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per Psycho Love》Sunness

8、08.

　　二月初春，内森·斯科特仍是娱乐圈的焦点人物。唯一不同的是，他出名的原因已从《大跳跃》变成了涉嫌犯罪。律师团队将更具体的消息藏得密不透风，警方面对记者同样缄口不言。外界传言纷纷，猜测不断。
　　天气凉爽，艾米丽的公寓却门窗紧闭。她蜷缩在沙发上，卷着毛毯，凌乱的长发遮住了大半张脸。屋子里有人在走动。脚步声靠近，停在沙发尽头。一只手拨开她脸上的头发，露出她无神的双眼。
　　“这是最后一次选择的机会了，艾米丽。”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她头顶响起，温柔到令人麻木，“你确定要让我去吗？”
　　艾米丽目光呆滞地盯着茶几的一角，没有吭声。那只手便轻轻抚摸她的脸颊，拇指的指尖有意无意地摩挲她干燥的嘴角。
　　“那么，一切都交给我吧。”艾米丽听见那个声音说道。
　　上午十点，内森·斯科特戴着手铐坐在警局的会见室里等待。他的后脑勺有一处纱布包扎起来的伤口，那是他被逮捕之前留下的，缝过针，也拆了线，这些日子里却反复发炎，总是疼痛不已。
　　开门声响起的第一时间，他抬起了头。艾米丽·威尔逊走进会见室，送她过来的警官同她简单交代了几句，便关门离开。会见室内只剩下艾米丽和内森。她站在门口看了他许久，然后来到他对面，与他隔桌而坐。
　　“你看起来过得不错。”她说。
　　内森打量着她。他的嘴边已不见往日绅士的微笑，而她看上去也不大一样了。她还同过去一样苍白、消瘦，那双绿眼睛也没有变，眼神湿润而柔软。内森一时说不出来究竟是哪里不一样。
　　“我以为你不会想见我。”他开口。
　　“原来你知道啊。”她忽然一笑，“我以为你还完全沉浸在自己不切实际的幻想里呢。”
　　内森略微眯起了眼。
　　“你不是艾米丽。”他语气笃定，“你是谁？”
　　右手随意地拾起桌面上的一支圆珠笔，她脸上带笑，手指灵活地动作，那支笔便开始在指间转动。
　　“你一定很好奇，为什么你明明做得天衣无缝，却还是那么快就被警方发现了。”她不慌不忙地出声，“也许已经有人告诉过你，这是因为警方收到了你绑架艾米丽的照片，还有你那幢别墅的地址。”
　　警惕地将她的一举一动收进眼底，内森心中有了答案。
　　“那是你寄给警方的。”
　　“没错。确认你的房产花费了我不少时间，不然我可以让你暴露得更快。”停止手里转笔的小动作，她抬眼对上他的视线，唇边的笑容一点儿没变，“一开始我也没想到你在海上还有一幢别墅，直到我记起那天在汽车餐厅，你提到你原本要去港口见律师……我才想到还有这种可能。”
　　内森被铐住的双手不由得捏紧了拳头。
　　“在汽车餐厅的那个人是你？”
　　“不仅如此，第一次单独和你共进晚餐的也是我。”面前的女人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笔，“艾米丽喜欢甜食，但我不喜欢。这样说的话，你大概就能想明白了。”
　　脑海中闪过无数曾经被忽略的细节，恐惧顿时如空气一般灌满胸肺。经历过大脑短暂的空白之后，内森奇异地冷静下来。他看着眼前的女人，仔仔细细地审视她那张熟悉而又陌生的脸。
　　“你到底是谁？”他嗓音沙哑。
　　她歪歪脑袋，从容地微笑。
　　“黛安。我的名字是黛安。”
　　内森的脑子里很快浮现出一个名字。
　　“D.E.Wilson……”他皱起眉头，“你是D。”
　　那个小号。他想。他早该想到的……哪来的D？那根本不可能是艾米丽的教名。
　　“你果然很聪明。”黛安一眼看穿了他，不禁轻声笑起来，“别想得太复杂了，不是什么双重人格，那种例子在现实生活中可不多。我们是双胞胎，一直在共用一个身份。”
　　“为什么？”内森不明白。
　　长叹一声，黛安靠向身后的椅背，姿态放松。
　　“原本我们都是孤儿，因为先天心脏病而被父母抛弃，后来又被两个不同的家庭收养。”她耐着性子解释，“或许双胞胎真的有那么一点儿心电感应，我们虽然生活在不同的国家，不知道对方的存在，但兴趣爱好都十分相像。比如……电影。
　　“十九岁的时候，我在网络上的微电影大赛看到了艾米丽的作品，《莱茵镇》。我很喜欢它的创意，因此写了一封长长的邮件给艾米丽，从此和她有了联系。尽管性格很不一样，但我们聊得很投机，很快就借着她参加夏令营的机会见了面。你知道，在那之前我们没有看过对方的照片，可是见面的一瞬间……”
　　她停顿片刻，不自觉地抬手轻抚自己的嘴唇，像是回忆起了什么甜蜜的往事，微微一笑。
　　“就像在镜子里看到了自己，我们都能确定对方是谁。”
　　那是黛安人生中最为难忘的一天。她忘不了艾米丽拿着地图站在马路对面的样子。她穿着傻透了的格子衬衫和毛线背心，深棕色的长发被阳光镀上一层毛茸茸的金色。她茫然地朝黛安看过来，目光相接的那一刹那，黛安如遭电击。她们那么相像，却又那么不同。
　　“我们的成长环境非常不同。我和你其实很像，养父酗酒，常常毒打我和养母。比你不幸的是，我还遭到过他的强.暴。”垂下停留在唇边的手，她无意识地拿食指在桌面上画圈，垂眼懒洋洋地看着自己的手背，“养母总是让我忍耐，她惧怕养父，认为只要我们胆敢反抗，养父就会把我们统统谋杀。可我不一样，我抽烟、喝酒，在酒吧里勾引当地的小流氓，让他们替我搞到买面包的钱。正如我养父所说……我这种姑娘，还怕干出什么事呢？”
　　说到这里，黛安咧嘴笑了。
　　“他强.暴我的那个晚上，我撬开他藏枪的柜子，趁他熟睡的时候一枪崩了他的脑袋。”她画圈的右手突然抬起，比了一个枪的手势，指着对面的内森轻轻一抬：“嘭！脑浆飞得到处都是。我为此蹲了五年女子监狱。”
　　内森直视她的眼睛，面色不改。
　　黛安倍感无趣，环保双臂，翘起了一条纤细的腿。
　　“我说过我和艾米丽都喜欢电影。不同的是，她喜欢创作故事，而我热爱表演。他们都说我是个天才，我猜你也见识到了——毕竟就连你这种天赋异禀的演员，都没能认出来我不是艾米丽。”
　　“你是个演员。”他得出结论。
　　“只可惜还没有毕业，就有了案底。”她耸耸肩，“从此再也进不了这个圈子。”
　　“所以你和艾米丽共用一个身份，”内森盯着她的脸，“将来再用她的身份成为一个演员？”
　　“也不只是这个原因。”黛安的视线投向他身后雪白的墙壁，眼神变得有些迷离，“威尔逊夫妇忙于打理农场，他们疼爱艾米丽，却没有给她过多的关注。艾米丽多愁善感、心思细腻而且瘦弱，她在创作上的天赋太出众了，这样一个姑娘在青春期的孩子们眼里就是异类。她遭受过很多次严重的校园暴力，有创伤后应激障碍、社交障碍，对亲密关系也存在一定程度上的恐惧……”
　　目光重新聚焦在他脸上，黛安笑得自满而愉悦。
　　“当然，我对她来说是个例外。她待我比待克里斯蒂娜更亲密。”
　　内森听罢冷笑。
　　“我猜就连泰勒女士也不知道你的存在。”
　　“噢。她当然不知道。”她夸张地笑起来，“我说我和你很像，并不仅仅是指我们的家庭，或者我们对表演的热爱。第一次代替艾米丽去赴约的时候，我就从你的眼神里看出来了。你对艾米丽的感觉……和我是一样的。”
　　膝头已经松开的双拳再度收紧。内森收拢眉心，镇定的表情里终于多了几分不可置信。
　　“我早提醒过她你对她图谋不轨，但这可怜的孩子太单纯，原本还以为能同你交个朋友，通过新的剧本合作，把我送上荧幕。”像是没有察觉到他神态的变化，黛安口吻轻松地继续，“所以在你暴露本意之后，我又转投了盖文·莫里森。那家伙头脑简单、目的单纯，可比你好对付多了。”
　　原来如此。内森想到。克里斯蒂娜·泰勒对艾米丽的情况最为了解，即便是为了工作着想，她也不可能放任艾米丽的病情继续恶化。心理治疗必不可少，但这么多年以来都并没有多少效用。这一切都是因为黛安。她控制着艾米丽，从没给过她真正的自由。
　　“你一直在操控艾米丽。”他感到脑后的伤口跳痛不止。
　　“操控？这个词真不好听。我不过是和你一样爱她而已。”黛安讽刺地笑道，“只是我比你幸运，因为她也爱我。她不仅爱我，还依赖我、需要我。”
　　她前倾身子凑近他，那双带点儿蓝色的绿眼睛含着笑，深深地看进他的眼底。
　　“这就是我跟你不一样的地方，斯科特先生。你想要占有她，而我从一开始就拥有她。”她薄唇翕张，悄声告诉他，“我和她是灵魂的共同体，密不可分……亲密无间。”
　　桌底的双手捏着拳，内森出乎意料地没有被她激怒。
　　“你同意我律师的和解请求，就是为了那笔巨额赔偿金。加上艾米丽自己的积蓄，这些钱已经足够你投资她的新作，自己担任主演。”他冷静地同她对视，“而你手里还留有那些底片，不需要担心我揭穿你的身份。这就是你没有第一时间选择报警，而是冒着艾米丽可能被杀害的风险，采取这种迂回做法与我谈判的原因吗？”
　　黛安凝视他几秒，倚向椅背，神态有恃无恐。
　　“于我们双方都有益，不是么？”
　　内森不答。他望着她的眼睛，膝前的双拳紧了紧，忽而又松开。他脸上紧绷的神情放松下来，嘴角一翘，露出他惯有的标准微笑。
　　“我明白了。那就这么办吧。”他说。

　　与此同时，远在城市另一头的公寓里，艾米丽已经在光线昏暗的客厅呆坐了一个小时。黛安离开以后，艾米丽拉开了落地窗的窗帘。室外天光昏黄，抬头只能瞧见大片污脏的阴云。远方的天际雷鸣滚滚，公寓楼下车来车往，外界的一切似乎与她无关。
　　快下雨了，艾米丽知道。
　　半晌，她缓缓起身，走到衣帽架旁的小圆桌边，拿起了座机电话。

　　警局内，内森已经被警察带出那间会议室，走向警局的临时牢房。
　　穿过办公区时，他看到了拐角处黛安离去的背影。她的确和艾米丽很像，单看外表，根本瞧不出不同。他想。
　　不过……
　　内森抬起被手铐束缚的双手，费劲地绕过肩头，摸了摸后脑上的那处伤口。他记起艾米丽·威尔逊抱起花瓶狠狠砸向他的模样。那个时候他对着镜子，抬起头便从镜子里看到了她的脸。在那之前，他从未在她脸上看见过那样的表情。
　　“那可不是只不知反抗的兔子。”他喃喃自语。
　　有时候，温柔和礼数才是最致命的陷阱。

　　克里斯蒂娜·泰勒的车在路边不幸抛锚。她坐在车内，头疼地推了推方向盘。一旁包里的手机在振动。
　　匆匆掏出手机，她看到来电显示，赶忙接通电话。
　　“艾米丽？亲爱的，你还好吗？”
　　电话那头艾米丽的声音听上去很平静。
　　“我没事，蒂娜。”她说，“有件很重要的事……我想和你说。”
　　“好的，我在听。”克里斯蒂娜拉起手刹，“是什么事，亲爱的？你慢慢说。”
　　酝酿了几个小时的雨总算落下。细密的雨丝飘向挡风玻璃，她看不清前边的路况，伸手打开了雨刷。
　　“我拜托莫里森带律师去了警局。”雨刷运作的杂音中，她听到手机里传来艾米丽的声音，“今天警局会登记艾米丽·威尔逊去会见了内森·斯科特。但那不是我。她是我的双胞胎姐姐，黛安。”
　　克里斯蒂娜在后视镜里看到了自己错愕的神情。
　　“什么？”

　　黛安推门走出警局，风卷着冰凉的雨点打向她的脸颊。
　　两把黑色的打伞停在警局门口的台阶前。伞面微微抬高，露出伞底两张熟悉的面孔。这两个人她都认识。高高大大的那个是盖文·莫里森，而旁边西装革履的那一个，则是艾米丽的律师。
　　“上午好，黛安。”盖文·莫里森撑着伞，面带笑容地迎上她的目光，“和小斯科特先生聊完了？”
　　黛安的脸色冷下来。

　　与她拥有同一张脸的艾米丽还站在公寓的衣帽架前，手里稳握电话听筒，听着雨点重重敲打玻璃窗的动静。就像沉闷的枪响，让人安心。
　　“别担心，蒂娜。”她平静的声音响起，“一切都结束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