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生回太子落魄时》伍加衣

6、送药

　　前世秦江年离开京城之后，先是投身军中立下赫赫战功，后来回京进入朝堂历经朝局的大起大落，再之后身世大白，成为了身份最尊崇的皇子。

　　或许是因为阅历和年纪的缘故，那时候的秦江年肩背宽厚，气势如山如岳，眉眼依旧棱角分明，但眼中并不时时浮显戾气，只是比常人气质冷冽难以亲近些。

　　而眼下站在沈冰卿面前的秦江年，还是那个身形清瘦，棱角锋锐的秦江年。

　　若说后来的他是寒潭里的泉水，现下的他便是高岭上的坚冰。

　　“为什么跟着我？”秦江年挡住沈冰卿的去路，垂眸审视着她，声线明净低沉。

　　沈冰卿比秦江年矮一个头，勉强到他下巴，她仰头看他，他那双清隽的眼似夜空寒星，冷峭的目光仿若实质，让沈冰卿有些战栗。

　　她又想起了雁平山庄那个晚上，秦江年带给她全身碾压似的疼，酒醒之后点亮了灯，两人呼吸可闻，他目光阴鸷地落拳，砸得寸许厚的床沿生生折断。

　　沈冰卿不可自抑地打了个冷颤，下意识地瑟缩着往后退。

　　然而秦江年并不打算放过她，她后退一步，他便欺上一步。

　　直到凉意透过轻薄的夏衫传到沈冰卿背上——身后是坚实厚重的青砖墙，她试图往侧边溜走，但是一挪动脚步，秦江年就抬起一只胳膊顶住墙面，封住她的去路。

　　沈冰卿知道，若她往另一边溜，他必然也是这样。

　　装药膏的青瓷药瓶磕在青砖上发出叮当脆响，沈冰卿心神略松一些，想起自己的来意，抿一抿唇，轻声开口，“我是来……给你送药的。”

　　四月的风不疾不徐，竹叶沙沙响，鸟儿啁啾鸣，少女的声音温软清新，好像积雪化了便立时开出了一丛灿烂的小花。

　　秦江年的心子没来由地一跳，眉眼无意识地缓了弧度，他很不习惯这种感觉，转头看向别处，但是她的影子被日光拉得细长，恰好落在他的视野里。

　　他声音冷而硬，问：“什么药？”

　　“外伤药。”沈冰卿将手中的荷包打开，露出里头装着的青花小瓶和细麻布，指着秦江年的胳膊道：“你胳膊上有伤。”

　　秦江年抬起的那只胳膊恰好是带伤的那一只，沈冰卿透过袖口隐隐约约可以看到那条伤口周围红肿，结了血痂，看起来并没处理过。

　　秦江年的目光扫过沈冰卿的手，她伸着食指小心翼翼地指着他胳膊，指头又白又细。耳朵里听着她说的话，忍不住嘲讽：“你这是关心我？”

　　沈冰卿觉得哪里不对，脑中模模糊糊地闪过什么，但又不甚明了，只得点点头，“天气热了，伤口若是不处理，容易化脓。”

　　“呵。”秦江年冷哼一声，垂下目光与沈冰卿对视，唇角微微弯起一点弧度，语气中透着沉沉寒意，“你莫不是忘了我这伤是怎么来的？”

　　沈冰卿心下茫然，望着秦江年眼中的阴翳，一时说不出话。

　　少女的眼似一泓明澈的秋水，清亮得能让秦江年在她眼中看见自己。

　　她有些不安，眉间皱起一道浅浅的痕，嘴唇几度张合，似又不知到底该说什么。

　　秦江年渐渐觉得烦躁，好像有什么开始脱离控制，他极度厌恶这种感觉。

　　他放下胳膊，皱起眉头冷冷地出声，一字一顿，“以后离我远点。”

　　沈冰卿一怔，然后很快就同那位要秦江年帮忙折花的粉衫姑娘一样，面色涨得通红。

　　即便别有目的，她也是好意，他却这样丝毫不留情面。

　　这一刻，前世今生的秦江年重合到一起。

　　秦江年厌恶她，厌恶到后来京中无人不知，在秦江年身居高位以后，他对她的厌恶就成了人们的谈资，若是看到两人同时出现在某个场合，便免不了有人窃窃私语。

　　也不知怎么的，沈冰卿心头忽然有点委屈。

　　秦江年看到少女瞬时红了眼圈，唇角微微下撇。

　　他愈发觉得烦躁。

　　她将药往他手里一塞，低低地道：“小心化脓。”

　　秦江年呼吸一窒，往身旁青竹上狠狠踢了一脚。

　　“砰”地一声，竹节应声破裂。

　　“你在做什么？”藏书楼到水边的方向上忽然响起一声男子的喝问。

　　那人一顶玉冠束发，身着鸦青锦袍，五官周正，打扮体面，一看便知出身不错。

　　喊完那一声之后，那人立即迈开大步子走过来，边走边急急地问询：“卿表妹，你没事吧？”

　　沈冰卿一看，是个熟人，是沈老夫人娘家的侄孙陈世子，也就是沈老夫人兄长的孙子，虽是三千里都打不着的亲缘，表兄妹相称却也算不得错。

　　秦江年在陈世子出声的那一刻，脸色就沉了下来，听到他这一声“卿表妹”，眼中渐渐地浮现出戾气。

　　陈世子往沈冰卿和秦江年之间斜刺里一站，张开手作一个护住沈冰卿的姿态，义正言辞地质问秦江年，“许二，你对卿表妹做什么？”

　　沈冰卿虽然不相信秦江年偷东西，但也不能说明陈世子就是贼，事情还未弄清楚，总不能现在就伤了情面，而且陈世子似乎也是好意。

　　沈冰卿连忙走到一旁，开口解释，“陈世子，你误——”

　　秦江年冷冷地瞥一眼陈世子，言简意赅，“滚。”

　　“你……你才应该滚！”陈世子被秦江年看得发毛，却也不肯轻易认输，铆足架势道：“你前几天偷卿表妹的东西被我抓了个现行，现在还有脸出门！”

　　这一句话似乎触到了秦江年的逆鳞，他眼风一扫，挥拳朝陈世子面门上砸。

　　沈冰卿一看秦江年脸色便知道不好，秦江年的身手多好啊，一拳下去怕砸废了陈世子。如今的秦江年不过是许家受尽冷眼的外室子，到时候他的处境还不知多恶劣！

　　“别——”沈冰卿连忙伸手拉住秦江年的胳膊。

　　其实她那点气力管不了用，但是秦江年的动作还是顿住了。

　　陈世子一见秦江年停了动作，悄悄举起拳头，朝秦江年胳膊受伤的位置砸去。

　　紧接着，响起“啊”的一声惨叫。

　　却是秦江年一个扫堂腿，轻易便将陈世子绊倒在地，且还就着那条腿踩在陈世子的背上，碾了一脚。

　　“你快住手，别伤了他！”沈冰卿深知陈世子是陈家的眼珠子，若是伤了，陈家绝不会善罢甘休。

　　秦江年垂眸看着沈冰卿拉他的手，忽然想起许夫人漏出的口风，说沈、陈两家有意让沈冰卿和陈世子结亲。

　　如今看来，她怕是满意的吧，这就护着了。

　　秦江年一瞬间了无意趣，松开了地上狗啃屎的陈世子，挂起一抹淡漠的笑意，对沈冰卿道：“如你所愿。”

　　方才还正义凛然的陈世子胡乱地从地上爬起来，直直地盯着秦江年，小心翼翼地后退两步，忽而拔足狂奔，等跑远了，回过头喊：“卿表妹等等，我去找人来收拾他！”

　　陈世子方才来的时候走得从容，看不出来什么，这会儿匆忙跑动起来，就显出来他右脚有点瘸，落地的时候飞快地点一下，几乎都靠左腿支着身体。

　　方才秦江年绊倒陈世子时，陈世子是背先着的地，而且这边都是松软的草丛，不至于伤到腿才对。

　　看着一瘸一拐的陈世子，沈冰卿脑子里模模糊糊的，对偷窃一事有了点想法。

　　回过头来，秦江年竟然也不见了。

　　沈冰卿默然，他身手实在是……太好了。

　　已经出来了很长一段时间，沈冰卿打算先回去找沈青芸她们。往前走了半步，电光火石之间，她突然记起秦江年胳膊上的伤是怎么来的了。

　　——情形和今日差不多，前两天在沈家，陈世子与秦江年互相指认对方偷窃，秦江年要对陈世子动手，沈冰卿拦住了秦江年，陈世子却趁这个空档偷袭，伤了秦江年的胳膊。

　　当时沈冰卿刚回京中不久，和陈世子并无交情，与秦江年也没有仇怨，之所以要拦秦江年，一是怕秦江年伤人之后处境更难，二是自己毕竟是个姑娘，这事儿闹大了之后说起来实在难听。

　　秦江年的胳膊原就是因为她才受伤的……怪不得她一说是送药，他就嘲讽她！

　　沈冰卿心中涌起点愧疚，咬咬唇，扬声喊道：“秦……许江年，你还在吗？你在哪儿？”

　　竹叶在风中起伏，绵绵似潮水，终究无人回应，也不知秦江年到底走到哪儿去了。

　　沈冰卿长长地叹息一声，往办宴的花厅走去。

　　……

　　沈家的藏书楼是一座两层小楼，下大上小，青砖墙面黏土瓦，每层都有飞檐翘角。

　　秦江年就坐在第一层的屋顶上，背靠着青砖外墙，曲起一条长腿，一只手摊在胸膛上——前所未有的，那里没有一丝的反胃的恶心感。

　　沈家小姑娘的脚步声越来越远，最后消失不见。

　　秦江年仰头闭眼，沉沉地吐出一口气。

　　身体一动，便有什么东西从怀中掉落，顺着屋面排水的凹槽咕噜噜往下滚。

　　他目力极好，一眼就看见，是那沈家的小姑娘给他的伤药小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