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有重开日》柳听桥

5、童辛

　　他在想，只要不是童辛，但是，终究还是遇到了童辛。

　　宋雪河又后退了一步。

　　‘啪’！无数的枪被托起，枪口和刺刀以他为目标，只等一声令下，饱饮鲜血。

　　这一幕，几乎是他的噩梦化作具象。那个一直影藏在黑暗中，从未消失，附骨随行的牢笼终于露出了狰狞的面孔，将他再一次囚禁。

　　对于童辛的恐惧早已刻入骨髓，他浑身发冷，忍不住一退再退。已然忘记身后是长枪与刺刀。

　　直到一只手一把将他扣住。

　　这双手被浸在雨里，又冷又硬，箍在他手腕上的手指仿佛铁铸。

　　“折爷！抓到一个人！”

　　被人称为‘折爷’的青年闻言低头，目光于他脸上逡巡。

　　时隔多年，童辛身量拔高，轮廓抽显，已然由少年长成了青年，看他时甚至需要微微低下头。

　　也是，从别人口中的‘走狗’变成如今这个只手遮天的‘折爷’，早已经和他印象中的模样不同了。

　　但是，他印象中的那个童辛，原本就是假的。宋雪河想着，心口一阵剧烈抽痛。

　　童辛抓着他，另一手拿过风灯，举至面前。他穿着一件行军雨衣，帽檐遮至眼前，神色晦暗不明。但宋雪河知道，童辛的眸色较常人淡，面无表情时，会显得很冷。此刻自上而下看他，只会有增无减。

　　果然，随着对方的视线下移，箍在手腕上的手越来越用力。直到对方扫到他小腿上的伤，宋雪河再也忍耐不了，脸上出现了吃痛。

　　童辛一把将他的手放开。扯出一笑，“真是怪可怜的，怕成这样。你跑什么，我又不吃人。”

　　“打哪来的啊？深更半夜上山，挺有兴致。”

　　宋雪河知道自己此刻的神情必定十分狼狈，自遇到童辛后，他好像没有多少时间是不狼狈的。

　　却不想如此狼狈。

　　一直得不到回答，童辛反而沉默，许久之后，道：“你哭什么？”

　　宋雪河下意识一摸脸，于脸上摸到了既冷又烫的液体。是雨水夹杂了泪水。按理说在雨中流泪是看不出来的，可偏偏童辛发现了。

　　宋雪河偏开脸，意识到自己表现得实在太恐惧了，不过面对童辛，无论是谁，都会感觉恐惧的。

　　“太疼了。”宋雪河想，真的太疼了。无论是腿上还是心口上。

　　童辛弯下腰，拨开他伤口上的泥。发现伤口裂得厉害，没有愈合。但这种挫裂伤伤口不平整，不经处理，本来就很难愈合，再加上被泥裹了那么久，已看不出本来颜色，一时判断不出伤了多久。于是皱了眉。

　　宋雪河深吸一口气，只觉一口冷气灌进肺管，总算冷静了一点。他强迫自己定下神。

　　从童辛刚才的话来看，他应该是没有发现他的身份的。不过他也知道，一旦碰上童辛，他先前的所有计划都会变作无效。因为面对童辛，他总是充满弱点。至少，他不会对着其他人落泪。

　　迫不得已之时，也只有‘强行破围’这一条办法了。

　　在走尸出现时，他就有一推测。只是一来该猜测并不一定准确，二来全城戒严，一旦冒进，被通缉之后，再难作假第三个身份。但如今面对童辛，却顾不得许多了。

　　此时此刻，童辛似乎是占有优势的。

　　他有无数的士兵，无数的长枪与刺刀。但童辛离他太近了，顾忌着童辛，长枪与刺刀都无法施展。

　　只要制住了童辛……

　　至于逃脱之后的隐匿。猎犬反而比人麻烦一点。

　　不过猎犬终归不是人，并非每一只都拥有足够的灵性，即使受过训练，搜寻时依旧需要接受领导与命令。狗由狼驯化而来，与他们的远古祖先一样，群体行事时，总需要一头‘头狼’来领导方向，抑制混乱。

　　除掉‘头狼’，就像控制住童辛，狗群势必会陷入短期的混乱。虽然不是永久有效，但也足够他逃脱，去验证之前的猜测了。

　　现在，他要做的就是找到‘头狼’。

　　无论是人还是动物，都有被套入陷阱的时候。只是聪明的人，总是在踩入陷阱前就拥有了预感。动物也是相同。

　　他的血迹或许能欺骗大部分的猎犬，但那一条却将抱有怀疑的态度。

　　他沉下心，仔细去听。果然听到了一压在喉咙中的低低咆哮。

　　找到了！

　　宋雪河慢慢抬起眼。

　　目光与童辛相交的那一刻，童辛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这一次，动作很轻。

　　童辛道：“我这个人，一向不喜欢同一个问题问两遍的。”

　　宋雪河试着抽自己的手，对方没攥紧，很容易就抽了出来。

　　他想了想，道：“我并不是半夜上的山。我以采药为生，经常在山上活动。但前段时间大雨连绵，存储的药材已经见底。我没有办法，只能趁着昨天雨势减小上了山，没想到半夜雨势变大，把我困在了山上。”

　　这个解释十分的合情合理。毕竟有一半都是真的。他经常在山上活动，采药的痕迹遍布山林，只要一查就能证实。

　　但这话有一纰漏。

　　童辛一针见血道：“既然采药，那药呢。”

　　宋雪河答道：“雨天路滑，摔了一跤，丢了。”

　　“哦。”童辛不置可否，不咸不淡应了一声，“既是采药，必然识药，受伤后怎么不处理一二。”

　　宋雪河一身伤口，嘴唇早已发白，整个人摇摇欲坠，看着他没有说话。

　　好一会，童辛终于明白了，扯出一怜悯的假笑，“实在不好意思，我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太体贴。毕竟我当年断腿的时候，还是自己爬回去，自己给自己接上的。”

　　他目光在宋雪河身上逡巡两圈，思考片刻，没再问别的，道：“你看老早这样不就好了。我们这些人，是十分讲道理的。我问了，你答了，使我满意了，便放你走了。”

　　他直起身，退后两步，对他不再感兴趣。让手下给他登了名字与住址，便不再管，任他在那自生自灭了。

　　宋雪河的伤口恐怖，伤的又是脚，放他在那不管几乎等同处决。但在其他人看来，已经算童辛高抬贵手了。毕竟他的血掩盖的是谢逐流的痕迹。一把掐死也不为过。

　　谢逐流这个名字，在多年的乘江，几乎等同于今日的折玉手。

　　只不过长江后浪推前浪，权利更替既是轮回又是宿命。这一位在先前的争权一战中落于下风，自此下落不明，生死难辨。

　　但此人与童辛不同，后者几乎白手起家，毫无根基，而前者家大业大，族中势力遍布江河。若是后者，输便输了，一了百了。而前者，就算输了，只要留着一条命在，势必再掀波澜。

　　所以，对方不死也得死了。

　　这次搜山，本就有两个目的。一是追查走尸的真相，另一就是借着前者掩护寻找谢逐流的下落，借机斩草除根。

　　但此时，后者的线索被一个意外断了大半。

　　副官本以为童辛会雷霆震怒，没想到对方心情很好似的，高高拿起，却只是轻轻放下。

　　想了想，决定趁机把另一边的消息呈上去。没想到，一上前，就看到了一张阴沉欲滴的脸。

　　是的，这是个套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