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第三》Barrett

22、高台03

　　“你疯啦？”路未晞大惊小怪地叫起来，“他是去雁山徐家的，说白了也还是去为我大哥卖命的，你这人，刚还说不想跟我大哥扯上关系，这会儿怎么又要去跟着他——”

　　说着说着，路未晞却像是明白了些什么似的，声音越来越小。

　　柴扉得逞般嘿嘿一笑：“对呀，跟着他。能借个由头出了这个门就行，接下来去哪，还不是由你我说了算？何况，洛霙可不是会回头向你大哥求证的人……”

　　路未晞嚷道：“那我们出去之后，你可得抓紧帮我找办法回魂，我可没剩多少天了……”

　　还未说完，路未晞忽而噤声，紧接着又小声道：“又有人来了！”

　　应着他的话，远处隐隐传来一人低喝：“洛霙！”

　　柴扉顺着声音看去，只遥见一道人影从阆园门后飞奔而出，一把抓住了闻声止步的洛霙的袖子——

　　也许是跑得急了，曲扶疏两颧隐隐涨出了些红来，压着声音低声吼道：“给我一个解释！”

　　洛霙好整以暇地挑起一侧眉尖，不紧不慢道：“什么解释？”

　　曲扶疏深吸一口气，放缓了语气：“我知道，洛伯父要将阿彦许配予我，你对此有所怨怼，故而事事针对于我。可是我已经将亲事退了，你实在不用担心洛伯父所托非人，我与阿彦之间只有兄妹之情，我对她绝无半点非分之想……”

　　“你退或不退，与我有何干系？”洛霙冷声打断了他，将自己的衣袖自他手中抽出，转身欲走，却又被曲扶疏抓住了手腕。

　　洛霙头也不回：“松开。”

　　曲扶疏紧紧箍着洛霙的手腕，剑眉紧锁，小臂上圈圈雪白纱布随着他的动作紧绷起来。见洛霙停了脚步，曲扶疏略略放轻了些动作：“既然不是因为曲洛两家联姻的事情，那你告诉我，你究竟是在……”

　　洛霙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他回过身，盯着曲扶疏看了小半晌，忽而开口：“芳怀，离开路家。”

　　“飞琼，你这是什么话？”曲扶疏皱了眉，正色道：“当日，是洛伯父遣你我二人前来襄助大公子。我既然来了，自然应当尽心为大公子排除万难。何况，大公子平素待我也算不薄……”

　　洛霙冷笑一声：“待你不薄？”

　　他猛地抬手甩脱了曲扶疏的禁锢，反拉着他的手抬到面前，还不等曲扶疏吃痛低呼出声，又将他绣满红叶的袖口向后一扯，露出了他满手臂密密匝匝包裹着的白色纱布来：“这就是‘待你不薄’？”

　　“这伤是我自己下的手，你怎么也算在了大公子头上？”曲扶疏不解。

　　洛霙放下他的手臂，后退两步，怪笑了几声：“那你告诉我，你的三把刀，路未已让你带进来了哪一把？是红叶？催霜？还是行不倚？你只拿着他给你的废铜烂铁，倒有胆子要月孤光出他的杀雪剑？”

　　曲扶疏连忙解释道：“可是孤光公子向来鲜少出现于人前，能与他切磋，此等良机怎容我错过？再说，月大公子素来为人端雅，想必能点到即止，也不会趁人之危……”

　　“今天那一场比试，你以为他原本只是想给路二一个下马威么？”夜色将洛霙眼中情绪涂抹成了一片深浅难测的晦暗，“他给了你心魔刃，是要你与路二那头彻底决裂，要你输，要你愧疚，要你声名狼藉，要断了你全部后路……”

　　曲扶疏怔忡在原地：“可……就算他不这样做，我本也会全心全力助他。飞琼，阿霙——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可是大公子未必是你说的那样，你断不能仅就这三两事……”

　　洛霙同情般望着他，旋即自嘲般笑道：“也罢。醒不了，也不是坏事。”

　　“飞琼，为何我总觉得，你和年少时候全然不似一个人了。”曲扶疏皱了眉，“我竟觉得，我从来不曾懂你过……”

　　洛霙闻言，回望向曲扶疏，沉默许久，终于极轻极轻地笑了起来。廊外月光半明半暗，碎落在他眼里，更映得他眼下一片憔悴的青。

　　他阖上眼帘，掩了满目细碎的光，喃喃道：“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一辈子都不会懂。”

　　仿佛自知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他紧接着又摇了摇头，转身道：“若无他事，就这样吧。我还要去徐家，不能误了时辰。”

　　眼见洛霙头也不回地抬腿离开，曲扶疏又伸出手去，想要拉住他的衣角。可最终，他的手也只尴尬地滞在了半空，呐呐挤出了一句“此去小心”来。

　　“哎！柴扉！他要走了，你还跟不跟他一起走了？再不跟上人都跑没影啦！”路未晞见状连忙叫起来，柴扉却皱眉道：“曲扶疏就站在那儿呢。如果此时你我贸然出现，他会不会向你哥回禀？就算他能按下此事不提，若是被洛霙发现你我听见了他二人方才的对话……会做出什么事情来？”

　　路未晞一缩脑袋：“不知道。但总感觉不会是什么好事儿就对了。”

　　柴扉偏头沉吟片刻，又问：“你可知他要去哪？”

　　“看那方向……”路未晞答，“多半是去行止院那儿牵马的。”

　　柴扉闻言，眼珠子一转：“那咱们也往那儿去，假作同去徐家，在那儿与他偶遇，不就结了？”

　　“好主意！”路未晞喜叫起来，叫到一半，又想起些什么来：“不对呀，咱们来这阆园，本是来挖我那坛好酒的呀？现如今还没挖出来，怎么能就这么走了？”

　　他越说越觉得自己所言甚是，赶忙连声催促柴扉挖酒去。长一声短一声的叫喊接连炸在耳畔，柴扉只觉双耳被这小纨绔震得嗡嗡直叫，捂着耳朵，那猫儿似的脆亮叫喊却还在他一颗脑仁里来回往复地蹿着、不肯停息。

　　“你再多喊一句，信不信我就在这儿不走了、随你魂魄怎么散？”柴扉突然板起了脸，无谓道：“反正和你耗着，我也没什么损失。不过你还剩多少天？”

　　路未晞霎时噤声。直到柴扉趟着难得的安静、沿着小径一路走到行止院前，他才又委委屈屈地开口：“柴扉，我再不吵了。你可不能让我散了呀。你之前答应过我的，会帮我找到合适的身子回魂的。你可不能反悔呀……”

　　柴扉憋笑憋得辛苦，倒还是强忍着回道：“那你可得盼着洛霙还没走，要不然，咱们还是得留在这儿。”

　　“那你再走快一点儿呀！”路未晞赶忙催促道，“跑起来跑起来！”

　　“闭嘴。”柴扉道。

　　“喔……”路未晞一阵讪讪，乖乖地捂住了自己的嘴。

　　虽然路未晞一时半刻不敢再出声，柴扉倒也加快了脚步。怎料他前脚刚踏进行止院大门，院外不远处却传来两人的交谈声。

　　“……洛公子此去，若是有用得上贫道之处，还请尽管吩咐。”

　　“没有。”

　　“可大公子派遣贫道前来……”

　　“让开。”

　　随着一阵渐行渐远的马蹄声，竹道人青着一张脸孔出现在了院门口。

　　“不好！他怎么在这！”柴扉暗暗叫苦，路未晞又闹起哄来：“还愣着？快躲起来啊！竹老二最是个好事爱邀功的，若是被他发现了，指不定要多生出多少事端来……”

　　柴扉连忙想退出院外，可竹道人已然走进院中，唯有身前一架马车静静停着，能将他身形遮挡一二。慌乱之下，柴扉再顾不得其他，一头钻进了马车车厢内，反倒正好被竹道人余光瞥了个正着。

　　竹道人冷笑一声，不紧不慢地向马车走来。

　　柴扉紧攥着拳头，握了满手心的冷汗，在路未晞“完了完了完了”的叫唤之中，脑子转得飞快，终于在竹道人掀开车帘的那一刻，强装出了一幅不耐烦的模样，横声道：“怎么这般慢！耽误了行程，大公子怪罪下来，莫非你能担待得起——”

　　竹道人皱了皱眉头：“超逸君，你为何在此？”

　　“呀，竹道人，怎么是你？”柴扉佯作吃惊的模样，两手一摊：“大公子思前想后，觉得还应当给洛公子再添个助力。这不，特派我前去与洛公子一同策应松先生。我方才一直在此等候车夫，没想到车夫没等到，倒把竹道人您给等来了。”

　　“可以呀你！”路未晞竖起两个大拇指，“看不出来嘛柴扉，造话瞎话张口就来！”

　　柴扉无暇理会插科打诨的路未晞，强撑着底气回看向竹道人，心底却还是免不得一阵阵发虚。

　　“既然如此，”盯着柴扉看了半晌，竹道人忽而狞笑道：“我回去向大公子求证一番，好顺便，替超逸君催催那手脚太慢的——”

　　“竹兄大可不必麻烦。”

　　正当柴扉一颗心被提到了嗓子眼儿时，在他身后黑黢黢一片的车厢里，忽然有人不紧不慢，悠悠然开口道：“超逸君等的，正是在下。”

　　“为什么马车里会有人！”

　　柴扉几乎憋不住这声嘶力竭的一声喊，周身血液都仿佛在一刹间凝固了一般。他僵硬地扭头看向身后——

　　黑衣黑袍的梅三郎，黑面具后那双黑漆漆的眼，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