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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 5 章 ...

  •   “你,你真是乱来!”

      沈瑜被袭击得猝不及防,扭头也来不及,脸和头发都被一捧水浇得透湿。不过这泉水清凉,一解暑热。他一抬头,赞元正洋洋得意看着他,沈瑜轻哂,“你等着!”

      他把束腰的绳子解开,衣衫一脱,放在石头上,只穿着里衣,往水边跑过去,利索地怀里兜了一兜水,往赞元身上甩。

      “你干嘛!”赞元已经做好防备往一边躲了,还是经不住对方动作快,衣衫也湿了。

      赞元气急败坏,衣服都懒得脱,一个猛子扎进河里。

      “你通水性?”沈瑜原是站在河里看他,见状也有几分惊讶。赞元看起来就是养尊处优的小郎君,没想到还有这一手。

      “切,让你见识见识小爷的本事!”赞元话音刚落,已经两臂抡起,狠狠拍击水面,溅起了高高的水花。

      沈瑜立刻反击回去,两人看着对方落汤鸡的样子,哈哈大笑,笑声夹在白色的水花中,也变得湿淋淋的。

      两人闹腾了半天,彼此的衣物、头发都湿的彻底,干脆脱衣服下河洗了个澡。

      别说赞元从没有过这种和同龄人嬉闹、下河洗澡的体验,连沈瑜都是头一次这么不顾身份的疯闹,两人赤/身/裸/体泡在河里,看着彼此,感觉都有些新奇,又有些莫名的害羞。

      干净的水总是稀缺的,不知道多少天没有这样洗了个痛快。两人从河里爬上来时,都有些依依不舍。夏天的夜晚暖和,风都是温热的,衣服很快就干了。沈瑜穿衣服时有点后悔,左顾右盼,再三叹道:“不该跟你疯的,快穿好衣服回去,别让人看到了。”

      赞元只是兴奋:“我刚刚上来前喝了好多水,这下果然不饿了!”

      “那当然。”沈瑜也开心地笑了,笑过之后,却又不忘叮嘱他:“冷水也不可喝太多,许多人吃了草根多喝冷水,便会胀腹而死。”

      胀腹而死,听起来到让人有些向往。赞元刚这么想,又听到下一句:“井水也不一定干净,尤其是夏天,喝了不干净的水会生病。”

      赞元想到投井的一家人,又想要干呕了。

      “无事做就默默背书,留着力气赶路。不乱动,也不容易饿。”沈瑜又瞪了他一眼,只是在两人一起打完水仗后,这谴责就有些无力了。

      赞元也意识到这点,笑道:“我懂,不疯闹,就念诗,念:‘稻饭不满盂,饥卧冷彻曙’。”

      “那不是越念越饿?”沈瑜这才意识到对方在戏耍自己,口里说着:“好呀,你可真是……”看着对方圆滚滚的眼睛,笑嘻嘻的笑脸,却怎么都说不出接下来的话了。

      接受饥饿考验的不仅仅是他们两个。只是别人就没有这般河水嬉戏的乐趣。第二天他们蜷缩在一起用餐时,沈琦刚吃完自己那份,就扑到沈瑜怀里撒娇:“大哥,我饿。”

      成年人的脸色都不好看,沈泰更是拉下了脸,恶声恶气地呵斥:“三郎,回来!”

      沈琦吓的一哆嗦,沈瑜摸摸他的头,把自己少得可怜的干粮又掰了一小半给他。

      沈玥先看不下去了,一放筷,说道:“三郎年纪小,吃不了多少,大郎不必自苦迁就他。”

      “玥娘!”沈玥话还没说完,就不止一个声音叫她。她的父母,沈荣夫妻二人,都责备地看向她。

      大郎沈和只是默然坐着,等待父亲发话。

      沈琦不敢接过干粮,也不敢再说话,只能缩在沈瑜怀里一动不动。

      “他是我弟弟,我不迁就他,还迁就谁呢?”沈瑜笑容泰然自若,回答没有一丝一毫的迟疑。他温柔地把干粮塞到沈琦手里,又把弟弟抱到一边。

      沈穆因儿子们严肃的神情缓和了,欣慰地看向最疼爱的长孙,眼含赞许。沈泰也低头不再说话。

      偏偏这时候,赞元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嘀咕道:“做兄长的迁就弟弟是天经地义,却未见做父亲的迁就儿子哩。”

      此话一出,气氛登时又剑拔弩张起来,沈瑜说:“我又不饿,父亲自己吃饱就好。”

      沈和轻轻一点头,沈穆清了清嗓子:“食不言寝不语,圣人的教诲都忘了?”一家这才安安静静继续吃东西。

      一直到只有两人独处时,沈瑜才无奈地向赞元解释道:“你不必替我出头。我并不觉得委屈。三弟没了娘,又没了哥哥,我这个长兄,自然要多照拂一点。”

      “谁替你出头,我明明是看不惯。”赞元嘀咕了头一句,仍是毫不客气地回答:“他没了娘还有亲生的老子呢,你就算是哥哥,能照顾他一辈子?”

      一辈子……自然是做不到的。沈瑜神情恍惚,最后也只是迁就地一笑,“你说得有理,我往后先管好自己,你也不要当着三叔的面这么说,行不行?”

      赞元不说好,也不说不好,只是哼了一声,道:“我可是看在你的面子上。”

      饥饿与争吵只是第一关,还有别的,更难熬的在等着他们:随着进入暑日,雨水与蚊蝇也一天天多了起来。

      暴雨先拖慢了前进的脚步。

      路上的泥巴被水冲泡,又滑又软,走不多久,鞋底就是厚厚一层泥,腿越来越沉,脚下也越来越滑,稍不留神就会滑倒。逃难的人群中有老有少,摔一下问题可大可小,何况顶着大雨赶路难保不会生病。所以只能先歇息,等雨停,顺便把鞋子上的泥巴刮一刮。

      眼看襄州越来越近,一行人却越走越慢,年长的几位都是心急如焚,却又束手无策。

      腐烂的尸体、焚烧后的建筑被雨水浸泡后,发出的气味味更是让人难以忍受。不管住在哪里,附近都是一片酸臭,身上也终日难以干燥。

      沈瑜再三叮嘱赞元,不能跑出去乱喝水。但是还是有同行的小儿郎腹泻不止。沈穆和另一位略通岐黄之术的长者为他把脉后摇头不止,沈瑜悄悄告诉赞元,那是痢疾,“若是附近采不到药,恐怕就……”

      生病的小儿与沈琦年龄相仿,沈瑜脸色暗淡。一路走来,赞元也看到了队伍中的人数是如何日渐减小的,只能无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死不是最糟糕的,可怕的是死时还一无所有——衣服、食物都留给家人,自己独自躺在污水淤泥中,永无天日。

      泥沙倒是也有一个好处——对于沈瑜而言。

      这天他穿着蓑衣出去采草药,回来照例用树枝刮泥。他看着满地泥沙,有感而发,顺手在地上写: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仁以为己任……你难道就不知道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赞元喃喃地问。沈瑜没有回答,赞元定定地看了一会,突然嫌弃地说道:“你这写的是什么字!你习什么体?”

      沈瑜难得露出羞赧的神情,“临的是祖父和父亲的手书。”

      从前确有几份字帖,只是他的长辈们也要练字习书,轮不到他这里。后来陆陆续续赠给驻守的先生秀才,也没有什么了。

      赞元嗤之以鼻,看着那笔字摇头,“你这字柔弱臃肿,没有筋骨。”他不等沈瑜反驳,自己握着树枝,同样写了那一句,下笔虽还略有稚嫩,却可见铁画银钩,圆转遒逸。

      沈瑜看呆了,一颗心扑通扑通跳得飞快。

      赞元指点道:“你先记住这个:‘初学先大书,不得从小。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善笔力者多骨,不善笔力者多肉,多力丰筋者圣,无力无筋者病。’”

      “多骨微肉者谓之筋书,多肉微骨者谓之墨猪。”沈瑜不由跟着重复,心里豁然洞开。他这字,正是“墨猪”了。

      “习字需从大家学,先学执笔。用具也要讲究……”赞元看了一眼那树枝,把什么“绝仞兔毫”、“煎涸新石”与“东阳鱼卵”之类的咽回了肚子里。“文具讲究不了的话,就凑合一下,靠笔力弥补了——我教你吧。”

      他不等沈瑜反应过来,就握住了沈瑜拿树枝的右手。他的手比沈瑜小一点,看着有些滑稽。但他态度严肃认真,扳过沈瑜的手指,纠正他握笔的方法,“小指是“抵”,往后挪,不要挤在前面。”

      “手指放松,不要这么僵硬,把笔想象成另一根手指,才能运作自如……”他一边说,一边执着沈瑜的手,在面前的沙地上留下一行行云流水的字。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不抚壮而弃秽兮,何不改乎此度?乘骐骥以驰骋兮,来吾道夫先路!

      是《离骚》。沈瑜脱口问道:“你还有两种字体?”地上的字,与方才那行不大像,娟秀风雅,鸾漂凤泊。

      “少见多怪,有多种写的习惯的字体不是正常的么。”赞元板着脸说道。但他手上的力道稍松,“其中一是父亲所授,一是兄长手书。”

      触及赞元的伤心处,沈瑜便不多问,只是细细打量那两行字,忍不住看了看自己被握住的手,神情恍惚,“这真的是我写的?”

      赞元终于松开了他,丢下树枝,眼睛亮亮的,含着笑意与微嗔,“你还有的练呢!”

  • 作者有话要说:  “初学先大书……无力无筋者病”出自卫夫人《笔阵图》,后一句出处也是这个,原文为:“笔要取崇山绝仞中兔毫,八九月收之,其笔头长一寸,管长五寸,锋齐腰强者。其砚取煎涸新石,润涩相兼,浮津耀墨者。其墨取庐山之松烟,代郡之鹿角胶,十年以上,强如石者为之。纸取东阳鱼卵,虚柔滑净者。”
    本文是架空背景,引用的古文可能横跨各个时期,这里说明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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