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坑》陈未翎w

5、府上有鬼

　　徐晏打从心里觉得，燕赤霞这个人，真的是特别喜欢多管闲事——哦对，用好听一点的话来说，这种行为统统叫做行侠仗义。

　　仗义谁呢？仗义县令大人。

　　前天去看过一次的那个小丫头没逃过去，死在了回春堂里，回春堂的大夫慌了神，一大清早就急急忙忙跑到县令那儿去求着赶紧把人带走，把关系给撇的一干二净。

　　这人不是被他们治死的，而是跟县令他老母亲一模一样，都莫名其妙在没有水的地方，被活生生淹死了。

　　这可真是奇了怪，除了见鬼，还能有谁办的到？

　　所以说嘛，降妖除魔各种活计他们大夫管不了，得找个天师才行。那个守门的听说这事儿急了，满城跑着去找人，正巧就在城门口撞见了一身狼狈满脸颓废的燕赤霞。

　　所以徐晏一从楼上跳下去，燕赤霞可就拽着他不放手了。

　　“徐兄，你就陪我一起嘛……”

　　燕赤霞也不管他到底愿不愿意，死活拽着他袖子，把他直接给拖到了宋县令面前，然后绷着脸，用那种格外严肃的表情盯住县令大人，一字一顿：“事已至此，大人您觉得还能放任那妖怪继续作乱吗？”

　　“……”

　　县令大人低着头，整个人都快要被沮丧的情绪给淹没了。

　　宋玉明其人，年纪不大，脾气却倔得像个属驴的老头儿，最开始也是他咬死了不相信有妖魔鬼怪，不论别人怎么议论，反正他就是一门心思相信这绝对是有歹人作乱。

　　但这都好几天了，歹人连个影子都没露，又死了一个人。

　　他也是有点绷不住了。

　　屋里没别人，数来数去也就他们仨，燕赤霞好说歹说，被县令大人的态度气得直跳脚，好不容易才说服对方，同意了他们前去调查事情原委。

　　早着样不就得了？还非得拖来拖去，耽误事儿。

　　徐晏也是没脾气，无精打采地被燕赤霞给拖来拖去——出事儿的地方都是在后院，每个角落都看了，也没什么异样，原本在回春堂里的小丫头身上见到过的黑气也并没有出现，一切似乎都很平静。

　　燕赤霞不甘心，又跑去跟县令大人磨了半天，得了允许，让他们今晚可以破例在后院留宿。

　　宋县令这么大年纪了也没成亲，所以家里就他老母亲一个女眷，现如今，他母亲人都已经没了，这后院里头其实也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

　　于是就这么一直在后院等到天黑，徐晏坐在凉亭里，默默低头翻自己的乾坤袋。里头装着不少东西，都是些零零碎碎的小玩意儿，大部分跟容卿有关，还有一部分就是他从嫦娥仙子那里买来的桂花酿。

　　他向来喜欢小酌一杯，自打容卿消失以后，这个习惯就断了，这会儿闲来无事，他摸着鼓鼓囊囊的乾坤袋，忽然就特别想大醉一场。

　　燕赤霞闲不住，在屋里头躲了一会儿之后，就跑出来找他，看见桌子上忽然多出来几壶酒，先是眼前一亮，后又反应过来他们现在是在哪里，就愁眉苦脸坐在他身旁，说：“徐兄，你是不是故意拿这玩意儿馋我啊。”

　　徐晏“嗯？”了一声，随口说道：“这个你不能喝。”

　　“为什么？”

　　有时候人就有种臭毛病，越是不让做的事就越喜欢对着干，被他这么一说，完燕赤霞就有些按捺不住：“我怎么不能喝了？徐兄……你竟然这么抠门？”

　　徐晏抿抿嘴，很想告诉他说，这真不是故意针对你，只不过是因为酿酒的人不太一般，所以这酒啊，凡人喝了后劲可是大的很呢。

　　“不是要捉鬼吗？你要是喝醉了，谁去捉鬼？”他默默把酒壶往自己身边拉了拉，“我陪你在这等已经很不错了，别指望我替你捉鬼。”

　　想了想，他又忍不住跟耷拉着脑袋的燕赤霞说：“——这鬼你是不是知道是哪位？看你之前表现，我怎么觉得你跟人家有点交情呢？说说呗。”

　　自从到了人间以后，徐晏这话也就多了起来。

　　他本来就是一话多的主儿，跟容卿在一起的时候他老是生怕对方嫌弃，故意端着架子把自己装成一朵高山雪莲似的，看人都不用正眼，跟人说话的时候能派上用场的只有鼻子，几百年也都这么过来了。

　　要不是忽然出了这么个意外，说不定他还要继续再那么装下去，都快以为他自己本来就是那样子了。

　　燕赤霞之于他，就纯粹是一恰好同行几天的陌生人，互相都不知根知底，反而说话方式也能轻松许多。

　　眼睁睁看着酒离自己远去，燕赤霞顶着一张苦大仇深的脸，颇为心痛地揉了揉胸口，觉得昨儿个晚上那一下子打得现在还隐隐作痛，这会儿见了美酒又不能碰，让他胸口更加痛了几分。

　　他幽幽叹气，目光舍不得离开酒壶，说：“我本来以为，那鬼是聂小倩来着……可是今天仔细想想，我又觉得不是她。”

　　“怎么？”

　　燕赤霞单手托腮，想了想，道：“今天回来之后，我又重新去看了那些尸体，发现他们死的样子都很难看，但是精气都还在，除了命，什么都没丢——我之前曾经见到过她杀人，她是阴魂化成的厉鬼，但还保留着生前的记忆，所以她杀人的时候不喜欢把尸体搞得一团糟，从那些人的死状看的话，和她的手法不太一样。”

　　徐晏嘿了一声，突然有了兴趣：“你不是嫉恶如仇嘛，怎么见过她杀人，都没下手去把她收了？”

　　这个问题问到了点上，就见燕赤霞的表情一下子不好起来，像是回忆起了什么不开心的事情，但几番思索过后，他却忽然间让脸红了个通透。

　　“……？”

　　啧啧啧，绝对是有猫腻。

　　不想让自己显得十分八卦，徐晏默默开了桂花酿，凑到嘴边喝了一口，入口清香无比，不愧是嫦娥仙子亲手酿的酒，后味都带着如同清冷月光似的味道。

　　而对面的燕赤霞眼巴巴瞧着他，目光里头带着强烈的渴求，可是没办法，这酒他喝不了，不然一醉醉上几十年，只怕要被不清楚的人给当成尸体丢乱葬岗去了吧。

　　这么一打岔，方才那个话题就中断了。

　　这会儿的月亮也没那么亮了，旁边一阵微风吹过，带着些许腥甜的味道，像是身在海边似的，有种别样的感觉。

　　徐晏默默抬头，和变了脸色的燕赤霞对视一眼，反而是忍不住笑了。

　　——有个家伙执意过来送死，真是叫人感慨万千啊。

　　他眯着眼，把目光转向凉亭外头，只见那路边种下的花草轻轻摇摆，上头却蒙着一层若隐若现的黑气。有个模糊的人影站在墙边，动了动身子，好像是在观察情况。

　　徐晏抬手掐了个诀，移形换影，立刻就挪到了一旁去，只留下一个幻化出来的壳子在那里，代替他待在凉亭里。

　　冲着同样被拉出来的燕赤霞一挑眉，对上他格外复杂的眼神，徐晏笑笑：“不去处理？”

　　“……”燕赤霞挠挠头：“你果然不是一般人，比我想象的还要厉害点。”

　　没料到沉默半晌之后张嘴就是一句夸，徐晏也乐了，摆摆手跟他说：“赶紧过去吧，惦记这么久的罪魁祸首好不容易是见着了，怎么还有功夫在这儿跟我拍马屁呢。”自己坐在门前的木栏杆上，抱着酒壶看热闹。

　　燕赤霞过去了，默默抽出他那把锋利的长剑，那弯腰驼背的老鬼压根没看出来凉亭里的人有什么不对，一路飘飘忽忽过去了，脚下还拖着长长一条水渍，一边走一边还发出那种呜呜呜的声音。

　　换个普通人在这儿，只怕是要被这种声音给吓得浑身鸡皮疙瘩。

　　徐晏眉一皱，心想这怎么样子看着跟水鬼似的？

　　想着想着，眼睛就转到了那老鬼冒出来的地方——

　　县令大人家的后宅院里头，也就是普普通通的民宅模样，无非是大了些，有那么点空地可以架个凉亭，但是水？别说水了，这里头连口井都没有。

　　老鬼悄无声息地飘到了凉亭里头去，里面那两个“人”还在低着头说话，迎着月光，老鬼那张满脸褶子的脸显得格外阴森。她嘴里头呸呸几声，吐出了好几口水出来，一下子溅到两个“人”的身上去，竟然像是有生命的东西一样，顺着就往上爬，咻地一下糊了满脸，像是要把“他们”整个脑袋都泡进去似的。

　　看来之前的那些人，就是这样被活生生溺死了吧。

　　两个“人”顺势栽倒，扑腾一声摔倒在地，身子迅速干瘪下去，把老鬼吓了一跳。发现中计，她头一扭就想逃跑，但眼前寒光一闪，一柄长剑稳稳当当架在她脖子上。

　　“别动。”

　　燕赤霞眯眼，眼底窜过一丝晦暗：“黑白无常没把你索走，就真打算在这儿扎根住下了？”

　　和他声音一同响起的，还有后头不远处某个墙边角落里，忽然炸响的砰一声——

　　黄色泥土稀稀拉拉散了满地，到处都是脏兮兮，炸开的土坑里，浑浊的水和臭烘烘的尸体混在一起，挺稀奇——尸体没腐烂，还是囫囵着的样子，水也没渗进土里，怎么能不稀奇？

　　就是那味道可真是不怎么好闻，闻到这味儿的人，明天早上恐怕都没胃口吃饭了。

　　外头有人听见动静，急急忙忙往后院跑，燕赤霞三下五除二地就把那老鬼给强行封回了尸体里，打算今儿个晚上想个法子，直接把恶鬼带着尸体一起烧了算，也省得再生事端。

　　徐晏低头转转酒壶，在外头人到来之前，冲燕赤霞抬手道：“现在去喝一杯？”

　　对方瞬间满面红光：“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