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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猎犀0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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柴扉不露声色地将身子往队伍边缘挪了挪。
他对眼前二人正如何对峙倒是没有多大兴趣,甚至隐隐地希望这两人能尽快激烈一些地扭打起来。可他的动作落在身边那小话痨眼中,倒成了另一番意味。
“这位道友,你不用怕,对面那位可不是什么厉害人物。”小话痨一手抵在柴扉胸前,另一手还不忘拍了拍他的肩,将他又推回了队伍里:“这人名叫庄竞,自诩肖知寒门下高足,又说自己是路二跟前的红人,其实不过就是人家手下最能叫唤的一条狗——都说会叫的狗不咬人,看来这次咱们必是十拿九稳啦。”
这话痨个子小,偏生是个大嗓门儿。他一句话说完,周围霎时一片安静,百余双眼在月光下狼也似地闪着光,几乎要在他与柴扉的身上都烧出几个窟窿来。
柴扉倒吸一口冷气,还没来得及后退几步融入人群、与这添乱的话痨划清界限,只听不远处“唰唰”几声,对面的人已纷纷将刀剑抽出指向了他二人。
黑毛花公鸡绿着一张脸狞笑起来。
“继续啊,路大的狗,不是能耐挺大的么?怎么不叫了?”
庄竞几乎将一口牙都磨成了碎末,恶狠狠地一个字一个字吐出嘴来。话到一半,他的视线却突然黏在了那话痨身后的一人身上。
虽然那人的脸孔被他身上披着的黑色斗篷遮了大半,可是见此身形,不知为何竟让庄竞隐隐生出些似曾相识的感觉来。
立在他身侧的一人见他盯着某处不放,也随他看了过去,旋即指着柴扉大叫起来:“天下第三!”
柴扉心头一跳,望向那人——
分明是他方才救下的那瘦子修士!
对上柴扉双眼,瘦修士似乎终还是有那么一丝赧然,哂笑道:“超逸君,这可不怪我。你的脑袋那么值钱,在场诸位,又有谁不想要?”
听见“天下第三”四个字,庄竞眼神一亮,旋即又摆出了当日崖顶那副盛气凌人的架势,脚步却不由地向后挪了挪:“怎么,竹道人,你家主子这是见攀附不上肖掌门,转头与这空名山叛徒联手了么?”
竹道人回头,死死盯着柴扉的脸,仿佛要在他脸上烙下枚路家家纹才肯罢休似的。柴扉被那鹫鹰般的眼神盯得浑身不自在,满脑子各色说辞飞速掠过,还没等他抓住一条能用的,那竹道人却转身得意笑道:“是又如何?庄公子这是害怕了?”
柴扉一愣,立时明白了竹道人的用意:
追杀他既然是肖知寒与路为霜的意思,竹道人身为路未已手下人,自然不会与对家的人合作,更巴不得麾下能多一员修为高深的助力——尽管这“修为高深”讲的是天下第三,而不是他柴扉。
不过庄竞自然不知此时眼前的这具肉壳子里早已换了人。此次围猎青羽犀,肖知寒只给了他不到百人的队伍。想起那日崖顶,天下第三在近千修士的围攻之下仍能全身而退,再看着对面竹道人身后的几十号人,他的手心不免微微发起了潮。
他咬了咬牙,倏尔狂笑道:“对面的,你们可知你们眼前这人的命能值三万夜光珠?将他人头提去二公子面前,还能分到个副盟主做。可若是你们决意要保下这人,那便是与我们空名山为敌了。此间轻重,不如你们自己掂量掂量?”
此言一出,如投石入水,柴扉身周的人群隐隐躁动了起来。身披黑袍的人群在夜色的包裹下蠢蠢欲动,一时间却也无人敢先上前。
竹道人显然没有料到眼前事态。
在路未已与路为霜决裂后,两方皆急着扩张势力,一时间,许多从前绝无可能进入灵武盟的寒门修士,被急于求才的路未已收到了麾下。这些修士良莠不齐泥沙俱下,大多数人所图不过是声名与利禄,对于自己究竟是在为哪家卖命这种事倒不甚介意。
眼下庄竞的一席话,分明说动了他手下队伍中的不少人。方才他一时夸了海口,道天下第三已做了路未已客卿。可天下第三到此缘由仍不明,是否愿与他合作亦未可知。若是此时,他手下的这些人尽数转投到庄竞手下,会对天下第三如何下手倒是其次,可他明白,庄竞决不会放过这个能将他一同撕成碎片的好机会。
可,若是他先擒了天下第三,再将他交给肖知寒,也许空名山便能与大公子合作,联手将路为霜从盟主的宝座上拉下来?
他心下正焦急无绪,却闻一人鼓掌,轻笑起来。
“是个好主意。”
身份被人揭穿,柴扉索性将斗篷连帽摘了下来,露出一张谪仙般脸孔,厚着脸皮,强装作淡然自若的模样,施施然穿过人群,慢踱至两行人间。
当空新月的几缕微光扑簌簌洒落,仿如几翼上下翩飞的光蝶,一团团自满地斑驳树影间流淌向柴扉,栖迟在他黑夜般的斗篷上,微微映亮了天下第三那张清雅绝伦的脸。
在场众人多是寒门散修出身,哪曾亲眼见过此等大修的姿容风貌。见天下第三褪去伪装,一身道骨仙风,仿佛即刻便能踩着月色登仙而去,许多人一时不免怔忡在地,看得几乎忘了眨眼。
柴扉目光自身周人群缓缓扫了一圈,心头一片窃喜,却又强绷着一脸风轻云淡,缓缓开口:“主意是好主意。可我这人头只有一颗,灵武盟许给你们的副盟主也只有一个。你们又打算由谁来拿,要谁去做?”
“杀了你,怎么分是我们的事情,何时轮得到你来置喙?”庄竞见竹道人身后人群在两番说辞之间摇摆不止,急忙道:“先拿下他!我保证不会短了你们的好处!”
“哦,拿下我,然后呢?”柴扉煽风点火,“拎着我的人头,活着走出这座山,活着去到灵武盟,当着你家掌门的面,取一个和他平起平坐的副盟主位置,再安然无恙地活着把这副盟主做下去?”
修士们闻言,本出了两分鞘的白刃又纷纷收回了一半。
“你们莫要听他挑唆!”庄竞气急,冷笑道:“没想到传闻中那位孤高自矜的超逸君天下第三,竟也是个好搬弄口舌的贪生怕死之辈。”
柴扉两手一摊:“都说好死不如赖活着。何况——”
他两眼滴溜溜一转,斜挑了一侧嘴角,摇头笑道:“落在你们手上,我多半怕是得,不得好死吧。”
“少废话!动手!”
庄竞将手中宝剑一挥,他身后新入门的散修们却犹豫着不肯动作。
柴扉见此,腿一抬,暗道一句“告辞了”,就打两队人之间冲了出去。众人见他身影越来越远远,这才如梦初醒,纷纷跟了上来。
剑芒如涛,自柴扉身后涌来,将他身后猎猎飞舞的斗篷披风都划成了随风飘扬的碎布条。柴扉顾不得心疼银子,一路拔足狂奔,将一身道骨仙风都囫囵塞进包袱里扔去喂了狗,却依旧跑不出身后不断扑向他的剑潮。
他想放空头脑,放任天下第三的这具宝贝躯壳自行召出那救了他无数次的好风。可偏生身处山中深林,左右都是参天树木,只消他一晃神,下一瞬便能当头撞树,让身后追兵当一回“守株待人”的农夫。
正此时,林中深处传来悠悠一声长鸣——
“是青羽犀!青羽犀出来了!”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
竹道人闻声,心下已有权衡。他立马带人调转方向,循声向青羽犀奔袭而去。
柴扉心中不由兴高采烈地大呼三声“天助我也”,脚步一扭,朝着反方向便全力冲去。
庄竞似乎在青羽犀角与天下第三的头颅之间犹豫了一刹。可只一刹的犹豫,再回神时,柴扉已然轻车熟路地御风而去,消失得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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穹顶的那一线白月已有一半隐入了山峦之间,余下的清辉只够模模糊糊地给远近林木山石镶上一圈浅淡的银边。
柴扉顶着满头枯枝落叶,一手拎着已经成了一团碎布条的斗篷,另一手抹着脸上的灰,深一脚浅一脚行在下山的小路上。
算来此番入山,除了他这满头好风散后脸着地蹭来的枝叶泥土,别无所获,甚至还搭上了一件新斗篷。
值三枚铜板,才穿了一天的斗篷!
柴扉很是心疼。他伸手摸向自己的胸膛,试图暖暖此刻一片冰凉的胸口。可待他触及胸前,忽然感觉到有一块坚硬的长形物件,正隔着粗粝的布料,硌着他的指尖。
他伸手一掏,将那物件摸了出来。借着微弱月光一看,竟是块雪白的羊脂玉佩,上面隐隐雕着一头衔着草的鹿,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他和玉坠儿自何时起竟如此有缘!
这样看来,借此发家致富简直指日可待!
柴扉一阵窃喜,心说或许是方才天下第三的身体趁乱捡了某位修士的随身物件,连连道是不虚此行,又拍着胸脯自言自语、将这躯壳好一阵夸。
那玉佩触手温滑,他忍不住又将脸凑近了些,希望能够将其上花纹看得更仔细一点。
正此时,他的脑中突然传出了一个少年人的声音。
那声音莫名念了一句话,明快响亮,还带着些脆生生的清朗颜色。
柴扉吓了一跳,只当是追兵到来,捧着玉佩立在原地,四下里环视一周,却只见随风摇曳的婆娑树影。
未待他疑心消退,那声音又在他耳畔响了起来,念的还是早前那句话。
“什么人!”柴扉听不懂那声音念的是什么,只得冷声道:“我都听见了。”
“怎么没用?不应该啊?”那声音没有理会柴扉,却终于说了一句他能听得懂的话。
柴扉刚想问这声音的主人躲藏在何处,那声音竟突然软了下来,夹着哭腔,情真意切扯着嗓子嚎了起来:
“求仙君帮我重塑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