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uper Psycho Love》Sunness

3、03.

　　那两个金发姑娘在不远处停下脚步窃窃私语时，内森就注意到了她们。
　　他坐在餐厅角落的桌位，没有同她们目光接触，但余光瞧得见她们正时不时往他这儿张望。这对于明星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内森专注于手机上的一款数字游戏，不打算主动搭理她们。他的助理布罗迪总说数字游戏是孩子才会玩的，内森可不在乎。内森从小就爱玩数字游戏，它能帮助他集中注意力。
　　又或者说，是他的父母希望他能够以此集中注意力，忽略家中无休止的争吵、哭泣、暴怒和谎言。内森做到了。他顺利读完高中，从他们期望的名牌大学毕业，并且直到毕业前都没有真正踏足演艺圈——除了十六岁时那部电影。那是个巧合，也是个先兆。
　　“你好……”
　　身旁响起一道迟疑的声音。内森扭头，看向已经来到桌边的两位女性。她们看起来像高中生，五官有些相似，拥有同样漂亮的金色头发，应该是对姐妹。
　　“内森·斯科特？”长头发的那个小心翼翼地问他。
　　内森抬起右手，竖起食指轻轻抵到唇前，而后点点头，冲她们一笑：“你们好。”
　　“是他！真的是他！”姐妹俩激动地抱在了一起。碍于内森的示意，她们没有尖叫出声。内森笑着看看她们，微微咧开嘴，像是被她们可爱的反应逗笑。
　　“我、我们是你的粉丝。”短发的那个双手合十，满脸期待，“能跟你合影一张吗？拜托了！”
　　“我的荣幸。”内森压低声音回答，面上挂着笑，语气礼貌而温和，“不过……请你们帮我一个忙，不要太引人注目，好吗？我想安静地吃一顿饭。”
　　“好的，好的！”
　　“谢谢。”略略颔首，内森抿唇微笑。
　　他于是邀请这对姐妹坐下，就像在餐厅遇见了邻居，同她们随意聊了几句，拍下几张合影。对着镜头露出标准的笑容时，内森感觉到长发姑娘的耳朵蹭到了他脸侧，而短发姑娘则是热情地挽住了他的胳膊。这种亲密让内森厌恶，尽管镜头里的他仍旧笑得从容，甚至有点儿腼腆。
　　内森记起他的第一次粉丝见面会。他讨厌粉丝见面会。有些女性粉丝的行为换作男性粉丝对女明星来做，早要被保安请出去了。当然，内森也遇见过疯狂的男性粉丝。不论性别，被这种过分热情的粉丝环绕时，他都觉得自己像个街头卖笑的男妓。他曾以为自己算个艺术家，再不济也是贩卖演技的演员。直到经历过那场粉丝见面会，他才明白自己有多天真。
　　“你该尝尝这儿的熔岩蛋糕，真的非常棒！”离开之前，这对姐妹留下一句愉快的建议。内森答应下来，目送她们走出餐厅，再看了眼腕表上的时间。
　　距约好的时间还有二十分钟。他可以再走一会儿神。
　　拿出手机关掉数字游戏，内森打开社交网站，登录了自己的小号。他的账号通常是布罗迪在打理，小号则非常自由，虽然他几乎不会用小号发动态。通过关注列表点进一个昵称为D.E.Wilson的账号主页，内森迅速浏览了一番它最新的动态，发现没有什么有趣的信息，便退出了社交网站。
　　这个D.E.Wilson是艾米丽·威尔逊的小号，注册时间在九年前，那个时候她应该还在念高中。内森能找到它，都是多亏了与她私人社交账号绑定的那个手机号码。虽说没什么劲爆的内容，但这个小号比被泰勒女士管理的官方账号有趣得多。也是因为这个小号，内森才确定艾米丽的确是他的“老粉”。她最早一次转发和他作品有关的消息，是刚注册这个账号不久后的事。而且直到近几年，她依然在关注他的资讯。但她并不狂热，看起来只是单纯地喜欢他的演技。
　　真是个有趣的姑娘，内森想。
　　这些年他逐渐接受了所谓的“粉丝经济”，以及经纪人对他的包装。内森头一回大面积赢得粉丝的好感，就是在一次粉丝见面会之后。他们在社交网络上大赞他风度翩翩、温柔耐心，一点儿没有明星的架子，对每一个粉丝都体贴有加。自那以后，这种形象就成了他的“公众印象”，没人知道他其实并不那么待见自己的粉丝。
　　这不奇怪，绝大部分明星都有这样的包装，在公众面前正面而闪耀，满足大众对偶像的幻想。说白了，每个明星都是演员，他们需要长期扮演粉丝心中的那个形象，而不是做自己。背地里他们是否吸毒、lan交、人品败坏……都不重要。只要演好粉丝们想象的那个人，让他们对这一虚幻形象的喜爱不至破灭，就算是完成了自己的本职工作。
　　内森·斯科特从前并不理解粉丝们的心理。他的父亲就是个出色的演员，因而他清楚明星的公众形象究竟有多么不靠谱。而除去演员内森·斯科特这个身份，内森本身也是个出色的人。他出身名校、学业优秀、彬彬有礼，即便不当明星，也同样是个社会精英，并且认识许多像他一样的精英。他不明白这些粉丝为什么宁可仰慕一个他们并没有真正深入接触过的人，也不愿把身边优秀的人视为偶像。
　　后来内森懂了。虚幻的形象往往比真人完美且稳定，仰慕这样一个形象，幻想破灭的风险当然更小。粉丝的心理也不过是趋利避害，应当得到尊重。
　　只是依旧没法让他发自内心的喜欢罢了。
　　不过，为了演戏，他能够忍受。把这一切当做演戏的一部分，干起来倒并不痛苦。他喜欢演戏，非常喜欢。他从小就认为自己是个天生的演员。即便是接一些不赚钱的话剧，只要角色足够有挑战性、层次足够丰富，内森也能乐在其中。
　　内森的父亲不希望他进入演艺圈，在这一点上，这个固执的老演员完全不在乎儿子自己的喜好。哦，也不对，他有在乎过吗？
　　艾米丽的到来打断了内森的思绪。
　　“抱歉，我好像来晚了……”她匆匆在他对面坐下，手里还捏着刚刚摘下来的帽子，冻得微红的双手指节发白，一如既往的紧张而羞涩。
　　内森放下手机，扬起嘴角，看着她的眼睛摇摇头：“你提前到了。”
　　喘着气搁下帽子，艾米丽脱外套时看了看手表，终于松了口气：“看来是的？”
　　她提前五分钟到的。内森一点儿不担心她迟到，在共事的这大半年里，他早就注意到每次开剧本讨论会时艾米丽都是第一个到的。这种守时的作风与她工作上那些看似摆架子的原则非常矛盾，也是在真正与她接触过后，内森才明白她不是那种会摆架子的性格。
　　说来有些好笑，但内森看得出来，艾米丽·威尔逊真的只是实诚过了头。她低调、谦逊、温和，在公众的目光下拘谨而害羞，像极了他扮演的那个内森·斯科特。
　　他们很快决定了头盘、例汤、主菜和沙拉。
　　“我记得你喜欢甜食。听说这里的熔岩蛋糕不错，要试试吗？”挑选点心时，内森随口一问。
　　低头看菜单的艾米丽愣了一下，点点头：“好。”
　　等到菜单被收走，内森才抬起头微笑着打量她。
　　“感冒痊愈了？”
　　“是的，痊愈了。”
　　她努力自然地笑笑。
　　“《权杖》的票房创新高了，恭喜。”
　　“商业片，重在特效。”内森不以为意地摇了摇脑袋，“不过比起前两部，这一部质量还不错。”
　　“前两部的剧本太过忠实于原著，节奏有些混乱。小说这么写没问题，可剧本……”说到这里，艾米丽意识到自己谈得太多了，突兀地打住，尴尬一笑，“不过构筑的世界很完整，所以第三部也是厚积薄发。”
　　“我更看好我们的《大跳跃》。”内森仿佛没有察觉到她话里的不妥，“拿到剧本的时候，我就猜编剧是你。你的剧本风格太独特了，不论是什么题材，都能一眼看出来出自你之手。很少有人能模仿得来。”
　　她眨了眨眼，语气犹疑：“你看过我的其他剧本。”
　　“当然。我说过我是你的粉丝，那不是客套话。你的所有作品我都看过。”内森认真地同她对视，“你对得起‘天才’这个美称，艾米丽。”
　　明显没法对夸奖应对自如，艾米丽两手紧张地握在一起，脸上保持着笑容，眼睛下意识地躲开他的注视。
　　“只是走运。”她说。
　　“如果没有实力，光靠运气可走不到今天。”态度诚恳地否定她的谦辞，内森自始至终都在看她那双绿眼睛，“不过老实说，我是从《蓝谷森林》才开始关注你的。在那之前你的两部作品都很惊艳，但是制片方不行，浪费了你的好剧本。好在还有《蓝谷森林》，那个时候我就把你先前所有的作品都看了，包括你19岁时自己导演的短片。”
　　“《莱茵镇》？”
　　“对。”
　　两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种奇妙的默契在蔓延，艾米丽紧绷的肩膀放松下来。
　　“你居然连那个都看了。”
　　内森笑着点了点头。
　　“有些稚嫩，但很有想法。”他说，“然后我听说你读的居然是考古学，而且很少出现在公众场合。当时我太惊讶了，真想知道亨利·伯顿是从哪里把你挖出来的。你知道最让我惊讶的是什么吗？写《蓝谷森林》的时候你竟然才22岁，老天，你的写作技巧和对人物情绪的拿捏简直老练得像根老油条，谁能想到那时你才22岁呢？”
　　他兴致勃勃。
　　“尤其是乔纳森和贝丝这对夫妻，要不是你把贝丝塑造得同样出彩，只看乔纳森这个角色，我甚至怀疑编剧是个男人……”
　　轻松的氛围让内森的情绪也松快起来。他情不自禁地说了一大堆对《蓝谷森林》的感想，不忘拿她其他的作品作对比，直到例汤都送上来了才发觉艾米丽还完全没有动她的食物。她一直凝视着他，仔细听着他的每一句话，神态专注而认真。
　　内森好像这时才真正看清她漂亮的绿眼睛，她眼仁里的光彩让他心头一跳。
　　“抱歉，我是不是话太多了？”为了掩饰情绪，他不得不熟练地摆出笑容，“能单独和你聊真是太难得了，我有点激动，希望没吓到你。”
　　“没关系。”艾米丽还在拿那种湿漉漉的眼神看他，嘴边的微笑温柔而腼腆，“我也很少……有机会和别人单独聊我写的故事。这种感觉很奇妙。”她笑着低了一下头，很快又抬起眼看向他，好像在努力克服自己的羞涩，“我之前还担心会有些尴尬……因为我真的不擅长同别人打交道，相信你也看出来了。”
　　“你和那些能说会道的编剧不一样。”内森颔首表示赞同，搁在桌边的手紧了紧拳头，又松开，“但是从你的作品中完全看不出来。所以你真的是个天才，艾米丽。”
　　他恢复了游刃有余的状态，开了个无伤大雅的玩笑：“天才总是会有那么点儿‘与众不同’的，我明白。”
　　接下来气氛都很不错。他们聊了很多，虽然大部分时候都是内森在滔滔不绝，但他看得出来艾米丽也很高兴。她喜欢听他说话。
　　可惜那块熔岩蛋糕似乎不大受欢迎。
　　“不太喜欢吗？”
　　艾米丽小心地放下勺子时，内森注意到她剩下了一大半蛋糕。
　　“不，味道很好，只是蒂娜在控制我的糖分摄入，我不敢吃完。”她小心地将盘子推到一边，“你也该尝尝的。”
　　“我不是很爱甜食。”内森面前只有一杯咖啡，他留意着她话里的细节，“你和泰勒女士关系似乎很好，她不像普通的经纪人。”
　　“蒂娜是我的发小。”艾米丽端起自己那杯咖啡，“我们五岁起就是邻居了，关系一直很好。”
　　内森点头，表现得不甚在意：“你很单纯，的确应该找个你信任的人替你打理合作上的事。”
　　这晚的相处十分愉快，以至于艾米丽几乎没有理由拒绝内森送她回家。
　　两人在她的公寓前道别。按理说这时该有个拥抱或是贴面礼，但艾米丽显然并不习惯这一套。内森习惯性地向她张开双臂时，她僵硬得快要忘了手该往哪儿放。
　　他发现了她的尴尬，于是体贴地笑了笑，放下双手：“好吧，我懂。”
　　“今天真的很高兴。”执起她的一只手，内森略微垂首，亲吻了一下她的手背，“晚安，艾米丽。”
　　如他所料，这种程度的肢体接触艾米丽不算排斥。
　　她脸色微红，回他一个微笑：“晚安，内森。”
　　内森站在原地，等到她的身影消失在公寓入口，才转身离开。
　　坐上计程车之后，他抬起右手，中指和食指的指腹缓缓摩挲嘴唇。靠近艾米丽的手时，内森又闻到了檀香特别的气味。
　　他在想，她今天也没有用香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