童辛脚边的狼青看,突然看见这位折爷手一撑躺椅,猛得坐直了。眼睛往这扫了一眼,金怀玉竟生生透过他的墨镜感受到了那目光的力度,几乎是要剜人肉似的,极深的一眼。

      金怀玉吓了一跳,心道,看个狗而已,又不是看他老婆,不至于这么小气吧?

      童辛却没理他。

      金怀玉这才意识到,对方不是在看他。因为他似乎还要往别的地方看,似乎在找什么。只是不知道是不是在顾忌着什么,又硬生生忍住了。

      这副模样,出奇的可怕,又微妙得有点可怜。总之,一点都不像平时那个人模狗样的他。
note作者有话说
第7章 墨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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