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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4、九十四 ...

  •   吕叶烟胆战心惊地下了山,踩着一地炮竹碎片回到馆中时,果真挨了姜月的一顿责骂。
      她挨完这顿骂,心中倒是没甚么悔意,除去没能同卫公子多说几句话这点遗憾外,她对能上药王谷同卫公子一起吃一碗饺子这件事,还是感到十分心满意足的。

      就是陆九罚她去后厨打水烧火,她也没抱怨甚么。
      这等愉悦自然是有人分享才更好。吕姑娘做完活绕着红香馆跑了几圈,却仍是没有见到那个可以跟她分享心事的小姑娘。

      她蹲在院中的木桩上,撑着脑袋想了会,总觉得自己上山不过一两日时候,怎么就不见这柳绿了呢?

      陆九切完生肉,得知她心事以后,不甚在意地说:“柳绿丫头同馆中几个姑娘都被一户人家的公子请去了,约莫要过一两月,你才能再见着她。”
      吕叶烟本也不怎么在意,馆中姑娘被请去大户人家做宴席抚琴唱曲的不少,柳绿又天生有一副好嗓子,被人家公子看上也是自然。

      她方要走时,忽然又回过头问陆九:“那是位姓赵的公子么?”

      陆九擦了擦锃亮的菜刀,皱着粗眉想了会,说:“兴许是姓赵罢。”
      他说罢,便又低头下去,将切完的肉装进了盘中。

      *

      我师父过年后尚且还有些闲暇时候,便将此前八年都未讲给我的东西都走马观花似的给我过了一遍,我连打个盹歇息下都不敢,生怕一睡就将两年的医术精髓睡过去。也可能晓知白讲的不错,我师父口头上总嫌我脑子不灵光,心里却是高估了我的智商的。
      我心情沉重,他讲给我的都是药王谷百年沉淀下来的精髓,我每一刻都不能分心,若是漏听或是错听了甚么东西,往后说不定会闹出人命事故。偏偏我又真不是甚么特别聪明的人,就是专心致志地将他所说的话全听进去了,也无法在几日之内就领悟其中含义。

      兴许是觉得离我出师的时日不多了,我师父良心发现,才开始愿意教我这些本事。

      三月又是连绵小雨。我寻了个无雨的清晨,在缥缈的云雾间沿着石阶往山顶走了两三个时辰,总算在一处石缝间找到了我师父要的草药。
      药王谷也并非甚么时候都有可用来配药的药草,我虽时不时便会在山上采些回去存着,但毕竟花草果实要生长足够的时节,也不是一年四季都有,长的位置也千奇百怪,实在不容易寻到。我师父自从收了我做徒弟后,就不再管这等采药的事了,他闭完关出来要是不用为人治病,就会整日躺在竹藤椅上歇息,提前过上中老年退休生活。

      我采完药回屋,外头就正好飘起了毛毛细雨。

      晓知白平日即便是下雨也会在山上练完剑再回来,今天我在屋中坐了会,茶还未烧开,他便也跟着回来了。
      我听他在屋门口收了伞,蹬了蹬鞋后才进来。

      他走进来时,还带进了一阵凉而混着青草香的风。

      我说:“你今日不练剑么?”

      晓知白似是没想到我会问这句话,在原地愣了会,才说:“我方才在路上遇见了上山求医的人。”

      我恍然道:“你送他去见我师父了?”

      晓知白说:“没有。但我看着他们找了三个时辰,总算找到了你师父的住处。”

      我说:“你怎么不替他带带路?”
      难不成他跟了那人走了三个时辰?真是有聊得很啊。

      晓知白说:“我住在谷中的事,还是不要被外人知道为好。”
      他考虑事情比我谨慎,小心些总是无错的。我虽不明白为何一定要对外人瞒下此事,但既然他要这么做,便是有他自己的道理,我点点头,便不再说甚么。

      他坐下来,饮了口茶,道:“来的共有五人,为首一人是掌门打扮,看他面相大约是因中毒而气血亏虚,才带着弟子来此处求医。”
      我问:“你可知是甚么门派的人?”
      晓知白以往都能立即说出来者的出身门派,这次却犹豫了好一阵,才道:“这似乎是个名不见经传的小门派,掌门人的衣饰相比弟子来讲虽华贵那么一些,用的却也只是寻常布料。我向来只记在江湖上做过大事的门派,对这种没名气的便不太了解。”

      我说:“过年前后都不见有人来寻医,看来即便是江湖人,在大年初头也是会先停停手的。”

      “武林盟与花无名那头确实停手许久了,”晓知白说,“但武隋安还在下九流,把他爹气了个半死,但我估摸着他把事都做到了这个地步,在□□混得一席之地后,也不会轻易回武林盟了。”

      他说罢此事,又给自己倒了杯茶,继续说道:“不过这离过年也才过一月,就有人来寻医,你师父接下来几月怕是会更忙。”

      我叹了口气,说:“那恐怕我也会很忙罢。”
      若是说往后几月我师父会很忙,那他为了将该教的东西都教予我,定是要昼夜不停地对我进行填鸭式教育了。
      想想便心累,唉。

      这样学习是不会有快乐的。

      晓知白的确没说错,后来的两月来上山找我师父求医的人愈发的多了。我师父医人医得怕是都要自闭了,医到第七个人时他实在是厌了这些动不动就中毒的掌门们,直接修信下山叫姜月公告天下豪杰,药王谷闭谷一月,再上山求医者上一个杀一个。这样一公告,我师父总算是落得了个清静。
      他往常也并非甚么人都医,只是上来求医的这几人看着都没甚毛病,给的金银也够多,也不好拒绝。

      我替我师父烧了一桶热水,同往常一样帮他将长发束起后,温好毛巾,在他脖颈处轻轻地贴了贴。
      待我替他搓完背后,他舒坦地长出一口气,两只手耷拉在桶沿上,仰起脸把头压在了我手上。

      他从来不让我碰他的脸,故而我也只是替他擦了擦脸侧。见他暂且没有了烦忧之意,我忍不住出声问他:“反正您一向不怕得罪人,在谷中这些年积下的仇家已经够多,近日来的又不过是些小门派的人,您就是对他们不管不顾,想来他们也不管说甚么罢?”
      我师父心情大约不错,听完我的话,笑了声,说:“你不是要下山了么?”
      我说:“您难不成是在为我做考虑?”
      我倒是有些讶异,我师父在我入谷后这八年虽一直住在山上,许少下到江湖行走,但也有意无意地与不少人结了怨仇。按理来讲他身为神医,结友应当比结仇更容易,奈何他脾气太臭,就是上过山被他救过的人,也有心里对他暗怀愤恨的。

      我以为我师父实在是厉害,叫人喜欢不易,但要这么多人讨厌也是件难事啊。

      我师父说:“为师以前难道不曾考虑过你么?”

      我说:“话也不是这么说。”

      “再过这一年多,你便会出师下山。”我师父笑叹一声,也不知他是高兴还是怅然,“十年岁月,过得确实是快啊。”

      我心念微动,眼眶竟有了些热意。

      然而我师父又说:“但为师除了顾及你外,还有一个不得不这般做的理由……江湖近来虽比先前要平静许多,却不可放松大意,倘若为师不给那些甚么掌门医病,便是给了他们上山找事的借口。”

      我沉默不言,思索我师父话中的因果联系。
      他这般说,难道这些人也会是朱如雪那帮药王谷的仇家所派来的么?

      细细想来也不是没有可能。在此前八年,上山来寻医的一般都是已经在江湖闻名的大佬,像这般出自无名门派的掌门我还真没见过几个。一是因为我师父明面上不说,私底下却对病人的身份有所要求,凡是他看不上眼,即便给出黄金白银万两,他也不会动心;二则是因为小门派本身就收入微薄,哪有这么多珠玉来换掌门一条性命呢。
      虽说东拼西凑说不定还真能凑出这么两箱金银珠宝,但两月之内来七个掌门人,未免就有些奇怪了。

      我师父说:“这江湖上无论正邪,做这等事时都不肯光明正大地做,非要装成一副道貌岸然的模样,也不知是图甚么。”

      我说:“药王谷中真有甚么可叫他们这般绞尽心思想得的东西么?”

      “谷中甚么好玩意都没有,就他们一群瓜批子瞎他娘乱传,搅得好像得了药王谷就能为霸江湖。”我师父冷笑一声,他被水浸润得有些发皱的手指在我手背上一碰,道,“要真有这么个玩意在谷中,为师早便出去大杀四方为害武林了,哪会在此处跟个窝囊包似的吃吃睡睡过十年。”
      我说:“谷中除去晓知白,便只有我和您二人,他们何必这般周折得来害药王谷?”
      我师父说:“不然做甚么说他们是道貌岸然?要真像那天下第一恶人那般坦坦荡荡,江湖上早就少了一堆屁事。”

      我将耳畔散下的长发往后一捋,从桶中升腾起的热气扑在我脸上,还带着淡淡的药草香。我俯下身,鬼使神差地环住了我师父还沾着水珠的脖颈。
      他大约以为我又要碰他的脸,习惯性地将脸一避,同时抬手紧紧抓住了我的手腕。

      过了会,我才重新直起身,去将冷了的毛巾用热水再热一遍。

      我师父无言了许久,才问我道:“是谁教你这般做的?”

      我说:“没有。”

      我师父说:“你师父虽清心寡欲多年,不喜女色,但也不是好男风之人。”

      我:“……”
      我说:“我是想说,若是谷中真有甚么大事,您一定要同我讲。就是天下人对药王谷群起而攻之,我作为您关门弟子,必当与您同死。”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但我说完此话,用脚趾都能想出我师父会回我甚么。

      他又猛然站起来,大骂道:“说个屁话!你要是跟老子死了,药王谷不久真成了他人囊中之物?大丈夫能屈能伸,哪有你这样动不动就言死的,你这个小兔崽子真是气死为师!”

      我不为所动,冷静问道:“您当真不好男风么?”

      我师父听我说完这句,忽的想起自己还赤着身子站在木桶中,顿时恼羞成怒,竟然直接叫我滚了出去。

      我被我师父这般反应弄得十分尴尬,颇有自己做了登徒子的糟糕错觉。
      方才我说那些话,无外乎只是想告诉我师父,我不希望他死。他于我而言是比我娘更亲的人,我娘予我一命,他又救我一命。所以他们二人,都是我无法割舍的人。

      我无法留在那深宅中陪我娘,但如今我可以留在此处陪他,此生也就无憾了罢。

  • 作者有话要说:  席青:(发出了大龄直男的叫声)
    岑玉:(发出了关爱师弟的叫声)
    白白:(发出了已经明确是个基佬的叫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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