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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 106 章 ...

  •   沈瑜外放做官,一转眼也过去了三四年,中间只有沈和去世他返京,才与家人相聚了一段时间。

      如今他归来,宋氏自然苍老了许多。而沈琳却已经迅速地成长起来,十三岁的少年,已经考中秀才,选入官学。与兄长见面时,他也会主动宽慰:“母亲只是在父亲去世后,心情郁郁,身体倒没什么,我常请她去舅母那里坐坐。大哥闲时与他说说话就好。”

      沈瑜也到祖父、父亲的墓前祷祝,沈琦在战争中十分勇猛,封了云骑尉,没有堕了沈家儿郎的脸面。沈荣更是凭功勋升国公,虽然无人继承,但亦是对他极大的肯定。吴济桓受封世子,沈玥已是安享时光,无事烦忧。

      明宣七年五月,大齐迁回旧都。沈瑜为父祖移灵回祖墓。

      迁都的事情陆陆续续准备了半年多。先是修缮宫城,再是搬迁宫人、宫妃,去整理宫务,还有一部分卫兵,接着是朝臣,最后,才是吴君翊率令剩下的文武官员。

      皇太弟册立后,连太后都不再指望吴君翊选立皇后,反而和张太嫔整日操心起来怎么给皇太弟选人。毕竟随着她和张太嫔年龄渐渐增长,总需要个人来操持公务。

      吴君佐已经十三岁了。他像小树苗一样迫不及待地吸吮能量,如饥似渴地学习。如今他已经从孱弱苍白,被姐姐欺负也不敢还嘴的幼童成长为芝兰玉树,谦逊有礼的儿郎。

      吴君翊也总将他带在身边,尽心辅导。吴君佐和他一样,从小学习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但是比起吴君翊,多出了很多接触实务的时候。吴君翊不仅带他见官员,听奏报,还会带他走访民间,亲身考察田地如何耕种,士兵如何训练,商铺怎么营业。吴君翊甚至想派他到各地巡防,随商队出海。

      吴君翊希望自己的继承人,也能和自己一样体察民情,而不是端坐高座,被困在宫城之中的太平天子。他为吴君佐行冠礼时,取表字“远瞻”,也是同样的意思。

      在他的教导下,吴君佐虽然年少,行事却十分老成稳重,有手腕,却不轻易动用,对朝中要员的秉性也了如指掌。

      迁都不久后,吴君翊收到一份奏疏:周旷病逝。

      周旷是两朝元老,做过帝师,是文坛领袖,桃李天下。他的葬礼古朴隆重,学生从各地赶来,写文悼念。朝中半数官员执弟子礼,戴孝祭祀。

      吴君翊更是亲自悼唁,下旨追赠太师、温国公,谥号文正,配享太庙,从祀孔庙,给予他所有文臣和文人梦寐以求的至高待遇。

      这是他对尽心辅佐自己的先生的感恩,也是对这位为大齐尽心尽力的老臣的敬意。

      “先生年纪大了,他身体又一直不是很好,如今已算长寿,生老病死,总是难免的。”吴君翊试图安慰着沈瑜。沈瑜一直以来,都和这位老师情义十分深笃。丧父的阴影还没走出,吴君翊生怕沈瑜撑不住。

      可沈瑜摇摇头,至少看起来十分平静地说道:“老师已经看到天下太平的这一天了。”

      弥留之际,他一定是高兴的。这就够了。

      尽管战争已经结束,但吴君翊还是花了很多时间处理后续事项。

      为了把张继才捞出来,他不得不把许多罪责追究到已经远离朝廷的旧人、甚至死人身上。吴君翊还是比较理智的,至少这种反倒清算的时候,并没有把它扩大成惨案。

      但有个人,他想要轻轻揭过,朝臣却不肯放过他。

      那就是建宁帝。

      细细追究,当初签订宣庆之盟、割让土地的背后主使就是建宁帝,贾盛德不过是琢磨着他的心思说话罢了。弃城南下,这个决定也是建宁帝做的。大半河山,就这样被直接放弃,建宁帝身为大齐的皇帝,罪不可恕。

      这话,若是之前,当着儿子议论做父亲的过失,任谁都没胆子说,可如今是太平盛世,吴君翊的宽容有目共睹。连张继才都能被赦免,加官进爵,言官也渐渐放开了胆子畅所欲言。

      起先是一个小御史上书,奏折中引用宣庆年间故事,讽喻规劝吴君翊。接着,就引发了御史们争相上书,矛头直指建宁帝。

      而六部和内阁也用自己的方式表达了支持:上书奏请重修英宗实录。

      这些大臣们几乎都是从翰林院升上去的,之前修实录时他们还是跑腿的小编修,成稿是怎么修改的,朝中官员心里都有数。当年翰林院执掌学士早已离开,大家也不介意旧事重提。

      何况因皇帝喜好篡改史稿,这种事情流传下去,他们做大臣的脸也不必要了。

      不过这些人也不傻,他们上书前,还是先跟沈瑜通了个信。

      沈瑜回京之后,接着做他的太子詹事。虽然没有太子,不过皇太弟也是一样的教导。任谁都能看出吴君翊对这位的宠信。

      当日沈瑜也是参与了修实录的,如今由他牵头,重修实录,陛下是不是就肯点头了?

      不过他们也知道自己的要求多少有些过分,所以除了叫上了沈瑜交好的同年们,还准备了一套关乎声誉地位的说辞。可他们没想到,对于这样明摆着拿自己当筏子,不怀好意的提议,沈瑜却在短暂思考后便点点头。

      “怎么,这都是要造反么?胁迫朕?先皇尸骨未寒,一个个上蹿下跳,巴不得把他编排成昏君是不是??!”

      吴君翊鲜少会在沈瑜面前这么大动肝火,尤其是其中还有沈瑜的因素。

      “伯瑾,你是怎么想的?”吴君翊抖落了那封签着沈瑜名字的奏折,眼中有震惊和被背叛的刺伤。

      沈瑜却平静地抛出了一个似乎全然不相干的问题:“你当初,为何要定年号为明宣?”

      这个年号是吴君翊自己挑选的。不过这种事,其实也说不上什么理由。年号无非是喜庆的字,以求一个好兆头。不过真正灵不灵,那可就是天知道了:比如英宗的宣庆,就一点都不喜庆,倒是后来换成建宁后过了几年太平日子。

      因为这件事,当时吴君翊定年号为明宣时,朝中还有些争议,就是因为冲撞了一个“宣”字,许多人觉得不吉利。

      不过年号实在没有什么其他的重大含义,皇帝定下来,也就没必要多说什么了。

      可这个看起来稀松平常的问题,却让吴君翊一时沉默,没有回应。

      沈瑜走到他身边蹲下,轻轻抱住他。“不是明宣,是铭宣,对不对?”

      沈瑜早就知道,吴君翊心里一直有一个疙瘩。

      他们作为旁观人,当然可以随意指责英宗的过失。可是吴君翊却不能。那个人不是罪人,不是昏君,是他的父亲。

      还是亲手抚养他长大,教导他为君,对他宠爱有加,最终把这个天下交给他的父亲。

      即使做太子时也有过冲突和暗流涌动,可那毕竟都消隐于无形。况且人走灯灭,留下的回忆都是好的。

      不管是最初继位时为了谥号与朝臣大动干戈,还是在旧都宫城中回忆少年时光,吴君翊都是真诚地坏念着他的父亲。

      子不言父之过,疏不间亲。吴君翊当真能这么指责他的父亲,即使他已经明晰英宗算不上一个好皇帝吗?

      他是迷茫的,逃避的,纠结的。但吴君翊仍然不是一个被亲情蒙蔽双眼的人,他取年号“明宣”,就是要铭记宣庆之变,铭记大齐曾经遭遇了什么。所以他斥退文人,贬低诗书礼仪,拔高武学地位。

      但是他仍然很难过。

      被沈瑜当面说出藏于心中不敢透露的想法,吴君翊没有反驳,只是脸渐渐白了,眼圈也跟着红了。

      收复失地,抗击鲜卑,多么威风。可这位年轻有为的帝王心中,仍有个害怕被父亲指责的孩子。

      他的手指弯曲,像是抓紧救命稻草一样揪着沈瑜的袍子。

      “我这么做,对得起父皇吗?”吴君翊喃喃问道。

      “他会为你骄傲的。”沈瑜断然回答。

      沈瑜说谎了。他不知道英宗是怎么想的,也许会勃然大怒?但是逝者已逝,更重要的是活着的人。英宗可能也会为继承人是如此有为的君王而欣慰吧。更难得的是,他还同时是一个好儿子。

      吴君翊和他拥抱了一会,抚摸着沈瑜柔软的发髻,才渐渐平复心情。“等到远瞻再大一些,我就把这天下交给他,只管守着你,就够了。”

      沈瑜听了这话,也不再害羞,只是打趣:“只怕你忙惯了,到那会成日只对着我,就该厌烦了。”

      吴君翊抓住对方的一根手指,轻轻摩挲,脸上的笑容和七年前重逢时别无二致。“放心,一辈子都不会烦的。”

      六月,六部尚书,奏请重修英宗实录,帝准许,以太子詹事沈瑜领事,开文渊阁、起居司,取材广泛,针砭分明。

      九年二月,书成,销原稿,藏于文渊阁。帝代英宗下罪己诏,颁告天下,赦宣庆、建宁年间大臣百余人。

      十四年,皇太弟奉旨继位。丞相沈瑜亦上书请辞,三次方准,随帝出行,后不知所踪。

      赞曰:当事变,宣宗流于民间,濒于危疑者矣,而终以诚敬获全,此非天命乎。其后英宗怠政,东宫监国,朝无废事。少长习兵,六师屡出,漠北尘清。威德遐被,四方宾服。善乎其为英宗下诏罪己,常言“子不言父之过”,然帝王家法,岂可效之?是可为万世子君之法矣。在位十四载。用人行政,善不胜书。德化之盛,堪与文、景比隆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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