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月光掉马后[无限流]》晏白白

26、天君

　　这晚。

　　绵延数日的大雪终于不再光顾。

　　雪后没有天晴初霁，而是起了一层薄雾。

　　熔金之城一隅。

　　姜乙在家中烤全羊遭骂，气鼓鼓吃了三只小羊腿。
　　另一只塞给了路过的雨露君，鹿丹。

　　鹿丹受宠若惊，红着脸谢了。

　　姜乙冷飕飕裹着兽皮在风里嚎：“ 你大半夜去哪？”
　　鹿丹抱着烤羊腿，小心翼翼藏进怀里：“我房子被雪压塌啦，去母父那里。”
　　姜乙挥挥手，打个喷嚏，关了窗。
　　顺便在窗框上随意蹭了蹭油乎乎的手。

　　屋外。

　　鹿丹又走了段。
　　轻轻在雾里伸出软软的五指，晃了晃。
　　这雾气极薄，狩猎队的哥哥说，先祖把这种罕见的时令，叫做“草开堂”。
　　雾气一来，霜落草死。

　　鹿丹呼出一口白气。
　　寒气呛入肺腑，他连连咳嗽。
　　走得久了，似乎又不冷了，反而有些热。

　　等敲响母父的屋舍，那位鬓发微白的雨露君心疼至极。
　　鹿丹的发梢、眼睫都挂了一层浅浅的白霜。

　　鹿丹哄着母父：“这么短的路，一下就走来了。姜乙大人还给我了这个……”
　　他小心翼翼翻出怀里暖呼呼的羊腿，笑出两颗虎牙，又推说怕寒气进了肠子，去被窝暖暖，还是母父快些吃了。

　　母父笑着给丹打了热水：“不冷吗，傻崽。”
　　鹿丹认真摇头：“还觉得热呢。”

　　夜晚。
　　母父忙完，和他挤在一起，温热的掌心一遍遍揉着鹿丹的肚子，怕他真被灌了冷风。

　　但掌心下的皮肤却始终冰凉。
　　直到逐渐僵硬。

　　一声惨叫凄厉划破夜空！

　　祭司寝宫。

　　顾越睡得极浅，半边脸颊埋在兽皮里，薄薄的眼皮沾染了点绯红，眼睫不断颤动。

　　耳边似有人呼喊——
　　顾越猛地睁眼。

　　大祭司起身，颈后微湿，带着低烧后的薄汗。

　　不知何时跑来的陆成济心惊胆战：“你发烧了？”

　　顾越低烧惯了，哑声说：“无事，外面怎么了。”

　　室内空气冰得渗人。
　　如果不是床角的四个暖炉，顾大祭司应是被冻醒，而不是被陆总吵醒。

　　顾越冷着眼眸，气场压得比平时更低。
　　意识世界里的这具身体在极寒下更为“孱弱”，白天去了趟陆桥，晚上就烧到警觉性都消失。

　　窗外起了层雾。
　　只能看到远处火光里人影憧憧。

　　陆成济说：“有人冻死了。”
　　在顾越披衣之前，陆总急忙把他拉住：“别出去，等天亮。冻死的是个雨露君。你们这个……这个身体。”
　　他罕见严肃，不停地咽着唾沫：“可能有点问题。”

　　天微微亮。
　　雾气散去，死去的鹿丹睡在母父的塌上，裹着母父原本准备为他送嫁的兽皮。

　　顾越阔步赶来。
　　低声向的年迈雨露君问询，又去检查尸体。

　　“失温症，休克后死亡。”顾越最终开口，眼眸冷冽：
　　“十天内，所有雨露君必须迁走。”

　　门外，姜乙麻木站着。
　　见到顾越出来，嘴唇发颤：“我……是我给了他那块羊腿，要是我当时没留他……”

　　鹿丹的兄长从门外急急走来，双目赤红剜了眼姜乙。
　　来人正是鹿目。
　　几天前，也是他亲手把芍的尸体从烧焦的屋舍里挖了出来。

　　顾越轻叹：“节哀。”
　　大祭司让出了狭窄的通路，接着疾声吩咐：“把死因传达下去。体温冻伤过低，不能睡觉，要保持肢体活动，适度按压心脏。今晚开始，所有雨露君住祭司宫殿。”

　　数百位雨露君再度被带入寝宫。

　　顾大祭司就坐在前殿，单手撑着额头，眉心隐隐刺痛。
　　整座熔金如同以最高效率运转的发电机，竭尽最后的生命一般燃烧。顾越就是发动机的最高内核，不断下达一道道指令。

　　“给马匹准备夜草。”
　　“明日，狩猎队启程去海边找第一个迁徙点扎营……”

　　族长问起扎营点。
　　顾越拧眉。
　　身后，冷不丁有人沉声说：“去睡。”

　　这人平时少言寡语，开口焦急些就显得凶悍。
　　满屋勇士愕然抬头，看着胆敢冒犯大祭司的羽壮士——

　　寇羽同样拧着眉：“扎营点。背风，最好是辽阔的山脊，避开雪崩斜坡，避免洼地。”
　　航大勘探实践科目，教科书，雪地野外生存第三节。

　　寇羽回答的是族长，却紧紧盯着顾越。
　　见学长还不走，明显有些急躁，健硕的身躯在顾越面前爆发出罕见凌厉的气势：“短暂扎营，只需要挖掘出雪洞。出发前带上兽皮干草防潮，短期干粮和蜡烛——”

　　顾大祭司嗯了声。
　　寇羽心跳一悬。

　　顾越终于颔首：“照他说的做。”

　　殿下哗然，族长高声斥道：“安静！知道雪洞是什么吗！都听羽壮士的——”

　　寇羽得到学长肯定，瞳孔骤缩，接着又瞳孔雀跃放大。

　　刚才的剽悍气势又掺了点傻气。

　　顾越回塌补觉。
　　睡前一口闷了陆总用退烧药草熬煮的汤水。

　　舌尖被滚热的草药一烫，顾越这才想起，琢磨：“羽壮士的脸好像清楚了点，能看到半个眼睛。”

　　陆成济一噎：“人有两只眼，加起来才看到半只，那能看出个啥？”

　　顾越回想了下：“嗯，他瞳孔还挺有弹性的。”
　　陆成济：“？？？”

　　顾越一觉睡到傍晚。
　　远处祭火熊熊燃烧。
　　按照惯例，熔金之城的死者会在祭火里火化往生。

　　出乎意料，鹿丹的母父与兄长前来拜访祭司，身后是载着鹿丹尸身的板车。
　　他们的请求让顾越长久沉默。
　　在确认这是族里极其古早的传统之后，顾越点头。

　　离开时，天边晚霞渐染，染出凄厉的血色。
　　顾越送他们离开，又想起了芍喂幼鹰的那碗血。

　　昨晚大雾寒霜，气温再次骤降。
　　病重的雨露君不止一人。

　　鹿丹被火化前，冰冷的尸身被请到后院。
　　大祭司带着身后的巫医向他敬重一礼。
　　人死后血液8小时才会彻底凝固。
　　掺杂鲜红血液的汤药送到祭司后院，给或年轻、或年迈的病患。

　　鹿丹的母父依然泣不成声，和其他雨露君一样要住在祭司宫殿。
　　鹿目则表情木然。

　　他们迎面和姜乙相撞。
　　鹿目眼神憎恶。
　　母父高声斥责：“鹿目！”他红着眼睛，温柔向姜乙道谢：“丹不会怪你，他昨晚一直心心念念要感谢你。”

　　姜乙眼眶发红找到顾越，看到一碗碗血被端出，心里竟是狠狠一掘。
　　这位曾经的祭司只向神灵供奉过族人的血液。

　　顾越：“人可以向山献祭，可以向海献祭，当然也可以向他的族人献祭。”
　　姜乙怔然：“过去的大巫说，那是因为山海有神灵。”

　　顾越说：“人看山海有灵，因为神性在凡人，不在山海。”

　　入夜。
　　极寒与薄雾仅能让天君、地君行走在室外。

　　住满了雨露君的祭司宫殿内，一道道门被锁死。

　　顾越沉沉入睡。

　　继而宫殿卡帧，视线扭曲，一睁眼已经从意识世界脱出。

　　两人打开视讯。

　　卡铎尔简短与两人交换信息：“……雨露君的体质……大量Dsup蛋白对身体造成的负担有方方面面，包括经脉传输、心脏起搏、体温调节。我不知道你们那里的情况，但我能肯定，”他苦笑：“再继续降温，O型群体，也就是你们说的雨露君，一个都活不下去。”

　　陆成济悚然。
　　顾越点头：“天君和地君呢。”

　　卡铎尔沉吟：“地君只合成极少量Dsup蛋白，问题不大。”

　　“天君看着很壮实的样子。这个类别完全抛弃了Dsup合成，其所有的蛋白、酶都在为强大的身体机能服务。唔，没有Dsup保护，精/子也更容易变异，所以他们更倾向于，大量生育后代，保质不保量，也就是俗称的人间种马……”

　　顾越，陆成济：“……”

　　卡铎尔兴致勃勃：“遥想当年的孟德尔豌豆杂交实验，人类第一次发现遗传定律！要是豌豆也分ABO，孟德尔估计能早出现几百年……”

　　“不过也因为天君和地君的保护，雨露君才没被分而食之了，这可是行走的唐僧肉。能治疗基因变异，从外界摄入，还能短期抑制自身产生Dsup，提高身体免疫机能，这是什么神仙营养品……”

　　顾越毫不留情打断。
　　卡铎尔耸肩，遗憾：“要是有天君研究样本就好了，他们一定是生物学、社会学上难得的奇葩。”

　　陆成济一拍大腿：“还真有个！这人你越哥好像还见过——”
　　顾越再次毫不留情打断吟唱。

　　挂断前，卡铎尔惊到跳起：“什么？可能还有别人进副本了？！还有可能是救援队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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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临近清晨。

　　寇羽还在梦中未醒。

　　李凤衣哈欠直打，去羊圈喂羊。

　　他一机械师也干不了啥，给羽哥打辅助混日子罢辽。
　　就小黄哼哼唧唧还在央他讲故事。

　　这会儿都讲到三国了。
　　到三英战吕布，小黄高兴：“我们三个算是三英吗！”
　　李凤衣困唧唧说：“哪来的三个，你和两只羊吗？”

　　小黄哼了一声：“吕布这个天君这么强，曹操为什么不留他下来配/种，打造三国最强军团鸭。”
　　李凤衣：“…………”
　　草，这问的什么！

　　李凤衣揣度。
　　守望者似乎对基因、天君、基因强弱有着莫名其妙的执着。
　　在这个“原始社会塔”里看不出来，但应该和熔金之城之后的社会结构有关，或者和小黄的“第二座塔”有关。

　　趁小黄不注意。
　　李凤衣偷偷摸摸把它脑袋上的显卡维修进度条从72%拨弄到了76%。

　　然后被小黄呱唧呱唧烦的要命。
　　李凤衣怒道：“曹操字孟德，不是孟德尔！”

　　屋内。
　　寇同学出来晨练。
　　毛茸茸的羊前天冻死2只，还剩18。
　　进化成智人之后就褪去猿类长毛的寇同学体温正常，似乎再呆一百天都不会冻死。

　　小黄酸死：“真是气死羊啦！”

　　整座熔金之城在晨曦里被唤醒。
　　围绕着祭司，围绕着即将到来的迁徙忙碌运转。

　　冶炼炉鼓风不停，吐出一副副青铜车軎。
　　坚硬条木的木材被锻工烧成火墨，变成易于携带的燃料炭。
　　狼肉、干粮被装进狩猎队行囊。
　　寇羽在传授野外生存常识。

　　——即便如此。
　　在茫茫的极寒地狱里踏遍大片土地，寻找最适合的部族迁徙点，也危险重重。

　　狩猎队即将启程。

　　族长最后看向部落里，亲眼看着长大的少年与青年们，低声问顾越：“他们能活着回来吗。”
　　回答的却是姜乙：“哥，你说啥呢。迁徙哪有不死人，他们要是为了我们死了，我们也要为了他们活下来。”

　　狩猎队喝了秫酒，兴奋摔杯。
　　祭司护卫也混在里面。

　　有人推搡着让寇羽别跟队，才标记大祭司几天，溜了怎么像话。
　　寇羽知道学长在旁，顿时有一瞬失措。

　　“羽壮士。”顾大祭司叫住他，温声道：“想留下吗。”
　　如果身份推测成立，顾越不欲让小奴隶涉险，但也尊重他的选择。
　　人群瞬间哄笑。

　　寇羽呼吸骤促。
　　以狩猎队原始的生存勘探技能，找准迁徙点的可能性渺茫。
　　他要带学长活着走出副本。
　　就必须为学长出城。

　　羽壮士回绝。

　　几个跟他熟稔的祭司护卫笑傻了：“兄弟有点东西，能对自家雨露君摇头的我这辈子都没见过！”

　　大祭司抬眸，亲手为羽壮士递去临行秫酒。
　　又见羽壮士身形窘迫，约莫是铁直男一个，便揶揄朗笑，毫无暧昧，在众目睽睽之下替小奴隶卸力：“能标记我的勇士，不会让我失望。”
　　“去罢，活着回来。”

　　羽壮士瞬间宕机。
　　道谢。
　　上马。
　　出城。

　　在狂风里情绪飞扬高涨如脱绳的猎犬！

　　旁边的护卫队员吃惊：“……在祭司面前不还挺镇静吗，怎么这会儿这么野！”
　　“兄弟你别那么快，念叨啥呢你——”

　　寇羽在寒流里疾驰：学长！
　　寇羽在雪原上征伐，满身血液沸腾：学长！学长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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