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首绵长的岁月诗》MoriMondo

4、Chapter.4

　　有人说，总有一天我们都会长大，

　　所以在那之前，请忍耐。

　　**

　　从安西家回到公寓室已经是傍晚七点，樱木迈步走过阴暗的楼道，把肩上扛着的两箱泡面暂时搁在门前，然后从裤子口袋里掏出钥匙开门。

　　感觉到身上仍残留着老爹家里暖融融的气味，樱木贪恋地深吸了一口这甜甜的祥和，感叹自己已经有很久没有享受过这种温暖了。

　　樱木的住所在一栋很破旧的公寓楼内，说是公寓，其实离贫民窟也只差一点点。算是他老爸给他的唯一遗产吧，虽然没什么经济价值，却也解决了最基本的住宿问题，生存无忧。

　　樱木是个没有机会享受亲情的人。这点他很有自觉。可是却也习惯了。

　　钥匙插入已经开始生锈的锁孔内，「咯拉」一声，樱木手搭着门把，却又迟疑了一下，然后才缓缓拉开。

　　蹲下身重新扛起泡面跨进玄关，右脚一勾，门被很轻易地带上。樱木放下泡面，随意地褪下鞋然后跨进屋子。

　　「我回来了！」

　　屋子里漆黑一片，回复他的是空荡荡的黑暗。

　　其实樱木当然知道，这屋子里除了空气还是空气，除非闹鬼不然是不会有人应他的。但奢求一下也还是可以的吧？

　　樱木撇撇嘴，打开灯，把两箱泡面——他近期的伙食安稳地放在厨房，满足地拍拍手上的灰尘。

　　「天才接电话~天才接电话~天才接电话~」樱木正在洗手的这当，客厅里的电话响了。铃声是他自己录进去的，虽然有点奇怪但他格外喜欢，所以每次接到电话，总是听过了半天才接，认识他的人也早就习以为常了。

　　奇怪的铃声在静谧的空间叫嚣，略微有些刺耳。樱木的心空空的，老爹慈祥的面容只是让他更加深了一个人的寂寞而已。

　　拔起听筒，樱木收起自己那点不易发现的小心思，还是那一把大嗓门招呼，

　　「喂，我是大天才樱木~你找谁阿？」

　　「我说，你接电话就不会换句台词吗？！」

　　「呃，大姐头我错了……」樱木翻了个白眼，认命，清清嗓子。「您好~我是樱木~请问您找鄙人有什么贵干吗~」

　　尾音还微微上翘，樱木刻意地装出恭敬的样子，然后不出所料地听到电话那头传来努力憋住的窃笑声。

　　「没事就不能和你打电话了？有了老婆就忘了姐阿？哼，我倒要看看没我这个伴娘你们怎么订婚！」

　　「不敢不敢……彩子大姐你放心吧！到时候我一定会让晴子放水，把花束扔给你的！当然如果我也有的话说不定还会扔小宫一份！」

　　被说到了软肋，彩子唏嘘一声，这小子抬杠的本事可惹不得。于是她连忙改口。

　　「对了樱木，你刚才选秀大会看了没？」

　　「选秀大会？北海道小姐吗？」

　　「噗——」肆无忌惮的喷水声。

　　「喂喂，大姐头你注意点形象好嘛，被小宫看见可不要你咯~」

　　「要你管！咳咳，臭小子你到底知不知道今天是NBA选秀大会阿？」

　　……NBA选秀？

　　樱木扳指一算，好……好像的确是……？

　　！！！

　　「呃……」

　　「果然忘了吧……你就这么不关心他阿？」彩子的语气里掺杂了明显的责问，「亏他前段时间还特地打电话来问我讨你号码呢！」

　　樱木一惊，手里的听筒没握紧差点从指间漏了出去。

　　「阿……阿？」

　　「怎么？」

　　「呃，没什么……那你有没有告诉他我大后天订婚的事？」樱木假装不介意地问。

　　然后他听到电话那头沉默两久，最后传来微弱的一声叹息。

　　「我没告诉他拉。可是樱木，这样真的好吗？」

　　「你指什么……？」

　　「和不喜欢的人订婚，只因为对方快告世了，这样好吗？」

　　「呃……大姐头你怎么突然说起这个。」樱木心里一咯噔，大致猜到彩子打电话来的目的。其实最近为了同样目的找他的人还有过很多很多，多到数不胜数的地步。

　　「或许我这样说很残忍，可是这样对你对晴子……还有流川，都不公平阿……」

　　「……」

　　「樱木，你是喜欢流川的吧？」彩子的语气难得的轻柔，像个循循善诱的母亲。

　　「大姐头，我不喜欢他，高中的时候就说清楚的。」

　　「樱木，不要欺骗自己了！流川他喜欢你阿！你明明知道，他为你拼搏了三年忍受了三年，心心念念期待着你能坦白面对自己。你打算让我怎么告诉他，你，樱木花道，还有几天，就要和别人订婚了？！」

　　彩子的怒火被樱木冷淡的态度勾了起来，这两个孩子为什么总是那么不坦白！错过了一次不够，还想错过第二次吗！

　　「我……」

　　「樱木，为自己想一次吧，自私并不是什么可耻的事阿！」

　　「大姐头。」樱木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地板，「我和流川都很健康，可是晴子的时间却没有多少了……」

　　「而且，我给不了狐狸任何承诺，高中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樱木，难道从高中到现在，你一点都没有喜欢过流川吗？」

　　「这无所谓吧……事已至此，该结束了。」

　　「……」

　　**

　　樱木把听筒和耳朵拉开一段距离，被电话那头明显是摔电话的声音吓了一跳，叹了一口气才搁回座机上。

　　他抬头，发现今天的窗外连一颗星星都没有，转身看自己的「家」，觉得身边的物件，客厅，沙发，电视机，白花花的墙壁反射出的光，一样一样都变得有些诡异，脆弱的像纸张，好不真实。

　　樱木感觉说不出的烦躁，大脑里像有好多好多的蚂蚁在爬。他随手扯过一个凳子坐下，突然犯困了，好累了。

　　大姐头，你可以不那么聪明吗……

　　的确，他不喜欢晴子。或许曾经喜欢过，但早就不了。

　　可是当一个月前，大猩猩敲响他家的门，扶着自己的肩膀号啕大哭，只因为自己最疼爱的妹妹要死了，晴子的生命甚至维持不到正常婚嫁的年龄……

　　这种时候，还有什么请求是他可以拒绝的？他有什么资格拒绝，为一个将死的、曾经自己喜欢过的女孩子带去最后的快乐呢？

　　他对流川的感情其实自己也明白，可是起码他还有大把大把的岁月，大把大把的健康。

　　这对晴子来说，不就是最大的亏欠了吗？

　　希望也好，欺骗也罢，樱木都顾不得那么多了。他只想要给这个可爱的女孩子，安逸的最后五年……

　　**

　　樱木双臂摊开趴在桌子上，裤子口袋里的手机突然开始震动。很不凑巧他一点接电话的心情也没有，于是他飞快地按下了绿色通话键，一通大吼。

　　「喂，不管你要找谁想说什么话现在都给我闭嘴听好，本天才烦着，祝贺我订婚的话以后再说，其余一律三十分钟后打来！」

　　啪嗒一声合上手机盖。

　　「切。」樱木撇撇嘴，把手机塞回口袋，他才懒得去管自己有没有吓到人。

　　大脑里逐渐描绘出三天后的订婚典礼，要说不恐惧那一定是假的。或许因为是晴子最后的心愿吧，赤木家不惜血本地把排场往奢侈里做，订最高级的酒店买最漂亮的礼服，只为了给晴子留一个美丽的梦。

　　可是，尽管自己努力地配合，樱木却发现自己大脑本能的排斥着，逃避着。将近一个月来，他似乎在刻意的忘掉「要和晴子小姐订婚」这件事。课照上、泡面照吃、工照打，除了每天数不胜数地祝贺电话和晴子时不时发出的逛礼服邀请，樱木的生活丝毫没有变化，然而，也骗不了自己这一天越来越近了。

　　不想它变化，不愿它变化，是因为这不是自己想要的……不管他再怎么样大义凛然，也做不到改变自己的心思。

　　这不是他要的！

　　那么，我要的是什么？

　　樱木楞住。

　　他的脑海里又毫无预期地出现那张脸。

　　他突然想起第一次的天台碰面。那双黑耀石般的眸子，硬生生刻着「生人勿入」，波澜不惊，却像是随时都可能把你卷入最可怕的风暴，身不由己。

　　就是那对眸子，曾经自上而下地瞪着自己，它的主人愤怒地大吼，给不了我想要的，就别勉强自己施舍！

　　也就是他流川枫，耀眼得让樱木挪不开步子，撇不开眼神，一心一意地追随，打出日本黄金组合的响亮招牌，甘于人后。

　　流川枫。

　　臭狐狸。

　　流川枫。

　　臭狐狸。

　　臭狐狸，你知道吗，我要订婚了。

　　我必须订婚了，因为没有办法拒绝，不过，幸好当初没有给你任何承诺，不是吗？不然现在，你会痛苦成什么样呢……

　　当初我还太傻太不明白，我以为自己只是以敌人的身份在意你，只是想战胜而已。

　　狐狸，对不起啊，可是我现在发现自己后悔了，后悔当初好好想一想自己的心意，就拒绝了你……

　　我到底喜不喜欢你呢，狐狸。

　　可是现在，即使我想清楚了，也没办法改变，不能改变了。所以我连想都不去想了，怕自己得到答案后，会吓自己一跳，也吓到你。

　　或许这就是错过吧。呵，多老土的剧情阿……

　　不过，要是你能忘记我就好了，找一个适合自己的女孩子，然后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回忆这种东西么，我留着就好。

　　**

　　裤子口袋里的手机又开始震动。樱木抬头看表，离上个电话恰好三十分钟。

　　被打断思考的樱木心里稍微不爽了下，却还是把手机掏了出来。毕竟是自己放的话阿……真后悔没跟那人说三十个小时后打来！

　　「喂，什么事啊？」烦躁，樱木心里除了压抑就是烦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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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顿了半天，电话那边没人开口。

　　「哑巴啦？」

　　「……祝贺你订婚？」电话那头顿了半天，慢悠悠地吐出五个字加一个问号，语气似乎有些不可置信。

　　「我不是都说了这种话留到以后再……阿阿？」这个声音，是谁啊？

　　「订婚？」那人又重复了一遍。略带暗哑，低沉又犀利，拒人于千里之外，能少说一个字便绝不开口。

　　……！

　　樱木瞳孔瞬间张大，嘴唇张开却一个声音都发不出，被这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感觉煞到了，脑海中第一时间闪过和彩子的通话！

　　「亏他前段时间还特地打电话来问我讨你号码呢……」

　　亏他前段时间还特地打电话来问我讨你号码呢——

　　一个恐怖的认知蔓延上脑海，樱木觉得自己的大脑离当机只剩下短短的0.00000001秒。

　　结结巴巴结结巴巴，舌头僵硬的连卷翘舌都发不出了。「你……你是狐狸？！」

　　**

　　樱木花道听到自己的心脏跳得飞快，扑通扑通，就像一个背后说别人坏话的小孩被抓了辫子。

　　「什么时候。」流川在电话那头的声音似乎冷静极了，然而这冷静之后埋藏了多少，没有人知道。

　　樱木短路的神经短路了一下，一时间竟然不知道怎么回答。

　　「我在问你时间！回答！！！」

　　樱木不用想也知道，流川的几乎是吼出来的话中夹杂着多少愤怒。然而让他奇怪的是，为什么这语气会那么单薄？仿佛只要自己轻轻一声，就足够让流川瞬间崩溃。

　　他被流川几乎无助的语气刺痛了胸口某个小小的脏器，硬生生地哽着，歉疚和心疼胀满了全身，抑或还夹杂些别的什么复杂而自己不敢正视的情感。

　　樱木的大脑一片空白，然后他只记得自己的嘴巴开合，小心翼翼地说。

　　「大……大后天。」

　　樱木花道，大后天，订婚。

　　樱木花道大后天订婚。

　　把残碎的词语逐个拼成句子，握住电话的苍白宽大的手掌突然一松，最新款地手机毫无预期地坠落到地上。

　　流川遏制不住身体的颤抖，蹲下身捂住嘴想要忍住从喉咙口溢出的泪，却在不知不觉间被温热的液体浸湿了手背。它们滑进流川
　　的胃里，夹杂着咸湿和血腥，一滴又一滴。流川觉得自己的心仿佛就快要被生生碾碎了！

　　丢弃我，你怎么可以丢弃我！樱木花道，你怎么可以！

　　我的荣誉，我们的梦想，我的等待，我为了什么！我究竟为了谁！！！

　　樱木，花道！

　　那个自己无时不刻不在默念的名字，那个自己苦苦撑着六年的信念……

　　你怎么，可以。

　　樱木花道，你怎么可以阿……

　　死命地揪住自己的头发，直到手指的每个骨节都显出神经质的扭曲，流川的眼睛被泪水糊住，他完全看不到向自己奔过来的一脸诧异的队友和记者。

　　心痛的快要死掉。此时连多看周围的世界一眼，都是煎熬。

　　**

　　樱木听到电话线那头有东西坠地的声音，然后紧随着更重的一声。

　　「狐狸……？」

　　「呜……」

　　哭？那是在哭吗？樱木听到电话那头明显是努力压抑的呜咽，他几乎怀疑自己的听觉！

　　「流，流川？！」

　　「狐狸！你在哭吗？狐狸！」

　　樱木慌了，他大声喊叫，喉间有些颤抖，张嘴的瞬间整个口腔里充斥着苦涩的血腥味。

　　**

　　为什么，如果这是命运，如果我们注定逃不掉的吗。

　　为什么，想要什么，永远都放在自己够不到的地方。

　　樱木花道。

　　樱木。花道。

　　「嘟——嘟——」划破黑夜的，长久的沉寂。

　　樱木花道步子紊乱，踉跄着想往后退，却被一张椅子绊倒在地上。

　　他感觉好像有什么东西伴随着无以复加的压力在重重地敲打自己的心脏，一下又一下地要砸出血来。他想大声叫，却发不出声音。

　　狐狸……

　　窗外，今晚没有月光。

　　除了哭，他还能做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