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舴舟

3、Chap. 3

　　003

　　飞机已经到达，却需要卸载乘客、行李，还要检修和补给燃料。

　　母上大人闲来无事，就和旁边的那对母子攀谈。

　　那位太太是第一次坐飞机，难免紧张，母亲于是好心的宽慰她。

　　不过显然，最近铺天盖地的空难消息让这位太太对飞机失事的概率有了错误的认知。

　　而她并没想过，即使是不坐飞机，人的生命依旧脆弱的不堪一击，就比如我的父亲，就是在六年前的一场交通事故中被判定为脑死亡，变成了植物人。

　　我却不准备现身说法加入这场食之无味的闲谈。

　　百无聊赖之下，我只好假装低头看手机，却意外发现，刚刚静音的时候，除了苏畅，还有一个陌生来电。

　　因为这趟出行恐怕要在美国停留一段时间，我担心来电是快递公司或其他要紧的事，于是回拨了过去。

　　一首熟悉的could this be love铃音响起，让我有一瞬的恍惚，那曾是我最爱听的英文歌曲，而幸亏对方及时接听了电话，才让我脱缰的思想没有进一步的延展。

　　“喂，您好。”是个男人。

　　声音磁性又不失沉稳。

　　它曾在我左耳边盘桓了两年。

　　我马上下意识的挂断了电话，等反应过来，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蠢事，不禁有些懊恼。

　　这简直就像把脑袋埋进沙子里面躲避危险的鸵鸟。

　　从前的某些时刻，我也曾这样。

　　可惜没等我想到如何补救，电话已经回拨了过来。

　　手机是静音，我完全可以让它安安静静的躺在那里直到对方挂机，却不知道出于什么心理，我鬼使神差般地选择了接听。

　　“你好。”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

　　“你好，是顾燃的电话吗？”对方显然有些迟疑。

　　“恩，我是。”心里不是不奇怪，这部电话是父亲从前用的，除了苏畅，应该没人知道。

　　“你好，我是唐禹，还记得我吧？”

　　“记得，当然记得，我们从前还是同桌嘛。”

　　“这些年一直没你的消息，你，过的好吗？”

　　“还凑合，你呢？”

　　“也挺好。”

　　短暂的沉默后，唐禹突然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你还记得，屋顶上的轻骑兵吗？”

　　我有一瞬间的怔忪，马上意识到他说的，是他送给我的毕业礼物，一本精装版的法国名著，那本书如今和我的大学录取通知书一起躺在家里某一个上锁的抽屉里。

　　在高考结束的那个暑假里，我还特意上网重温了这部由小说改编的法国原声电影，也从此爱上了普罗旺斯独有的凄美温情气息，只可惜一直没有机会来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

　　“哦，那本书啊，挺好看的，可惜骑士完成了使命，终究逃不过曲终人散的结局，太悲凉了。”
　　对面良久的沉默过后，终于进入了这通电话的正题。

　　“我下个月十五号结婚，想邀请你参加我的婚礼，不知道，你有没有空？”

　　“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下个月不在国内，不过人就算不到心意也一定会到的。”至于这个心意的多少，因为多年没有随礼的经验，到时候恐怕要参照着苏畅来。

　　“好，我知道了，你多保重，那先这样了，再见。”对方显然从热切变得有一丝丝的冷淡。
　　“恩，再见。”

　　呵，他这个人，对待不熟的人，还是一如既往地拒人于千里之外。

　　从那个高三暑假之后，我们就一直没有联系过，当然不能算是有多熟稔，他这个态度，再正常不过。虽然同桌两年的时间里，我们确实是无话不谈。

　　说到这里，我得澄清一下，我和唐禹的疏离，并不是有了龃龉或者任何误会。

　　恰恰相反，在照毕业照当天，我们还互相送了毕业礼物。

　　当然，那也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

　　此后，他成了A大风光无限的天之骄子，而我并没能如愿成为他的大学校友，而是一直呆在医院。

　　母亲则更辛苦，还要奔走于律师事务所和法庭之间，因为肇事者逃逸，取证过程中有一些“小小”的麻烦。

　　直到前两年，在苏畅的科普下，我才知道唐禹放弃了出国深造的机会，成了我们高中的教导处干事。

　　而我如今，只是国内某知名文学网站的一个籍籍无名的网络写手。

　　登机的广播适时响起，我不得不结束这段谈不上令人快乐，但也不算痛苦的回忆。

　　母亲一手拖拽着放着护具的随身行李箱，一手在身后帮我控制着轮椅的手闸。

　　同刚刚那对母子告别后，我们从不算拥挤绿色通道缓缓前行。

　　我听见身后那位太太的微微叹息，又看了看空空如也的右腿裤筒，不得不重新考虑母上大人的建议。

　　虽然假肢戴起来不太舒服，但至少能让我看起来没那么惹人注意。

　　致使父亲沉睡的那场交通事故里，坐在副驾驶的我，虽然保住了命却也在抢救的过程中被截肢。

　　而我失去的，何止是一条健康的右腿。

　　我打开皮夹，拿出身份证件，不无意外的看到了一张泛黄的书签，它曾经夹在一本精装定制版的法国名著里，上面工整的字体书写着我曾经最爱的诗句：

　　莲的心事
　　席慕蓉

　　我，是一朵盛开的夏莲，

　　多希望，你能看见现在的我。

　　风霜还不曾来侵蚀，

　　秋雨还未滴落。

　　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

　　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现在，正是，

　　最美丽的时刻，

　　重门却已深锁，

　　在芬芳的笑靥之后，

　　谁人知道我莲的心事。

　　无缘的你啊，

　　不是来得太早，就是，

　　太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