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抓鬼除妖指南》花秋裤

13、第十三章

　　“草木精灵皆为良善，说吧，你为什么要害人？”

　　周身布满的黑白二色气流一下子消失殆尽，相思也从发带里窜了出来。

　　“你没事吧。”他神色忧急自责，“方才我注意到你的情绪很不对劲，可是有一堵灵气墙挡在我面前，让我没办法出去。”

　　“我没事。”崔不留声音缓了缓，“你在，那就很好。”

　　这一句话前言不搭后语，相思的眼眸里略过几丝迷惘，却也并未放在心上。

　　崔不留平安无事，他就安心了。

　　草菌人望了望布满繁星的天空，背后的豉草残缺不全，“我要说的话很长，你愿意耐心听我讲完吗？”

　　“闲来无事，你说说看。”

　　她的声音很柔和，像吹开冰霜的春风。

　　她说：

　　二十年前，我没能抗住最后一道惊雷，渡劫失败。

　　也许是上天怜悯我，我并没有被天雷打到神不附体灰飞烟灭，而是掉落到了一块草地上，睁开眼睛的时候就看到了他。

　　小小的草菌人语调带着怀念。

　　人类与我们之间天然隔着一道藩篱，在那之前，我从未想着越过界，也丝毫不曾产生过对他们生活的兴趣。

　　那时他还是个少年，跟着老师同学一起出来春游，他也不怕我，将我带回了家。

　　他很善良，每天都会花费时间来照看我，在他的照看下，我的伤也渐渐好了起来。

　　他家的情况并不好，父亲早早的就去世了，全家支出全靠他母亲开的一个小小的早点铺子，铺子生意也并不红火，比不上临街的其他店面。

　　“你救了我，我就要向你报恩。”我站在他写字的书桌上，“人类，你有什么想要实现的愿望吗？”

　　少年笑出了声，拿手摸着我的脑袋，“你那么小，看起来还那么弱，能帮我什么忙啊。”

　　明明人类才是最弱小的生物，而他们却在怀疑草木精灵的力量。

　　我有些生气，“你不要小看我，快点说出你的愿望，我要是没报恩，按照规矩是不能走的。”

　　“那你就不要走好了，”他把我放在了自己作业本的中央，“就留下来陪我吧，陪我一辈子。”

　　他那句随口而言的玩笑话，我却放在了心上。

　　我忽然就害羞了起来。

　　“你……你快说！”

　　“如果真的要说的话，”他翻了翻公式，一边做题一边漫不经心道，“我想让家里的生意变得好一点，现在的情况妈妈供我读书已经很吃力了，我还挺喜欢上学的，学校里的同学都挺好的，不过妈妈这样太累了，我大概念完初中就不会读了吧。”

　　我折断了身后的一根豉草，豉草每一百年长出一根，我让他把豉草磨成粉末，用瓶子装好，再去取清晨的露水放进瓶子里，摇晃均匀。

　　他一点也不明白我的用意，可还是照做了。

　　我让他滴一滴到他母亲准备好的汤锅里。

　　原本平平无奇的汤底变得鲜美无比，他的眼睛都亮了起来。

　　“原来你真的那么厉害啊，”他把我捧在手心，轻轻吻了一下我的头发，“谢谢。”

　　“不……不客气！”我捂住了头。

　　一瓶豉草汁可以用很久，他家的生意越来越红火，家里住的旧式小平房也变成了三层的小洋楼，我本该离去的，我已经报了恩，同他之间已经没有羁绊瓜葛了。

　　“你要走？”他脸上露出难过的神色，“我还以为，你会陪我一辈子。”

　　“留下来吧，我挺舍不得你的。”

　　他真的是一个很吸引人的男孩子，每天都能从书包中抖出满含少女心思的情书，现在看来，他不仅吸引人，还能勾引妖精。

　　一辈子这个词太迷惑心志了，我听说过许多前辈被人类的花言巧语引诱的丧失了本心，最后在红尘中蹉跎一遭，凄楚的不成样子。

　　可是他那么善良，应该是不同的吧？

　　我留了下来。

　　我在他家呆了五年，背上的豉草越来越少，他也迈入了成年。

　　“我想当一个厨师，”他的眼睛发亮，充满了追逐梦想的斗志，“一个能在大酒店里掌勺的厨师。”

　　他进了专业的厨师学校，他很聪明，很有灵气，即便没有豉草汁，他的成绩也是年级的佼佼者。

　　他一直都明亮，充满朝气，直到那个人的到来。

　　一位名满天下的苏系厨师。

　　名誉场真是一个可怕的东西，多干净的一颗心都挡不住金玉抑或是美誉的诱惑。

　　学校领导告诉他们，这位名满天下的老先生这次来是有收徒意向的，谁能够做出让老先生青睐的菜肴，谁就能成为这位老先生的弟子。

　　比赛就在几天后，他一直都很紧张。

　　“你不要紧张，你是有这个能力的。”我安慰他。

　　他满脸的纠结，“这场比试非常重要，我不能输。”

　　“你不会输的。”

　　“你，你可不可以帮我？”他踌躇着，还是说出了口，“我知道，这对其他人并不公平，可是，可是我真的想把握住这个机会。”

　　我一直都拒绝不了他。

　　这一次我直接给了他半根豉草，毫无意外的，他赢了。

　　他成为了那位老先生的弟子。

　　一时之间报道铺天盖地，扑面而来的美誉都砸在了他的身上。

　　年少有为，天赋极高，再加上一副好样貌，就连老先生老来才有的千金也对他对了心。

　　他的事业水涨船高，同老先生的爱女订了婚，继承了老先生的产业。

　　他参加了许许多多的国内国外厨艺大赛，而我身上的豉草也只剩下了一根。

　　但能帮到他，我就觉得高兴。

　　可是他终究碰到了我也无法帮忙的难题。

　　老先生的爱女，何晴，无法生育。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这个男人就开始变了，也许，他早就开始变了，只是之前我没有注意到而已。

　　他偷偷同另外一个女人联系，那个女人叫做吴薇薇，还是一个在校就读的大二学生。

　　吴薇薇怀了孕，他每天放在吴薇薇身上的精力更多了。

　　但是对外他依然同何晴相处的很好，夫妻生活幸福美满。

　　在何晴的面前，他也一直尽力做一个好丈夫。

　　可是谎言，总有戳破的一天，即便他藏的再好，也有露出马脚的时候。

　　更何况，何晴那么爱他，哪里会注意不到自己丈夫有些异常的举动。

　　事情终于败露了。

　　他们在家里吵的不可开交，瓶瓶罐罐碎了一地。

　　何晴再也没有了平时的淑女风度，她的声音尖利，眼睛通红的质问他，“你居然背着我在外面找女人，还有了孩子，”她扭曲的笑了一下，“你不是说你不在乎孩子的吗！”

　　“你想要孩子，好啊，我们可以去领养，再不然，我们可以试管啊！”她跌坐在地上，“那么多办法，你为什么要背着我找人！”

　　他揉了揉额头，“我们离婚吧。”

　　“离婚？离了婚好让那个女人堂而皇之的住进来取代我的位置吗！你做梦！”

　　“我不爱你。”

　　何晴笑了。

　　“当初我们谈恋爱的时候，你说你爱我，”她站了起来，眼泪不住的流了出来，“我们订婚的时候，你说你爱我，我父亲把产业交给你的时候，你说你爱我，而现在，你说你不爱我？”她将桌子上的东西全都挥了下去，“那你告诉我，你是什么时候不爱我的，又或者，”她的声音变的轻了起来，“你什么时候，真的爱过我？”

　　男人像是完全不想同她讨论这个问题，“我们都需要好好冷静一下。”

　　何晴走了。

　　他忽视了一个嫉妒到极点的女人的疯狂。

　　一通电话在两天后打了进来。

　　吴薇薇出车祸了。

　　一辆大卡车撞上了吴薇薇的轿车，人从车里救出来的时候鲜血淋漓。

　　他慌乱的赶去了医院，失魂落魄的回来。

　　吴薇薇死了，她肚子里的那个孩子也没有了，一尸两命。

　　再多的安慰在这个时候都是苍白的。

　　她的尸体被停放在了太平间，何晴也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男人像是变成了一具行尸走肉。

　　我想尽了一切方法都没能逗得他开心起来。

　　而第二天他却满心欢喜的回来了。

　　我感到很迷惑，却又觉得他能够开心振作起来就很好。

　　夜很深了，我照例在阳台休息。

　　我知道他来了，脚步放的很轻，像是不想让我知道。

　　我也就真的装作不知道。

　　一个铁制的笼子罩住了我。

　　我不明所以的看着他，“你为什么要罩住我？”

　　“你不是想让我开心吗，你再帮帮我好不好？”男人的手死死抓住了铁笼，满脸凄惶的看着里头的小人，“大师告诉我，说你可以帮我！你再帮我一次，最后一次！”

　　我看着他，看着他狼狈的脸，轻轻问了句，“你要我怎么帮你呢？”

　　他的脸上露出笑容，语气激动，“我就知道你会帮我的！大师说，说你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你可以救薇薇的！”

　　我没有说话。

　　“只要你帮我，我就能开心了！”

　　草菌人的确可以生死人肉白骨，只不过这需要付出我的性命。

　　面前的这个男人，曾经我为了报恩，给了他我的豉草，而现在，他满含希望的，向我讨要我的性命。

　　我想欺骗自己，他是不知道救人的代价的，可是望着这个铁制的笼子，我却连欺骗自己都做不到。

　　若是一般的代价，他又怎么会害怕我逃跑呢。

　　难得糊涂真的是一个好词。

　　一辈子是一个太迷惑心志的字眼，我原本以为，他同其他人不一样，纵然有那么多同类的前车之鉴摆在我面前，我却一直认为，他是不一样的。

　　他也的确不一样，我所认识的妖精被人类所伤，满身伤痕的回来，可到底是回来了，而他，想让我把自己的性命也交代在这里。

　　他让我用自己的命，来换他的开心。

　　我微微垂下了眼睛，“好，我答应你。”

　　他喜极而泣，“遇上你真的是我这辈子最幸运的事了！我现在就送你去医院！”

　　我待在铁笼里，看着这个屋子。

　　这一切都是我给他的，包括他那颗逐渐贪婪的心，也是我亲手栽下的。

　　如果当年，我没有应允他，这一切会不会同今天不一样？

　　他带我上了车，我看着窗外奔腾的车流，闭上了眼睛。

　　“嘭！”

　　鲜血从他的头上流了出来，我从铁笼里走了出来，面无表情的看着冒着黑气的扭曲车身。

　　我不会要了你的命，但我也该离开了。

　　我回了苍平山，我作了恶，伤了人，再也没有了登仙的权利。

　　可是我已经不在乎了，我只想回到苍平山，远离人类。

　　我曾经听一只白兔精说过，凶恶的人类并没有什么好怕的，温柔的人类才是最可怕的敌人。

　　他们会用温软的话语降低你的心防，不动声色的向你索取，直到你山穷水尽，一无所有。

　　我没有想到他那么执着。

　　他派了很多人来苍平山，疯狂似的找我，要将我带回去。

　　杀孽一旦开了头，便再也止不住了。

　　“我害死了很多人。”草菌人晃着自己的腿，“你要杀我，我没有任何的怨言，这是我应当付出的代价。”

　　崔不留学着她的姿势，坐在山石上，晃着腿，“比鬼神更可怕的，是人心。”

　　草菌人转过身子望着他，“你不也是人吗？”

　　“我是好人啊。”崔不留眨眨眼。

　　“他曾经，也是一个好人。”草菌人笑了一下，“难道你心中就没有执念吗？”

　　崔不留晃腿的动作顿了一下。

　　“能有人耐着心听我讲完这些话，我很开心。”草菌人走到他面前，跳上他的手掌。

　　闭上眼睛，一行泪从她的眼角流了出来。

　　“对不起……”

　　对不起，那些枉死的生灵。

　　崔不留将雷击木剑放在她的头顶，草菌人的身影渐渐消散。

　　“妖鬼动了情，必然会化成飞灰。”崔不留看着躺在自己手心的一枚残破的叶片，叹了一口气，“这是逃不开的命数。”

　　所以啊，做鬼做妖，还是冷心冷情比较好，至少能落个自在，活个长久。

　　崔不留拿雷击木剑找了处比较松软的土地，做了个小小的坟茔，将残破的叶片埋了进去。

　　小东西不知离愁的舔了舔赵安予的手指头。

　　纸片鬼站在相思的腿边，鼻涕眼泪流了满脸，“她太可怜了……”

　　相思蹲下身子，动作轻柔的给她擦眼泪。

　　“唔……相思大人……”纸片鬼把脸埋进了相思的肩膀里。

　　“所以啊，你可要牢牢记住她的下场，”崔不留敲了敲纸片鬼的后脑勺，“不要学她自找苦吃。”

　　纸片鬼像小鸡啄米似的点着后脑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