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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0、近乡情怯 ...

  •   当周负雪切断神识的时候,明烛正蹲坐在树下,背对着周负雪窃窃私语。

      周负雪不明所以,缓步走上前,就看到明烛飞快将手中的东西往密林里一放,接着响起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周负雪随意瞥了一眼,正好瞧到一条青蛇尾钻入了草丛中,迅速消失不见。

      明烛回过头,轻轻笑了笑:“你忙好了吗?”

      周负雪感觉那蛇尾似乎有些奇怪,但是又说不上哪里奇怪,只好皱了皱眉,道:“嗯。”

      明烛大概是玩腻了,拍了拍衣摆上的草屑,道:“那我们回去吧。”

      那帘似乎没想到明烛这么快就回来,出门时正好碰到了他还一顿冷嘲热讽。

      明烛没和他一般见识,道:“你要去哪里?”

      那帘道:“杀个人,等会就回来,晚饭记得给我留。”

      明烛:“哦,好,早点回来。”

      周负雪:“……”

      你们为什么能将杀人这件事情说的这般轻描淡写?

      那帘和明烛交代完事情,又似笑非笑瞥了周负雪一眼,没再说什么,转身带着南清河离开了。

      周负雪被他临走时那个眼神看的不明所以。

      明烛回到炭盆不断的房间中,将身上的斗篷解下随意扔给周负雪,姿态十分熟稔,一看就是使唤惯了人的。

      周负雪唇角抽动,但是有把柄被人拿着也不好发怒,只好忍气吞声地接了过来,转身离开。

      明烛一袭单薄白衣越发显得瘦弱,他走到桌子旁,看着端坐在桌上的奚楚以及旁边一碗冒着热气的药,顿时眉头一挑,道:“我不喝。”

      奚楚顿时伸出爪子指着那碗药一顿“叽叽”,险些从桌子上跳起来。

      明烛慢悠悠走过去,坐在椅子上,懒散瞥了他一眼,道:“不要给我来这一套,说了不喝就是不喝,既然这药草那么名贵,要不你替我喝了吧。”

      奚楚气得眼泪都要出来了,爪子在桌子上重重拍着:“叽叽!”

      明烛“啧”了一声,嘀咕道:“麻烦。”

      但是还是老老实实将药喝下去了。

      周负雪早已经拿着斗篷退在外面候着,省得被那祖宗折腾,只是在关门时,他怀里斗篷上似乎掉出来一个东西,轻飘飘地落在了地上,若是不仔细的话根本发现不了。

      周负雪愣了一下,才屈膝将地上的东西捡了起来,随意看了看才发现只是一棵其貌不扬的草,许是站在了斗篷衣摆上才给带了回来。

      周负雪也没在意,在外面候了半天突然电光火石间想到了什么,他紧绷着脸将那华美的斗篷摊开正反瞧了瞧,果真在斗篷里又发现了一棵草。

      周负雪捏着那根草,神色莫测。

      那帘从不讳林带来了好些个修为强悍的妖修守在房间外保护明烛,其中大多数都知道自家不讳大人有个人类修士前后伺候,这么些天也都认识了周负雪。

      一个身着蓝衫的妖修此时端药过来,瞧到周负雪手中的草,轻笑了一声,道:“周公子,这天寒地冻的,怎么在外面候着?”

      现在已是初春了,算不得寒冷,周负雪摇摇头,抬起手中的草:“这是什么?”

      那人笑道:“在你们人类修士看来,这或许只是一棵野草,名唤知春草,不能开花观赏,亦不能入药,没什么大用处,但是对于妖修来说,这是能遮掩住我们妖丹妖息的奇物,我们往往唤它障目草。”

      周负雪喃喃道:“遮掩……妖息……”

      一时间,之前明烛心不在焉将障目草咽下去、以及那只尾巴上有伤痕的青蛇的场景猛地涌入了周负雪的脑海中,一个诡异可怕的认知让他整个人都有些呼吸困难。

      今日不讳手中的那条青蛇虽然逃得极快,但是周负雪却瞥见了那尾巴尖上十分抓眼的伤痕,当时他并未多想,现在想来,那伤痕竟然和明烛在长夜山庄救了的那条青蛇一模一样。

      还有当初明烛的那句:“去吧。”

      不是“走吧”,而是“去吧”。

      周负雪突然打了个寒颤。

      这段时日不讳对他们的种种奇特亲昵之处,似乎也在这个猜想中得到了答案。

      此时房间中传来明烛的一声:“周负雪,将外面那人给我打出去,不要让他进来。”

      妖修闻言露出一抹无奈的笑容,道:“不讳大人,那帘大人嘱咐我们,这药您必须要喝。”

      明烛道:“我才不,你滚出去。”

      周负雪在原地僵了许久,才艰难道:“把药给我。”

      妖修顿时如蒙大赦,将药递给他,忙不迭跑了。

      周负雪双腿有些发软,眸中还有着浓浓的不可置信,他端着药愣了片刻,直到药的热气都有些散了,才推开门走了进去。

      此时明烛已经将灵力撤去,恹恹地半躺在窗边软榻上,及踝的长发半披在榻上,委顿在地上。

      他余光扫到周负雪手中还冒着热气的药碗上,顿时露出一股难以直视的表情,将头偏了过去,明晃晃的全是拒绝。

      周负雪看着他的神色很是难辨,他深吸一口气,缓步走上前,将药放在桌子上,站在一旁没有主动离开。

      明烛等了半天都没等到他离开,觉得有些奇怪。

      因为第一晚上明烛用传唤石将周负雪折腾得够呛后,周负雪每每见到他都是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架势,还从未有过一次主动待在他面前过。

      明烛迟疑了半天,偏过头,看着周负雪面无表情的脸庞,脸上带着些小心翼翼的试探,道:“你、你还在这里做什么?”

      周负雪连自己都说不住自己杵在这里到底想要做什么,但是本能的脚却迈不动了,只好僵在原地,眼睛一眨都不眨看着明烛。

      明烛有些怂了,撑着手肘站起来,小声嘀咕道:“我知道了,那帘肯定又用商焉逢威胁你,我喝还不行吗?”

      他说着,端起药来,皱着眉喝了。

      周负雪表情更加复杂了,他总算明白为什么那帘明明威胁的是周负雪,他却要这么着急了。

      明烛喝完之后便用手捂住了嘴,省得自己吐出来,就连那病色的脸庞也苍白了几分。

      很快,药效上头,明烛感觉到一阵昏昏沉沉,明明现在午时还不到,他却困得要死,不一会便旁若无人地倚在软榻上睡着了。

      哪怕只是一个筑基的修士,也绝对不会毫无顾忌地在一个陌生人面前熟睡,周负雪居高临下看着明烛那张平凡无奇的脸,片刻后,才抖着手轻轻探过去,在明烛脸侧摩挲了两下。

      果不其然,他触到了一处轻微的凸起。

      明烛依然在熟睡,丝毫不知道自己的伪装就要被戳破了。

      周负雪定定看着他的睡颜,一直微微发抖的手按在那张薄薄的“皮”上,只要他轻轻一动,就能瞧到这张面具下的真正面目,可是他却在最后一刻退缩了。

      周负雪一时间竟然说不准他是在胆怯还是在恐惧,明明只是一抬手的事情,他却无论如何都下不了手。

      他的手越来越抖,周负雪像是在看怪物一眼看着那抖个不停的手,飞快将手从那张面具上缩了回去。

      “我在害怕什么?”他喃喃道,“他若是师兄……”

      他若是师兄……

      因为这个猜想太过骇然,饶是之前不讳的举动再怪异,周负雪从来没有往那上面想过,而现在……

      仅仅只是一个假设便让他浑身发冷,他回想起不讳和那帘交谈时言语间提及的在蔽日崖所受的苦,想到妖修不讳安静又冷漠,胆怯又残忍的凉薄性子,想到不讳只是受了一点擦伤,便痛哭着想要去死的场景……

      周负雪突然打了个寒颤,他无法想象眼前这个受了万般痛楚不人不鬼的妖修,会是他那个终日含笑插科打诨,明媚得如同烛光的大师兄。

      若是不讳真的是明烛……

      周负雪突然觉得眼眶有些发烫,突然将额头抵在了手背上,后知后觉地发现他手背上已经落下了一滴水。

      ……那他疼在心尖上的大师兄在这五十年里,到底吃了多少苦?

      他到底是如何活下来的,为什么会成为妖修,而且还是他最为惧怕的蛇……

      他当时变成自己最为惧怕的东西时,会有多惊惧害怕?

      有没有人在他身边安抚他,有没有人……哪怕只是抱一抱他?

      他重回于世后为什么要隐藏身份不愿见他,是害怕他们会惧怕远离他吗?

      太多的问题几乎将周负雪酸涩的心充斥得满满的,每一个问题都让他心疼的连呼吸都在微微颤抖。

      不知过了多久,周负雪深吸一口气,抬手放在了明烛脸色,微微用力。

      只看到面具离了紧贴的皮肤,那张平平无奇的脸很快变化扭曲成了一张骷髅面具,周负雪将那面具往旁边歪了歪。

      虽然心中早已经有了准备,但是当明烛那张昳丽的脸庞撞入他眼中时,还是让周负雪呼吸一窒。

      明烛的面容还如同五十年前那般俊美无俦,只是长如羽扇的羽睫悉数变成了纯白,脸庞也苍白的可怕,就连唇也是病态的粉白。

      只有盘在他眉心的红痕宛如活物一般,游蛇似的在他脸上乱爬,很快窝在眼底,盘成一滴泪痕的模样。

      等到周负雪回过神后,才愕然发现自己脸上已经全是泪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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