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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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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得离开邵苍帝居所之后,无英又重新携了云泽手臂:“还有一位魔王的殿宇,就在前面……”他抬正举目辨着方位,忽而“啊”了一声,又苦笑道:“今日却是不巧了。”
云泽还不知他所说的“不巧”指的是何事,只跟着望了过去,却见朦胧血月映照的夜空中,竟有个巨大的阴影缓缓飞来。那阴影看起来是一辆大车,车身以羽毛为饰,十分飘逸。车辕却是空的,无人驾车,竟兀自从天际飞来,隐约还能听到乐声阵阵,是有人在车中纵声高歌,嗓音惊涛裂石,听得人心旌荡漾,有些不知今夕是何夕的滋味。
云泽在那歌声中微微晃神,竟想要驾风而起,追上那车,却听无英在他耳边道:“那是天行黄帝的大车,他最喜驾车出游,这一去恐怕要难觅踪迹,咱们以后再拜会他吧。”
“以后?”云泽愣了愣,心中奇怪,难道你们魔界不处置我,竟还要留我长住不成?
无英不知他心中疑惑,又和气一笑:“既已见过五帝魔王,下面还有五天护法,十六方魔将,八百玄魔,一万五千地魔,你也要见见么?”
他这口气,倒像是要带着云泽游历完整个魔界才肯罢休,云泽却已是倦了,连连摇头:“不必了,今日……就先回去吧。”
他们这半日不知不觉已飞出数百里,此刻徐徐乘风回去时,云泽才发现下面道路纵横交错,竟也有几个熙熙攘攘的集市。群魔在集市中往来嬉笑,与先前在大荒境所见的诸妖也十分相似,可云泽看着看着,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似乎很是古怪。
等回了云梦阁,被头顶鹅卵大的明珠一照,云泽才终于发现了怪异之处,问道:“怎么方才暗夜之中,那么些魔来来往往,竟然一个举灯的都没有,我们走了大半日,似乎只见你一人举着灯笼。两旁的房屋里也都是绿光幽幽,浑然不像这屋子里这么明亮。”
无英抿嘴一笑:“我等魔族,一点微光便能视物,极少用灯的,我举灯笼,不过是为了给你照路而已。再说魔界中用不得凡间火种,你方才瞧见的那些绿光皆是冥火,确实幽暗得很。至于这里么……”他向房梁上看了一眼,“是尊上说,你大约喜明惧暗,让我从宝库中取了夜明珠安放在这里,所以才这般明亮。”
云泽怔了怔,还未说话,无英已将晚饭也置了出来,放在他面前,依旧是一壶清水,另有一盘黄澄澄的杏子。
云泽拿起一枚杏子,见它表皮光滑,气味芬芳,轻叹道:“没想到魔界的果子同仙界的竟是一般无二。”
无英又是一笑:“这本就是仙界龙月城的杏子。”
“什么?”云泽又是一愣。
“尊上说,你多半吃不惯魔界的血食,让我寻些清水和素果给你果腹。不过魔界可从不长果子,这些仙果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弄了来。”
云泽不由大为奇怪,低声道:“先前在大荒,他们说我得了‘离魂之症’,我连自己的喜好都记不起来,怎么你们魔尊会知道?”
无英连连摇头:“这我可就不知道了。”
云泽捏着那颗杏子又发了一会呆,他已知此处的明珠和仙果都不是寻常之物,不知那魔尊如此大费周章,究竟是有何意图。他又想起那业灵帝君也是初时好言哄骗,之后却又原形毕露,把他大肆折磨了一番,不知魔尊是否也这样喜怒难测,他心中担忧,竟有些食不下咽。
无英在一旁见他捏着杏子皱眉不语,忍不住问道:“怎么,莫非你不喜欢吃这个?”
云泽转脸看向他,却是问了句不相干的话:“你先前跟我把魔界诸人都说了一遍,怎么却没有提过业灵帝君?”
无英听他这么问,有些惶恐地低下头去:“是尊上说,你或许不喜欢此人,让我不要在你面前提起。”
云泽没料到是这个缘故,不由微微一愣。
“不过尊上还说,但凡是你问话,我皆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你若想知道业灵帝君的事,我跟你说了便是。”
其实云泽对那业灵帝君的生平并无太大兴趣,只是先前受此人一番刻意折磨,此刻想起来仍觉得心有余悸,便犹犹豫豫地问:“这业灵帝君,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
“其实说来也怪,业灵帝君他原先是仙界的人,后来不知怎么入了魔。那时尊上还未降世,魔界一片混沌,大多魔族都流落在外,因力量微薄,竟连妖族也不把我们放在眼里,仙界更是容不下我们。亏得有帝君他凝聚了魔界之力,又建造了幻域,我们才有了喘息之机,可以暂时对抗仙界。再之后尊上元神归位,血月凌空,便开始了仙魔之战。自此之后,我们魔界终于能与仙界抗衡,再不用受他们诛杀了。”无英说起这些魔界旧事,神色比先前严肃了许多,“仙魔之战结束后,尊上本想封帝君一个魔王之位,他却不肯接受,只要求尊上封他为‘业灵帝君’。你说奇不奇怪,魔界从没有‘帝君’这个称号,这分明是仙界的头衔。而且他所建造的幻域,据说也是按二十八宿的方位所布置,跟仙界灵台的构造一般无二。所以我们私下曾悄悄说过,或许业灵帝君心里其实还是想要做仙人的。”
云泽听完,想起那人的阴毒行径,只觉匪夷所思,摇头道:“他这样的脾性,怎么会是仙人?”
无英微微皱眉:“帝君平日脾气倒也不坏,”他顿了顿,又道,“我知道你身上的伤皆是受他所赐,不过尊上已为此事责罚过他,他应该不会再与你为难了。”
云泽却漠然一笑:“魔尊罚他,多半是因为他惊了驾吧,怎会是为了我的事。”
“自然是为了你,我亲耳听见尊上说,要穿了帝君的琵琶骨,让他也尝尝滋味呢。”无英说完,眉头大皱,“其实尊上一直很看重帝君,他二人关系又非比寻常,像昨夜那么重的斥责我们可都是头一次见。”
云泽一时难以置信,不知是这小童夸大其词还是确有其事,呆了半天,忍不住问道:“魔尊跟业灵帝君的关系究竟是怎样非比寻常?”
无英听了这句问话,头一次露出疲于应付的神色,他思来想去,向云泽凑近了一些,这才悄声道:“我听说,细算起来,帝君算是尊上的师兄呢,不过这还是他二人在仙界修道的辈分。尊上在仙界的那段日子早已不许再提,我们还是不要再说的好。”
魔尊在灵台修道,而后又反出仙界的事,云泽在大荒已有所耳闻,此刻既知是禁忌之语,便也点了点头不再多问,只默默把面前那盘杏子吃了。
待他吃完,无英用清水替他净了手脸,又取了一把晶莹细腻的玉梳,替他将头发细细梳了一遍。云泽被他侍候得十分受用,不知不觉双眼发饧,已有些昏昏欲睡。
无英看出他睡意朦胧,微微露出好笑的神色,转头将床榻铺好,又去扶他,自言自语地道:“尊上说的果然一点没错。”
云泽不知他为何又突然说到魔尊,迷迷糊糊地道:“什么一点也没错?”
“尊上说,每日睡前一定要替你梳一梳头发,我起先还奇怪,没事整日梳头做什么,倒像是那帮喜净好洁的仙人才有的臭脾气。”
云泽心下一震,猛然睁开眼睛,他今日听无英说了许多话,句句都像是说那魔尊对自己了如指掌。不由暗道,难道那魔尊竟知道我真正来历,可先前明明听说他暴戾恣睢,穷凶极恶,这样的人又怎么会命这小童对我事无巨细,百般照拂。
他心中疑窦丛生,却是再也睡不着了,只想要当面去向那魔尊问个清楚。
无英还没把他扶到榻上,就见他忽然坐起,直问道:“魔尊在哪里,我能否去见他一面。”
无英一时哑然:“尊上自然是在九霄殿内,不过那里除非有传召,否则不能随意进去,你还是别胡思乱想,早些歇息吧。”
云泽一听,大为失望,只好重新睡了下去,却见枕边有颗红色朱果,很有些眼熟,拿起一看,分明是昨夜帮助自己逃出幻域的宝物。他只道经过那么一场波折,早已丢失在外,却没想到竟会出现在这里,忙向无英问道:“这个,是你替我捡到的么?”
无英点了点头。
云泽拿着那颗朱果,心中已有了主意,他假意打了个呵欠,模糊道:“我这就要睡了,你自去歇息吧。”
等无英离去之后,云泽一下就翻身下了榻,他把朱果含到口中,然后悄悄地走出了云梦阁。头顶的血月似乎又黯淡了些许,影影绰绰悬在头顶,几乎要融进黑洞洞的苍穹。
云泽摸黑寻到了九霄殿前,只见冥火幽幽,照出几队正在执戟巡逻的魔兵,皆是暗色衣甲,十分威严。他刻意放浅呼吸,蹑手蹑脚走到了殿门外,那几队魔兵果然像是没有瞧见他,目不斜视地从他身边过去了。
他没想到进入九霄殿会这样顺遂,正要松一口气,抬眼却发觉殿门内极是广阔,竟不知那魔尊究竟身在何处。他正在犹疑,却听廊上又传来脚步声响,却是一队同无英服饰相同的小童,手中托着瓶炉盘盏,脚步轻盈地从他身侧走过,想来都是殿中的侍者。
云泽想了片刻,干脆跟到他们身后,指望着寻到魔尊踪迹,从旁悄悄窥视一二,看看这魔尊究竟是什么样貌,又是什么脾性。
那队小童走入一间殿门之后便失去踪影,云泽便也跟着跨入了那间殿门,谁料进去之后,眼前便是一晃。只见周遭云雾缭绕,再也寻不到方才那队小童的身影,倒像是在仙界之中。
云泽举目四望,极目之处皆是云山雾海,飘飘渺渺,忽而看见有个暗红色的身影正坐在一朵云上,以手支腮,默然看着远处。
云泽盯着那个背影瞧了片刻,只见那人发色如火,分明正是魔尊的背影,不由一怔,而后又向他看的地方张望去。却见那天际尽头有一座云海断崖,断崖上撑出半面竹桥,竹桥掩在云雾之中,隐隐约约,像是有个白衣的影子立在那桥上一般。
乍一看见那个背影,云泽便觉得脑中“嗡”的一下,像是有潮水猛然涌入。他慌忙按住头,踉跄了几步,几乎要跌坐在地上,却见四周又猛然暗了下去,方才云雾缭绕的仙境转眼变成了阴冷的大殿,魔尊端坐在椅子上,抬起眼睛看着他:“你来了?”
云泽料想方才所见皆是幻境,他还记得自己含着那枚朱果,一时有些疑心魔尊究竟看见自己没有,便忍着没有说话。
魔尊却已站了起来,走到他近前,居高临下地道:“怎么不说话?”
云泽见形迹被看破,微微有些尴尬,将朱果吐了出来,讷讷道:“原来你看得见我。”
魔尊静了片刻,把他手中的朱果拈过一看:“这是参妖的灵珠,可以隐去形迹,”顿了顿,“不过,此物昨日受了魔气侵蚀,已经失去功效了。”
云泽微微一愣,还不敢相信自己含着这颗没用的珠子走了一路,结结巴巴道:“可……可我刚刚一路走来,都没人拦住我。”
魔尊又静了片刻,方道:“我已吩咐过他们,若是你来,不必阻拦。”
云泽终于明白过来:“啊,原来你在等我。”
魔尊低头看着他,暗红瞳眸微微一闪,像是有些失神:“是啊,我一直在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