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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吃药 ...


  •   我上辈子当皇帝的三十年里,除了良王侄儿以外,朝中还有三个栋梁。

      能打仗的赵朔。

      能治国的卫裴。

      又能打仗又能治国的薛赏。

      如此兼备文斗武斗之才,薛卿其实已经具备了造反的全部条件,在那个人人都想造我的反的年代,我起初不明白他为何不造反。直到有一天许长安问我说,宴会上是否要把良王的位子,和薛大人的位子排在一起。我不解,良王征战凯旋,为了表示嘉奖,他应当坐我旁边。许长安道:“陛下,您难道没有听说……”

      我难以置信。薛赏那口蜜腹剑的老色鬼,再百无禁忌,他……他能把咸猪手伸向良王殿下?

      后来想见,薛赏他不是不造反,他是想鼓动良王造反。他以此为终生追求,在朝会上和我顶了三十年的嘴。我杀良王的时候,他冲上来势要跟我拼命。如此看来,传闻也许并非空穴来风。

      站在这辈子的立场来看,薛爱卿他其实是个好臣。他以良王为本,一切为了良王,凡事从良王的利益出发,哪怕把我生吞活剥了也无可厚非,因为良王的利益就是全国最广大人民的利益。至于他对良王伸去的咸猪手,我不是个保守的君王,只要是有利于人民利益的事情,都应该予以支持和保障。

      我让许长安把薛爱卿请进来。

      这时候的薛爱卿,还很年轻,长着一张风流儒雅的好皮,身着京兆府尹的石青色官衣,手提大理寺的案状,通过现任右相他爹薛岱开的后门,畅行无阻地找到了我的头上。

      他可能还不太习惯我做皇帝,一进门略显僵硬地行完礼后,只管傻站着。我看了看他手里的案卷:“薛卿,所为何事啊?”

      他答非所问道:“听闻良王抱恙,不知何疾?臣府上有一位祖籍良州的老大夫,此番告老还乡,良王殿下若是不嫌,正好一路随侍。”

      我懂了,他这是担心良王,来看良王有没有被赶去良州的。说实话,我不明白为什么他们都觉得去良州是发配,在我没当皇帝以前,良州一直是我向往的地方,那里虽处西北,但商旅繁荣,侠客云集,四面环山,什么仗都打不进去,是个过日子的好去处。在我心里,皇侄去良州是享福,留在我身边是天将降大任于斯人,要受罪的。

      我觉得薛赏操心没操到点子上:“薛卿有心了,良王年少体弱,朕已允准,暂居京都安养。”

      此时皇侄已经松开他对我热情的怀抱,严谨地躺在榻上。我让他不用起来,他便只拿眼睛同薛爱卿交流。观察二人目光往来,并未看出什么,传闻又也许是捕风捉影。

      他们交流了几个来回之后,薛爱卿终于想起来他此行作为掩护的正事,他抖了抖手里的几张纸,呈给我看:“陛下,十万火急。”

      他目前身兼京兆府尹及大理寺卿两职,虽说事多棘手,但还不至于比兵部艰难吧?面对上任后要处理的第一桩公务,我忐忑地翻完了案卷。竟然,真的比四面狼烟的兵部还紧急。

      大概是说,去年科考地方上有人作弊,还闹出了几十口考生的人命,查到最后,矛头直指现任礼部尚书郭龄,需要立即将其逮捕,革职审查。

      薛赏是来找我要逮捕令的。人命关天,本没什么可犹豫的,问题是郭龄他的官职,他是礼部老大,现在他要管我父皇的大丧。

      要说把直接把他撤了换人也不是不可以,更大的问题是,郭龄这个糟老头子是御史大夫殷载的嫡亲门生。

      殷载,有我一朝除了良王、薛赏、卫裴、赵朔之外,又一个有名气的大臣。如果说良王他们是栋梁,殷载就是大蛀虫。

      殷蛀虫出身翰林,外派干过八州刺史,内迁混过六科给事,因十年前揭发太子谋逆事有功,擢升御史台中丞,很快又因检举秦王反心有功,拜御史大夫,从此在御史台站稳了脚跟。站稳脚跟后,殷大夫扛起了我朝言官的大梁。我喝酒,他说我酗酒淫乐,我喝茶,他说我懒散偷闲,我封赏良王,他说昏君乱臣,呜呼哀哉大兴亡矣。

      自古文官贵在一个“骂”字,言官敢骂证明他勇敢正直,同时也说明皇帝宽容大度。但殷载是个例外,因为他的毕生追求不在于忠言逆耳,他是真的想带领满朝言官把我骂下台啊。我的确不是个好皇帝,他若是单单看不惯我当皇帝也就罢了,可他也看不惯良王,他理想的皇帝是我晋王四哥。

      理想的力量是无穷的,在我继位后的头十年里,他通过自己的不懈努力,已然成了半朝座师,风头无两。

      我上辈子大概正是错过了薛赏的这一次求见,始终没有逮到殷载的把柄。

      这下好了,我说他是怎么混成半朝座师的,原来是科场舞弊。郭龄必定受他指使,一个门生如此,其他门生能保证清白吗?查,一定得查,趁他风头还没那么大,我一巴掌把他呼死。我兴奋道:“去把郭龄找来,即刻下狱!让殷载来见朕!”

      薛赏有些惊讶地看着我。也对,五十岁的阅历可能让我看起来太睿智了。

      他微微摇头道:“陛下,臣以为,还不能惊动殷大夫。”

      我希望他解释为什么,他却看了看我良王侄儿,又看了看西北,打哑谜。

      哦,晋王还在回西北苍州老巢的路上,我要是把他在朝中的卧底给整了,他大概会回来整我。但是看良王是什么意思,我没理解。

      薛赏把案卷留给我:“陛下圣明,臣以为此案暂时只能查到郭龄,届时三司会审,请陛下垂听。”

      见鬼了,我竟然从薛赏嘴里听见好话,他夸我圣明。当着良王侄儿的面,我倍感骄傲,不管薛赏说什么,当即都应了下来。

      送走薛赏后,我让人把皇侄的药热了一下。皇侄又警惕地看着我。我十分无奈:“茂郎,你不吃药,皇叔就不去上朝。”

      皇侄沉默地盯着我手里的药碗,我靠近一寸,他就紧张一分,脸色渐渐煞白。我终于察觉出不对来了,他怕这碗药。

      要么是他见过宫中毒死人的方法,要么就是他曾经被别人毒过。我虽然知道他在处境,但未曾切身体验过他的恐惧。我坐下来:“茂郎,你怕十四叔吗?”

      他摇了摇头。

      “这些年十四叔悄悄给你送的衣食,你也怕吗?”

      他又摇了摇头。

      我喝了一大口苦药汁,道:“你看,这和那些吃食没什么不同,你怕十四叔毒死你吗?”

      他想了想,才轻轻摇头,抬眼看我:“我不怕叔毒死我,叔别让我去良州。”

      我看他接过药碗,两三口咕咚下去,才放了心:“这就对了。你不用怕,十四叔这辈子不会害你。”

      培养感情还真是个技术活,皇侄他的成长问题比较多。

      我拍了拍有轻度被害妄想症和自闭症侄儿的头,心事重重地转身往外去。

      皇侄突然出声:“十四叔,为什么……对我好?”

      我停下脚步,皇侄,我上辈子杀了你,对你好,是来还债的啊,你不用感动,我是为了大兴的黎民百姓和江山社稷啊,你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这辈子重来还有什么意义啊。我默了默,神秘地背对着他,道:“朕今日,不想早朝了。你好生躺着,朕把折子搬过来,陪你用早膳。”

      我出了趟门,让许长安去把群臣新递的折子搬到逝波台,又去我父皇灵前陪皇娘哭了一会,嘱咐礼部侍郎接管丧葬及登基大典,询问诸位王兄都到哪儿了,让兵部关注好各州府来勤王的人马动向,督促缇骑营和羽林卫打起精神坚守岗位,拜托薛岱赵光两位丞相替我看着朝堂。忙完这一切,我归心似箭地回到逝波台,打算和良王侄儿死磕到底。这辈子除了攻略他,没有别的大事。

      皇侄竟然起来了,我的两个侍女糖糕和蜜饯正围着他转。

      糖糕在绑腰带。蜜饯捧了个发冠来:“我们殿下前些年胖,这腰带不合用嘞!”

      糖糕啐道:“呸呸,你总改不了口。死丫头拿这金冠,没见前头大丧呐!”

      皇侄手足无措地杵在地上,遥遥看见了我。

      我走上前去:“在说什么?早膳呢?”

      俩丫头慌慌张张地退去摆碗筷。我从她们翻出来的一堆衣物里找到一条白缎带,抽过来给皇侄绑头发。皇侄穿着我前两年的一件素白袍子,比起当年未脱少儿肥的我,他穿出了另一番风味。等办完了大丧,得让内府给他裁几身衣服出来,少年人想必浓朱重紫、浅绀轻蓝,都很合眼。

      我兴致盎然地打量着皇侄,想着他细长的眼尾还是配玉冠好看些,上辈子的亲王冠紫金色太添戾气。皇侄似乎不太习惯穿戴我的衣物,神色有点不自在。我递给他一碗荷叶粥:“总归是你祖父,穿戴这个,也算是尽孝了。”

      他黯然地垂下眼睛。太子那事没出以前,父皇宠他比对我尤甚,国宴家宴上抱在膝头的总是他,我只有一旁吃果子的份。他可能无法理解慈眉善目的祖父为何一朝翻脸,就厌他如野犬。

      但作为一个当过几十年皇帝的人,如今让我看,我知道父皇能容忍他活在东宫,已经是亲情在帝王心中的压倒性胜利了。

      皇侄黯然了片刻之后,问我:“皇叔,臣侄吃了药已觉大好,用完膳后,不知是否应回东宫?或是应当搬往别处?”

      我大手一挥:“东宫荒芜失修,你暂且住在逝波台吧,朕命人给你辟出一间书房,你就在这里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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