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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罪状 ...

  •   宣薛朗立即回京的诏书下来时,整个军营都沸腾了。
      诏书是急诏,快马加鞭从京城赶到边关,跑死了几匹马,负责传诏的官吏过来的时候冻得浑身青紫,哆哆嗦嗦的宣完诏书便冻晕了过去。
      消息很快传遍了军营,一时间军营上下人心惶惶。
      前几个月,京里传起了流言,言道大将军薛朗野心勃勃,有不臣之心。也不知是上头有意纵容还是流言惑众,谣言愈演愈烈,后来竟说薛朗勾结敌寇,不日就要杀进京城。

      说薛朗会谋反,并不是没有理由的。
      薛朗与当今圣上自幼相识,是圣上幼时的伴读,两人相识十几载,同甘共苦,理应感情深厚。但是二人关系并不如外界传言般融洽,比如圣上一登基,便将辅助自己登基的薛朗降职,只身发配到了边疆,不许他回京,不闻不问任他生死。
      泥人尚有三分火性,薛朗却一声不吭的忍了。
      如此便是四年。
      边关四年,薛朗领兵大破突厥,将长久以来游荡在大启边境威胁甚大的突厥赶至关外,如今任大将军一职,手握重兵,使得京里的皇帝都要忌惮三分。
      人人都说,圣上驱逐不成,反而养了一头狼。

      避过将士们,副将在薛朗身前低声道:“没个来由的,就要宣将军进京,还是急诏......”
      营房里柴火烧的正旺,薛朗穿上铠甲,一面系着腰间皮扣,漫不经心的问:“怎么?”
      副将急了,压低了声音,“京里谣言传的沸沸扬扬的,这个节骨眼上突然叫您回去......圣意难测,将军不可不防啊.....”
      “圣意难测?”薛朗嘴角一扯,他五官本就深邃,平日里就算面无表情也是一脸凶相,此时这一笑不仅没有达到嘲讽的效果,反倒显得杀气四溢。
      薛朗冷冷道:“不就是怕我谋反吗?”
      副将表情一梗。
      “撤我官职,再让我交出兵权,再不济接着流放。”薛朗眉毛一挑,端的邪气四溢,“他也就会这些花样了。”
      副将表情愤愤,“将军带着弟兄们出生入死,忠心耿耿的为他打江山......却是这个下场,实在是令人寒心。”
      “这不是就是那啥死了兔子煮了狗,鸟什么弓什么的吗?”
      薛朗:“......你要是能多看点书我就谢天谢地了。”
      薛朗戴好护心镜,“许久都没有回京看看了,这样正好,我也有事要当面问他。”这个‘他’,自然是指的当今尊贵无匹的陛下。
      这下副将连阻止的话也说不出了。
      薛朗拿下架上的佩剑,掀了帘子抬脚准备出门,塞外风大,一掀开帘子,冷风就乎乎的往里灌,柴火被风吹的噼啪作响。
      薛朗保持着掀帘子的动作顿了片刻,忽然回头问道:“你觉得我现在带上弟兄们,杀进京城怎么样?”
      副将:“......”
      副将表情凝滞片刻,居然认真的想了想,继而肃然道:“属下愿听将军安排。”
      薛朗唇角微微翘起,凌厉的五官竟显出几分温柔,“算了,要真如此,我们尊贵的陛下,表情一定很好看。”

      远处山峦白雪覆盖、巍峨错落,横跨天水自吐蕃绵延至中原,如同一条纽带将两地紧密相连。大雪连下十日,冷风夹杂着雪粒刮在脸上生疼生疼。
      薛朗仅带了数名手下,快马加鞭赶往京城,他甚至有点迫不及待,迫不及待的回到京城,迫不及待的见到金銮殿上坐着的那位,迫不及待的问他——
      “把我派到边关四年不闻不问,总得有个理由吧?”
      直到很久的后来,薛朗学到了一句话,可以概括他现在的行为。
      叫千里送人头。

      *
      薛朗是夜里到的京城,一进城门,禁卫军便来收缴他的兵器。
      手下们面露不虞,薛朗神态自若的将武器递过去,淡声道:“我要见陛下。”
      等待着他的是一份圣旨。
      禁卫军统领拿着所谓的‘谋反’罪证,罗列了他八大罪名,豢养私兵目无法纪勾结敌寇,样样都是砍头的大罪。
      薛朗双手环臂,津津有味的听着,末了评价道:“少了一条。”
      “妄图染指陛下......这一条也可以加上。”薛朗笑吟吟道。
      众人:“......”
      表情空白片刻,禁卫军统领才反应过来,怒吼道:“将逆贼薛朗压入天牢!”
      成吧,薛朗想,真是上辈子欠了凤宿的。
      这辈子活该做牛做马还落不着好。
      被禁卫军押送走前,薛朗颇为自来熟道:“我想吃白石巷口的馄饨。”

      次日一早,狱卒端着托盘来了牢里。
      馄饨用精致的瓷碗装着,包得滚圆可爱,透过薄得透明的皮能看到里面鲜嫩的肉馅,上面撒了姜沫和翠绿的葱花,还蒸腾着热气,看着就可口喜人。
      狱卒说馄饨是云来楼的大厨赶早包的,白石巷口的馄饨摊已经没了,卖馄饨的张伯前两年得了重病离世,京城日子艰难,子孙们典卖了家当,带着张伯的棺材回了老家。
      薛朗“哦”了一声,拿起筷子慢吞吞开始吃馄饨。
      鲜香热乎的馄饨一入口便驱散了浑身寒意,薛朗却有些食之无味。
      薛朗低声开口,声音似有些落寞,“要是我在京里,还能去上柱香。”
      狱卒不明所以,不理解薛朗为什么如此怀念一个卖馄饨的老头。
      味同嚼蜡的咽下最后一口馄饨,薛朗把碗还给狱卒,“陛下打算怎么处置我?”
      狱卒茫然的摇摇头。

      薛朗疲惫的合上眼,长长的吁了口气,身子往后一倒靠在背后的墙上。他只穿着一件薄薄的棉袍,盔甲被卸了,护心镜也被收走了,那护心镜,还是凤宿当初送他的。
      如今官位也撤了,名声也没了,薛朗忍不住想凤宿打算拿自己怎么办,是准备把自己一直扔在天牢吗?还是流放?软禁?
      软禁也好,他还能天天看见他的陛下,比塞外好多了。
      薛朗忍不住勾起唇角。

      天牢里只有昏黄的油灯,不分白天黑夜,薛朗草草算了下,应该过了有十几日。
      凤宿还是没来。
      直到几日后,太监传来凤宿的旨意——逆贼薛朗罪大恶极,午时即刻处斩。
      薛朗蓦地瞪大双眼,太监命人搬来案几,一道道的摆上精致菜肴,躬身给薛朗奉上玉筷,尖细的嗓音在空旷的牢房里显得有些刺耳,“吃了这道送行宴,将军就好生上路吧。”
      那一刹薛朗脸色倏然阴沉,薄薄的唇抿成了一条线,他低头看着尚冒着热气的菜肴,没有接筷子,太监就一直弯腰举着。
      “砰!”的一声巨响,并碗碟砸碎的清脆声,薛朗掀了案几。
      太监低眉顺目,菜汤溅了一身,语调平稳道:“将军用过膳,这便上路吧。”
      薛朗阴沉着脸,目中杀气四溢,杀气腾腾的掐住太监的脖子,却被一涌而入的士兵制住手脚。前几日的饭食里被下了软筋散,方才起身已经是强弓末弩,薛朗不住挣扎,仍有些不敢置信,嘶声问道:“他要杀我?”
      “是陛下亲自下的旨。”
      “我不相信......你让他来见我!让他亲自见我!”薛朗目眦尽裂,被士兵制住动弹不得,绝望如囚牢里的困兽。
      他从没想过凤宿会杀他......
      薛朗被押送出牢,太监低垂着眼,缓缓转过身子,朝薛朗出门的方向深深的弯下了腰。

      天上下起了雪,整个京城一片银装素裹。
      今日刑场来了很多人,都是来看逆贼薛朗是怎么被砍头的,人们兴奋的交谈,指指点点,末了再义愤填膺的评价几句,好像自己多关心政事似的。
      凤宿还是没来。
      薛朗跪在刑台上,没有看台下,他唇边勾着冷笑,微扬着头,即使跪着骨子里也刻满了桀骜不驯。
      有雪落在他眼里,倏然便化了。
      刀刃雪亮,夹杂着破风之声落了下来,鲜血洒了半空。
      战无不胜、手握重兵的大将军,生的卑微,死的窝囊。

      人死了是什么感觉?薛朗想,总归不可能是现在这种感觉吧。
      因为他看见了凤宿。
      这是八年来薛朗第一次看到凤宿,对方正抱着他的棺材哭。
      凤宿居然会为了他哭?
      薛朗冷笑出声,凑近了瞧,跟凤宿脸对着脸。凤宿生了一张天赐的好容貌,五官精致如玉雕,眼若桃花,睫毛微微颤动,在眼底投了好看的弧形。他眼底生了颗朱砂小痣,此时哭得满脸是泪,映得那颗痣愈发鲜明,那双墨色的眸子氲满了泪水,竟显出了几分深情。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薛朗阴沉着脸,抬手欲抚上凤宿的脸,却在触碰到的那一刻相穿而过,薛朗叹道:“原来你也会难过。”
      薛朗阴着脸问,“为什么杀我?”
      “喂,凤宿,你说话。”
      凤宿自然听不到薛朗在说什么,薛朗蹲在凤宿的对面,企图穿过阴阳间隔和他四年来心心念念的人对话。
      薛朗平静看着凤宿,“你也觉得我要谋反?还是说,你担心我位高权重,不听你话了?你怕了?”
      凤宿不能回答他。
      “若没有我薛朗哪能有你现在!!”薛朗蓦地怒吼出声,目光森寒充满戾气,“我守你大启,给你打江山,平天下,你就是这么报答我的?!”
      “你比谁都明白——”薛朗缓缓眯起眼,暗色的瞳孔中升腾起杀意,他微微侧过头,就贴在凤宿颈侧,似乎能感受道凤宿温暖的体温,只要稍微低下头就能咬断对方的喉咙。
      “薛朗有多喜欢凤宿。”

      凤宿理好衣袍便打开门,薛朗这才发现凤宿瘦了,比原来清减了很多,他本就身子单薄,此时看来竟有些摇摇欲坠。
      门外候着一众宫人,凤宿淡淡道:“念在朕与他情同手足的份上,便仍以将军之礼,厚葬了吧。”
      有官员急忙道:“陛下不可,薛朗这等逆贼......”
      凤宿目光一冷,官员讪讪禁了声。
      凤宿说:“就这样吧。”
      薛朗飘在空中,抱着臂饶有兴趣的观赏着这一幕,低低笑出了声——
      情同手足。
      他明明是凤宿的一条狗,召之即来挥之即去,要不是他有点用,估计凤宿连正眼都不会瞧他。
      生前兔死狗烹,死后便是情同手足,薛朗从来不知道,凤宿原来这样会演戏,会不会连方才的痛哭流涕也是假的呢?笑着笑着,低声嘲笑便成了朗声大笑,薛朗笑得停不下来——他不禁开始怀疑,凤宿到底有没有心?
      恨意在此刻仿佛化成实质,屋内狂风大作,薛朗杀气腾腾的席卷着通身黑气,凌厉的朝凤宿心口挖去——

      凤宿似有所觉的回头,那一刻凤宿周身金光大作,直直将薛朗弹飞了出去。
      风停了。
      众人低声议论着这突如其来的大风,凤宿也疑惑的四处看了看,却什么也没看到,便道:“回宫吧。”
      凤宿没有看到,薛朗就蜷缩在他脚边,像个无助困兽独自舔舐伤口般痛苦的呜咽着,右侧肩膀上光秃秃一片,一半手臂已经被金光烧没了。
      真龙天子,岂是孤魂野鬼能轻易所伤的?

  • 作者有话要说:  薛朗:“妄图染指陛下......这一条也可以加上。”
    骚吧你就骚吧,头都骚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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